61.雙更合併
話不投機半句多。秦苒躲開他的手,轉身往餐桌的方向去了。
謝老爺子招呼她過來喝新鮮雞湯:“這雞是那邊的村民養的,沒添飼料,比城裏賣的雞好多了。”他來這邊之後人倒是變得隨和了些,以前吃飯的時候基本不和後輩說話,現在竟然能和雲嫂聊幾句天。整個氣氛也更像是家宴。
秦苒接過雲嫂盛的雞湯:“謝謝爺爺。”
“謝小子回來了?讓他趕緊過來,我有話跟他講。”
這話剛說完,謝簡就從那邊走過來:“爺爺。”
“正好,坐下吃飯。”謝老爺子指了指對面的空位置,“阿明。”阿明立刻丟下筷子,跑去將椅子拖出來。
待謝簡入座后,謝老爺子放下筷子:“這個月月末是你和孫媳婦兒的生日,我打算在老宅給你們辦一個生日宴。”
謝簡恭敬地應:“爺爺,散生就不用這麼隆重了。”
“你別跟我談條件,我都讓人安排好了,到時候擺五十八桌,讓親戚朋友和周圍的村民過來坐席。”謝老爺子喝了一口山藥酒,雙眼眯了眯,“你們也該過來看看,我老頭子……沒幾天時間了。”
謝簡沉了眸,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句“好”。
晚上,雲嫂將謝老爺子接進了剛收拾出來的房間。謝老爺子抽了一桿旱煙,對她說:“我這孫子和孫媳婦兒承蒙你照顧了,年輕人不懂事。”
雲嫂誠惶誠恐:“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你別怕我,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他嘆了口氣,“我最近一直做夢,夢見老祖宗讓我去選墳地,我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雲嫂說:“這種夢恐怕不可信哩,謝太爺身子硬朗,能活到一百。”
謝老爺子搖搖頭,終究沒說什麼,揮手讓她出去了。
二樓的主卧里,秦苒一臉惆悵地將臉貼在枕頭上:“爺爺今天那話是什麼意思?”
謝簡將燈拉掉,將她拉進懷裏:“老人家都會有這種感慨,等我們年紀上去了,也會這樣。”
她將身體蜷成一團,習慣性地阻止他靠近:“可是我總覺得……不□□心。”
“別想這些了,等明天我好好問問阿明。”謝簡不動聲色地鬆開她,將雙手枕在腦後,聲音淡淡,“睡吧,時間不早了。”
“我們現在的……關係,又讓我陷入兩難了。”她沒打算睡,兀自開口,“謝簡,如果你再絕情一點,說不定我們早就有了各自的歸屬,不用再糾纏在一起。”
“你每次說這話,到頭來還是白說。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他凝着天花板,“或許你能放下,但我不能。”
“如果我們還是走不長遠呢?”
“我沒考慮過這些。我只知道,如果你選擇離開我,我會孤獨終老。”
秦苒譏他:“你怎麼可能忍受孤獨一輩子?”
他的目光仍舊定在那處:“我可以。”
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蟬鳴,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入耳。“夏天來了……”她坐起身,將燈打開,然後推了推他的肩膀,“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乍然的光亮讓他不自覺地眯起眼睛。
秦苒將他也拉起來,兩人面對面地坐着。
她清了清嗓子,說:“輪流來,各自限定一個詞,然後對方猜,可以提五個問題,猜不出來的就要求對方做一件事情。”
“可以。”
“那好,我先想,你猜。”她說,“最多問五個問題。”
謝簡不動聲色地點頭。她閉上眼,幾秒后睜開:“我想好了。”
他問:“什麼類別?”
“蔬菜。”
“什麼顏色?”
“綠色。”
他失笑:“綠色的蔬菜太多了……”
秦苒踢了他一腳:“別找借口,趕緊猜啊。”
他沉吟一番:“嗯……我猜是青椒。”
她愕然,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的?”
“看來我猜對了。”他沒說原因,笑得一臉揶揄,“然後我現在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了?”
秦苒有點不甘心地點頭。他意有所指地點了點她的唇:“主動親我一次。”
雖然這個懲罰很不要臉,但她還是秉着公平不耍賴的原則,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兩人湊得很近時,彼此的氣息交融,眼神也有一瞬的交匯。她竟然羞恥地有了一絲戀愛的錯覺,結婚五年又離婚幾個月的男女竟然也會有這種體驗。秦苒被嚇了一跳,接下來都不敢正視他一眼。
下一輪該謝簡出題。他很快就想好了,說是一個地名。
“中國的?”她問。
“對。”
“有什麼特點么?”
“有海。”
她怔愣了下,說出了自己的答案:“H市。”這裏是他們當時度蜜月的地方,臨海,很美,有大群的海鷗和碧藍的海水。
“說吧,要怎麼懲罰我?”他主動認輸。
秦苒咬牙,“說三遍‘我是混蛋’,然後說三遍‘我對不起你’。”
“好。”他拉過她的手,“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我是混蛋……”說完,他虔誠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發自肺腑,咬字清晰,眼神到位。她微微紅了眼,卻加重力道又踢了他一腳。
第三輪她想了一道菜的名字。謝簡連問都沒問便猜出她心中所想,她揪住他的衣領問他是不是有讀心術,他攤手:“可能是默契吧。”
這次的懲罰是用牙齒咬掉他睡衣的扣子。整個過程艱難又緩慢,等那排扣子終於散開,秦苒出了一額頭的汗。偏偏他還一臉得意地看着她,“牙齒不錯。”
她瞪了他一眼:“滾。”
第四輪,謝簡閉眼想了很久,等到終於睜開眼的時候,開口道:“三個字。”
“……什麼類型的?”
“表達一個人的情感。”
她低下頭:“什麼類型的情感?”
“男女之間。”
秦苒攥着衣角,“什麼場合?”
“什麼場合都行。”
她抬起頭來,看着他高挺的鼻樑,緩聲說:“我恨你。”
“不對……”他無奈又好笑地抵住她的額頭,“是‘我愛你’。跟我讀,我,愛,你……”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沒皮沒臉的。”她推開他,蓋上被子躺下,沒好氣地說,“鑒於你太幼稚,這一輪沒有懲罰。”
謝簡順勢躺下,小聲埋怨:“耍賴。”
燈又重新被拉上,屋裏一片漆黑。睡意襲來,她調整好姿勢,深吸口氣,閉上眼,徹底放空。
這時,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鼴鼠先生從小就生活在地下,不能適應陽光,可是有天他偶然聽見他的小夥伴向日葵小姐說,有陽光照射的世界溫暖又可愛。他很想去看看白天的世界,可是一見到陽光,鼴鼠先生就會驚慌失措,因為他的眼睛已經退化了。向日葵小姐每天都跟着太陽轉,她把她見到的東西說給鼴鼠先生聽,後來一直在晚上活動的鼴鼠先生決定白天出去一趟。”
她打了個呵欠:“鼴鼠是害獸,我小時候讀過拇指姑娘,很討厭鼴鼠這種生物。”
“鼴鼠先生在白天出去了一次,可他還沒離開洞穴兩步,就被陽光照得驚慌失措,於是他急急忙忙跑回洞裏。他很嫉妒向日葵小姐,嫉妒她能跟隨陽光。久而久之,鼴鼠先生就不和向日葵小姐說話了,直到有一天向日葵小姐要離開這裏,去尋找更美的陽光。鼴鼠先生傷心無比,很想念她。向日葵小姐不在,他連陽光是什麼東西都快忘記了。後來,他決定走出洞穴,去尋找向日葵小姐……”
秦苒打斷他:“然後那隻討人厭的鼴鼠被陽光曬死了,向日葵小姐找到了更美的陽光。你編故事的手段一點都不高明,沒有曲折,負分滾粗。”
他笑笑,握住她的手:“最後,鼴鼠先生找到了向日葵小姐,跟她求婚,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荒謬,扯淡。”她冷哼。
他說:“這是我編的故事,結局自然由我來定。”
她繼續損他:“幼稚,無聊。”
“向日葵小姐是鼴鼠先生的救贖,可是他一直不知道她對他的意義有多大。”
“天下沒有後悔葯吃。他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誰。”
“後來向日葵小姐跟上帝求了一顆後悔葯,於是鼴鼠先生也得到了救贖。”
秦苒翻身面對他,低呼:“哪有你這麼開掛的?”
他繼續無賴:“這是我編的故事。”後來又說,“他們成為夫妻之後,相伴左右,直至死亡。”
她所幸不理會他:“行了行了,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來着,別遲到了讓員工看笑話。”
他親了親她的耳垂:“晚安,向日葵小姐。”
窗外又響起一聲蟬鳴,宛轉悠長。夏天果然來了。
——
第二天,秦苒趁着謝老爺子午休的時候,把阿明拉到一邊,問他最近老人家有沒有任何異常。
阿明撓頭:“沒有異常啊,吃得香睡得好的。”
“你確定?”
阿明使勁點頭:“確定。”
“好吧。”秦苒鬆了口氣,讓他去遛狗。
下午她接到杜依依打來的電話,老兩口後天的飛機,說是接到了爺爺的電話,趕着回來參加他們的生日宴。杜依依在電話里問她和謝簡的現狀,秦苒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知女莫若母,杜依依說:“你做什麼決定媽都不會反對,只要你想好什麼是正確的就行了。媽還是那句話,幸福開心最重要。”
愛情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有一套規律,它更像是偶然事件,多種概率多種發展,往往令人頭疼。秦苒這樣的,像極了在一艘飄搖小船上的人,總是找不清方向,又像小時候刮獎,總是要刮到“謝謝惠顧”才捨得放手,看清現實。這樣的性格,極為容易吃虧,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張“謝謝惠顧”,而是一張船票,通往她很多年前嚮往的那個彼岸的船票。
她不是鐵做的心,也不是說轉身就了無牽挂的人,在面對謝簡三番五次的求和求愛之後,她迷茫了,無措了,然後無助地發現,兩個在一起久了的人,除了習慣契合,就連身體也不會排斥。
而她一再說不相來往,最後都被打破這個事實也在提醒着她,到目前為止她和他已經兜了這麼久的圈子。說給別人聽,怕都是要笑話她不堅定,自己往上貼,自己拾的苦果自己咽。可她竟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不好。即便她仍舊怕他再度將她扔進深淵,可這已經不大可能。現在,她能隨時轉身離開,相較之下,痛得多一點的人應該是謝簡。
有句話很準確地形容了他們兩個人:誰愛得多,誰就該萬劫不復。
由是她決定不再優柔寡斷,大方一點給他一個機會。
白天,謝老爺子仍舊去魚塘釣魚,一坐便是一下午。到了吃晚飯之前,秦苒會陪他在周圍遛狗。這裏的住戶人家雖然少,但都很和善。其中有一家從倫敦搬過來度假期的英國家庭總是會央求秦苒去教他們做飯。
謝老爺子當著那家人的面念念有詞:“洋人嫉妒咱們這裏的飯好吃。以前造洋槍洋炮的氣勢哪裏去了?現在在中國美食之前都是龜孫子。”
秦苒苦笑不得,但還是友好地教女主人做了最基本的番茄炒蛋和燒茄子,還送了一罐雲嫂做的牛肉醬給他們。
“牛肉醬拌面,拌米飯都很好吃……”她用磕磕絆絆的英語解釋,“你們可以嘗試下。”
女主人感激不盡,回贈了一罐新譜森糖果,還誠懇地邀請她去英國的家鄉做客。
當晚,謝簡拖着勞累了一天的疲倦身體回到家中。別墅里總算不再死氣沉沉,伴隨着幾聲狗叫和蟬鳴,月亮升上了正空中。
被窩裏,謝先生嗅到了一股檸檬糖的味道,嗅來嗅去終於找准目標,一口含住那兩片粉紅的唇瓣。
“我寧願你講些幼稚無聊的故事,也不要被你天天欺壓。”一陣極致的眩暈過後,她趴在床上,任憑他替自己按摩背部。
他力道得當地在她背部上按壓,還說:“我上大學的時候選過一門課,專門講□□關係和諧的。女人到了三十歲尤其需要和諧的性生活。”
“我還沒三十歲呢。”
“也快了。”
“你就不會委婉地提醒我么?”她翻了個白眼。
他想了想,說:“你在我眼裏年年十八。”
她哼了聲:“這個馬屁拍得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今天心情很好?”
“一般吧,認識了隔壁的一家國際友人,教他們做了飯。”
“你能和他們溝通?”謝簡有點詫異。
她十分不滿,宣洩一通后故意刁難他:“我也是上過四年大學的人好不好?雖然沒你那麼聰明,但基本的日常英語還是會說。少瞧不起人了。哎,你不是會幾國語言么?秀出來給我聽聽。我想聽日語,島國小電影裏女主角經常說的那幾句話。你別告訴我你沒看過島國小電影。”
“看過一次……”他的耳朵微紅,老實地答,“但是就一次。”
她立馬笑他快三十歲的男人還不要臉地裝純情。
兩人又聊了些零碎的事情,時間一下子就過去半個小時。睡之前,他問她要什麼生日禮物,她閉着眼睛懶懶地答:“隨便。”
他沒再多問,心裏有着一桿秤,後來思及她今晚的語言和動作,這幾日來的鬱悶一消而散,總算是睡了個好覺。
隔日,杜依依和老伴兒結束了近兩個月的旅行,回到R市。秦苒讓阿明開車載她去機場,接了父母回別墅。得知謝老爺子也在,杜依依很是詫異:“謝老太爺不是從來都喜靜不喜鬧的?”
秦苒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老人家願意在這裏住多久就住多久。說實話,他在這裏還熱鬧些。鄉下太冷清了,老人家應該和後輩多處處。”
杜依依點頭:“謝老太爺年紀大了,你們也該多陪陪他。離婚的事情可千萬別讓他知道,要守住口風知道不?”老人家最經不起激,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情,秦苒深諳這個道理。
後來杜依依又問:“打算和謝家那小子複合了?”
“他最近表現不錯,給他一個機會也好。”秦苒看向窗外。
杜依依:“那孩子也不是沒有救。”
又聊了幾句,隨後杜依依問起她生病的事情。
秦苒答:“過兩天再去醫院複查。不是什麼大問題。”
“這種問題不要小覷,女人的身體可是很脆弱的。”杜依依說,“媽陪你去。”
——
月末,出發去老宅之前,秦苒偶然得知程蔚時辭職了。她給顧懷蕊打了個電話,顧懷蕊說那小子被你拒絕之後很傷心,估計是心灰意冷了。又說方駿那天來接晴晴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沮喪。
“兩枚優質男人都被你給傷了。”最後顧懷蕊這樣評價她,“你真是好男人殺手。”
秦苒心裏雖然過意不去,但她自知自己只是別人生命中的過客。
在她二十九歲那天,老宅熱鬧無比,謝家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口外加周圍的村民,足足坐了有五十八桌。謝老爺子看着紅光滿面,多喝了兩口小酒,還哼了幾首小曲兒。
席間,謝簡問她有沒有給自己準備生日禮物,她慢條斯理地答:“今年沒有。”
他一臉失望,但還是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
竟然是一隻發卡。
“我又不是幾歲,送我這個幹嘛?”她將發卡拿在手裏看了半天,故意說。
他仔細觀察着她的臉色,“你回想一下,有沒有一點印象?”
秦苒搖頭:“沒有印象。”
“你六歲生日的時候,我送過你一個這樣的發卡。”
她故作恍然大悟:“哦……可是我不記得了。那麼久遠的事情誰還記得?”
“……”
謝先生明顯被傷了心,收回目光,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一句話。她也懶得理他,和杜依依跑去跟一些心靈手巧的老婦人學做鞋墊去了。
杜依依問她:“你沒把那事兒跟謝小子說?”
“暫時還不想告訴他。”秦苒拿着鞋墊左看右看,“告訴了他指不定尾巴得翹到天上去,還會以此來要挾我復婚。說實話,我還不想復婚。”
“你這孩子……”杜依依嘆道,“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多干預,自己把握住尺度就好。”
晚上謝老爺子把兩個包好的大紅包塞到孫子和孫媳婦兒手中,連連笑道:“趕緊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重孫!”
臨睡前,杜依依和謝老爺子聊了會兒天,最後把秦苒懷孕這個消息告訴了他。謝老爺子眉毛鬍子一跳,激動不已:“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杜依依喜上眉梢:“前天。”
謝老爺子緩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連說了幾個“好”:“我這些日子求神拜佛果然沒白費。湘雅知道了么?”
“知道,我昨天就跟她說了。她說過兩天會回城裏。”杜依依話鋒一轉,“不過這件事要向謝小子保密,苒苒打算親自跟他說。”
謝老爺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說:“看來我活着的時候有望看見重孫了。”
這邊的次卧,秦苒洗了個澡出來,渾身還是有些發燙。十點多謝簡才回到房內,起初沉默不言,後來實在忍不住,主動跟她搭了話。
“不是一下午不說話么?脾氣牛成這樣。”她背對着他,口氣不善,“還說要愛我一輩子,現在就現出原形了。”
他急着辯解:“唉……不是你想的那樣。”
秦苒冷笑:“你別跟我說你還委屈上了?”
“是有點委屈。”
“我委屈的時候比你多了去了。”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低眉順眼:“是我不好。”
“本來就是你不好。”
過了半響,秦苒翻過身去看他:“你要是嫌我煩,現在說停止還來得及。”
“不會。”他在她身邊躺下,大掌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永遠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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