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謝簡沒睡着,正閉眼養神,聽到她這話后,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圈。這樣的午後,在他的腦海里勾起某種特定的回憶,關於身邊妻子的——那時,她扎着兩個張揚的羊角辮,在被收了心愛的漫畫書後,紅着臉跑到他的課桌前,一雙眼睛盈滿委屈控訴的眼淚。這樣生動有趣的畫面他竟然還記得清清楚楚,就連她當時穿的天藍色校服他都還有印象。

思及此,他的唇不自覺地彎起,一邊將長腿交疊在一起,姿態閑適得像在度假。還在混沌中的秦苒一陣嘀咕:“我夢見你考了一百分,被我爸表揚了。我拿着五十九的卷子,像個小丑一樣站在你旁邊。我還夢見,你跟我爸告狀,後來我爸把我偷藏的漫畫給沒收了;你嘲笑我的髮型土,還扔了我最愛的芭比娃娃……”還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許知道的,也忘記了。

她看見他模糊的面孔在上方定着,和年少時相差無幾;她一陣心悸,更加糊塗,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回到了以前。

謝簡伸出手指去捏她的嘴唇,突然偏過頭湊到她耳邊低語:“這都是真事兒,不是夢。”

秦苒一瞬就驚醒了,猛地睜開眼,從他懷裏爬了起來。她半跪在床上,拿過枕頭摔在他身上,後知後覺地控訴:“過分!”

謝簡難得耐心,把她擁入懷中。她掙扎了兩下:“大夏天的,難受。”

“不是開着空調么?”他淡淡反駁。

她瞪眼:“我不舒服。”

“你嫌棄我?”

“不是……”

他收緊雙臂:“那就乖乖獃著別動。”

過了很久,秦苒問他:“你當初為什麼要娶我?”

那個時候的謝簡也不過剛二十三歲,風華正茂、年輕氣盛的,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提前步入婚姻的殿堂,哦不,婚姻的墳墓呢?

謝簡答:“因為你蠢,讓我省心。”

聞此,秦苒朝他翻了個白眼,闔上眼皮繼續午休。

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點。吃完晚飯,在離開娘家之前,秦苒被杜依依拉到了房間裏說悄悄話。杜依依從衣櫃裏拿出一個購物袋塞到女兒手中,示意她回去再看。

後來上了謝簡的車,秦苒按捺不住好奇心,當著謝簡的面把袋子給拆開了。裏面是一件點綴了黑色蕾絲的性感內衣,掂在手裏,輕飄飄的,根本沒什麼重量。謝簡將目光定在那個袋子上,末了輕笑一聲。

這聲笑從胸腔里發出來,又低又短,像是慣用的*伎倆。

她見他遲遲不發車,梗着脖子,紅了老臉打馬虎眼:“我媽真是,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跟我爸這麼濃情蜜意的。你等等我,我回去一趟,把這個還給他們……”

謝簡及時拉住她,一臉的促狹:“這難道不是岳母塞給我們的?”

秦苒乾笑,把睡衣放好,裝作沒這回事兒,催促他趕緊開車。

“對了,下個周末我們雜誌社有個慶功會,會去郊外的一個農家樂聚餐,據說那邊很涼快,還有溫泉可以泡。”半道上,秦苒跟他提起這件事,最後加了一句,“可以帶家屬。”

“大夏天的泡什麼溫泉。”謝簡專註地看着路況。

“那你去不去?”

他“嗯”了一聲,說:“可以。”

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秦苒心情好了不少,甚至哼起了小調來。一旁開車的謝簡瞥見她臉上的喜色,倒沒說什麼,只是眼神深了幾分。

——

晚上的清風把白天的燥熱都給吹散,秦苒舒舒服服地坐在車子裏和同事聊微信。盧果果得知謝簡要參加她們雜誌社的慶功宴后,很是驚訝,當即給秦苒發了條語音——

“貴婦,你的精英老公最近大變樣兒啊。”

秦苒將語音點開,謝簡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她偷瞄了他兩眼,接着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半個小時后,車子在一所大學門口前停下。秦苒往四周看了看,三三兩兩的大學生正從校門口進出。昏黃的路燈把這些少男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長,不遠處的運動場裏,有不少正在打籃球和跑步的學生。

這是謝簡上大學的地方。秦苒是在外地上的大學,當初高考勉強上了一本,雖然第一志願是這裏的大學,可最終沒被錄取,被第二志願的給收了。

她偏過頭問謝簡:“來這裏幹什麼?”

謝簡正在解安全帶,動作頓了下,“有點事情要辦。”

“我要跟你一起么?還是在車上等你。”

他已經打開車門下去,臨走前對她說:“我很快就回來,你先在車上等着。”

秦苒:“哦。”她看着謝簡朝校門口一步步走去,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這是他的學校,他曾經揮灑青春的地方。

清雋的男人留下一個讓她很久都難以忘記的背影。

在這個夏夜裏,他隨着路燈晃動的影子,讓秦苒想起了自己高考後的那個晚上。她讀的一所普通中學,而謝簡則在市裡最好的中學讀書,只是中途停學一年,原本比她高一個年級的他,又和她同步了。

畢業晚宴那天,兩個學校的兩個班在ktv相鄰的兩個包房唱歌喝酒。秦苒出來上廁所時,遇到了正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謝簡。謝簡的旁邊跟了一個瓜子臉女生,長得很清純。兩人挨得很近,像是曖昧中的男女。

後來秦苒聽到那個女生說:“今晚我不回家了,我們出去吧。”

她低着頭,推開門進了包房,抱起酒瓶子就往喉嚨里灌。人生第一次,她喝酒喝到眼紅,難受勁兒從胃裏扯出來,把五臟六腑都給熏醉了,一股股酸氣泛着,像陳釀老醋。秦苒站到了包廂里的沙發上,拿過話筒鬼吼鬼叫,一旁的同學個個驚呆,心想這平時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女生怎麼一到畢業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

從悲戚回憶中驚醒的秦苒再次往車窗外看去,早就淹沒在偌大校園的謝簡不見了蹤影。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她下了車,卻沒有跟着走進去,只是兀自靠在車門上,打量着眼前這所校園。

夜色撩人,她拿出手機和同事聊天,聊着聊着就聽到旁邊有人跟她打招呼。抬眼一看,是兩個模樣青澀的大學生。

秦苒尷尬地笑:“嗨……”

在她看來,男同學明顯是來搭訕的。兩人還穿着籃球服,隔近了能聞到身上的汗味兒。秦苒想起謝簡,他除了干那檔子事兒,從來不會這麼狼狽地出現在她面前。這人永遠都是清爽乾淨的形象。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都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會有小男生上來和她搭訕?還是自己長得太水性楊花?秦苒回想了下自己的長相,明明是賢妻良母型……

後來證明,是她多想了。兩個男生是經濟學院的學生,前段時間謝簡來學校開講座,他們就很想找機會與謝簡交流,奈何本尊很難接近。其中有個便偷偷記下了這車的車牌號。今天偶然打完球路過,看到這車,便湊了上來。誰知這車裏沒有謝簡,倒是有個女人。

得知事情的經過,秦苒乾笑:“同學很有上進心嘛……”

一個男生說:“那當然,謝學長是我們的榜樣。”

另一個問:“請問,你是謝學長的什麼人?”

秦苒謙虛地答:“他夫人。”

兩個男生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開始討好秦苒,把她誇成了貂蟬,簡直是天花亂墜。秦苒哭笑不得,覺得這倆孩子昧着良心說了一大堆,其實她能幫到他們的也很少。她覺得過不去,剛想阻止他們,一個冷冷的男聲就插了進來:“你們在幹什麼?”

看到不遠處的謝簡,秦苒鬆了口氣。

見到謝簡來了,兩個男生趕緊轉移對象,誰知謝簡直接忽略掉他們,打開車門就把秦苒塞了進去。車子揚長而去,剩下無窮無盡的嘆息聲。

車上,他問:“他們在和你搭訕?”

秦苒很鬱悶:“你想多了……那是你的直系學弟,他們只是想和你聊聊,誰知你不在。”

很久之後,他沉聲道:“那是我誤會了。”

——

謝簡很喜歡收集七八十年代的舊物品,家裏有一間用來專門堆這些東西的屋子。結婚那時,秦苒把家裏放了很久的一台軍綠色舊冰箱搬到了兩人的新房。這台冰箱還是秦苒父母結婚後攢錢買的第一台家電,用了十多年,最後完美退役。之前,他從外面拿回來一台舊式收音機。那晚他就將自己關在屋裏,拿了工具將收音機拆了一遍,又給重新裝上,原本荒廢了十多年的東西竟然會發出“滋滋”的聲音。

他是極其戀舊的人,喜歡聽民謠,最愛逛古董市場,對父母時代的歌星如數家珍,不喜歡快餐,極為注重養生,一來是因為本身胃不好,二來則是骨子裏的古板。

在沒嫁給謝簡之前,秦苒根本沒想過這人竟然會對舊東西格外鍾情。有時他來了興緻,還會帶她去聽崑曲。

她和他的興趣則千差萬別。她喜歡網上購物,都是買些無關痛癢卻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堆在家中;她喜歡逛論壇,笑眯眯地坐在電腦前看屏幕前的人生百態;她還喜歡養花養草,宅在家中追狗血愛情劇。

結婚的第三年,他和她在家中吃飯,不知誰開了一瓶紅酒,見底之後,他和她在客廳里瘋狂地糾纏,像是現實又像是做夢。後來她躺在他懷裏,無意間問起他高中輟學那一年是怎麼回事。他隨意扯了一旁的襯衫給她披上,然後慢悠悠地告訴她,那時他離家出走,去了可可西里無人區流浪。

他笑得很無奈,像是在對年少的衝動做個交代:“我去了半年,後來被我爸派過來的人找到,差點被打斷腿。”

“你去那裏幹什麼?”

“上學太無聊,沒有挑戰。”

“也對,以你的智商,的確沒必要上學。”

他沉默不語,呼吸變得沉重,過了好久才對她說:“其實……我以前想當兵。”

“為什麼?”

謝簡坐起身,頭次向她敞開心扉:“為什麼呢?有這個念想吧,後來繼承家業,也就沒下文了。這麼大個企業,拱手讓人也可惜。”後面半句話,明顯摻了假。

她很少觸及他真實的一面,他戴面具示人,且從來不輕易揭下,除非脆弱至極。

那時,秦苒覺得他真是被現實牢籠束縛的可憐男人。同時,她又認為他絕頂可愛。被激發出來的母性讓她無限縱容他的冷淡和若即若離,直到後來這場婚姻長滿了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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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鄰居是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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