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陳年舊事
八寶鎏金香爐內桃花香逐漸燒完,內室下人早在衛嫤進來前便被支走,這會也沒人續香。桃花的甜香漸漸退去,混合漸漸升騰的凜冬之氣,讓人舒適的同時又隱隱有股危機感。
坐在衛媽媽下首,衛嫤聽封老太君說著。
“內閣首輔必須是極富真才實學之人才能當得,當年韋相曾在六部輪換。六部之中,吏部掌天下百官晉陞,是為無冕之王;戶部掌天下命脈,隱隱有分庭抗禮之意。這兩部最為清貴,一般人攬權,也都會着手於這兩部。”
邊說著封老太君心下邊嘆息,這便是武將之於文臣的劣勢。許多武將都是大老粗,在軍中有所建樹后才臨時讀那麼幾本書,這樣的人如何入主吏部和戶部?若朝廷一直有戰事還好,一旦和平下來便是武將折戟之時。
“但韋相不同,當年六部中他呆最久的部門是工部。我剛嫁進來時聽公婆說過,當年的韋相認為,工部主天下攻城,築橋修路、興修水利、改善農具,每一樣都切實關乎天下百姓福祉,故而六部中他最重工部。而他在工部時辦最大的事,便是選址新建幽州城。”
其實六部中無論哪個部門都很重要,但韋相的見解中卻有前人罕有涉獵的一面。的確無論官員好壞、稅收多少、刑法寬嚴、禮儀鬆緊、兵卒多寡,這些東西離老百姓的生活太遠了。但每日走得路、住的房子、春耕時用的農具,這卻是與天下萬民息息相關之事。
“曾外祖父確實見解獨特。”
跟着晏衡的稱呼,衛嫤心中眼中全是佩服。
“阿嫤先前一點說得沒錯,幽州城為韋相設計,密道也是他一手設計,他手中的確有圖紙。”
重點來了,衛嫤直直身子,讓自己坐得更端正些。
“但圖紙絕不止他一人手中有。”
“老太君可知還有誰?”
見她如此急迫,封老太君也沒賣關子,而是直接道出了答案:“賀國公。”
這名字好生熟悉,稍微一想衛嫤便記起來了。賀國公,不就是前年聖駕西巡時,因貪腐一事據理力爭,以致休為條件死諫,最終要挾不成反被奪去首輔之職的賀閣老么?當時他那頂首輔的官帽還被慶隆帝送給韋舅舅,以此行動證明帝王對韋相的支持。
若說當日揭露西北軍貪腐一事,他們得罪最深的人是誰,那一定非賀國公莫屬。
聽她說完前因後果,封老太君點頭:“這的確像他所為,當年韋相倒台時賀國公府出過大力,在其後的勢力瓜分中,他佔據了最大的一塊,也就是工部。幽州城前後歷經二十年建成,建成之後西北邊防格局徹底改變,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先不說後面那些風風雨雨,當年賀國公入內閣前便在戶部任職,曾經手建城一事。密道之事或許下面那些小蝦米不清楚,但他絕對一清二楚。”
還有這等事?衛嫤覺得幾個月來籠罩再心中,連過年時爆竹都沒炸開的陰雲,這會終於散去不少。
“泄露軍機之人是他?”
“不是。”
對面傳來楚英篤定的聲音。
“賀國公畢竟曾做過閣老,怎會留下這般明顯的把柄。”
剛散去的陰雲有凝聚之勢,衛嫤不無樂觀地說道:“不管是不是,最起碼如今可以確定,不止阿衡手上有地圖。”
聽到她這樣說,楚英面露欣賞之色,接着道:“雖然憑藉這點無法確定誰才是罪魁禍首,但最起碼能證明,有密道地圖之人不一定是泄密者。”
衛嫤接着他話說下去:“既然如此,無憑無據也不能再隨意扣押阿衡。”
“正是如此。”
楚英點頭,整個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事不宜遲,我這邊前往刑部大牢。”
衛嫤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同樣站起來:“正好我也跟侯爺一塊去。”
“好,我這邊派人備馬,阿嫤坐馬車?”
“不必,我跟侯爺一道騎馬趕過去。”
說完衛嫤掃一眼自己緊着的衣袖,因為昨日請柬上不善的口氣,今日來侯府她特意換上了利索的衣裳,以防有個意外跌倒什麼的,衣裳太過累贅拖累自己。這身衣裳乾淨利索,騎馬完全適用。
“好,娘、青娘,你們先聊着,我跟阿嫤先去一趟刑部大牢。”
直到楚英提起剩餘兩人,衛嫤才想起她如今身材何處。心中依然迫切,然而看着上首華貴卧榻上一身貴氣的老太君,她非常不好意思。
“一時情急,在老太君跟前失禮了。”
邊道惱她邊微微福身,沒想到那邊老太君無所謂地笑笑。
“這事怪不得阿嫤,都是侯爺隨了我的急性子,想起一出來是一出。”
封老太君年輕時也曾跟着老侯爺歷經戎馬生涯,雖然這些年關在京城,養尊處優之下她性子越發穩重,不過本質里她還是喜歡這樣的乾脆利落。
“說來阿嫤也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即便忘了一些事,但這性子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討人喜歡。事不宜遲,你們趕緊去,至於我這老婆子有青娘陪着就行,我們倆在府里等你們好消息。”
好久沒有這樣說話,這會說出來封老太君只覺心裏一陣舒坦。她突然發現,接受兒子和青娘的事也沒什麼不好,最起碼能讓她活得更高興些。
“快去吧,阿嫤就用我那匹馬。”
老太君的馬……那得是多老了。衛嫤本以為她會看到一匹毛髮失去光澤的老馬,但一直等下人牽出來,她才發現這是一匹漂亮到不行的馬。通身白毛油光水滑,形狀優美的四蹄看上去滿是力量。
西北盛產好馬,尤其是阿彤的車馬行中更是養了不少。跟他們關係走得近,也為了幫丁有德追媳婦,這兩年他們一伙人出去玩,連帶着她也見過不少好馬。見多了后,如今打眼一掃她就知道,這匹馬絕對是表裏如一的好馬。
“千里良駒。”
翻身上馬的楚英聽到她感嘆,點頭道:“那匹馬的確是兩匹千里馬配種而成,我觀阿嫤同為愛馬之人。正好時間緊迫,你我不如賽馬一番?”
賽馬?衛嫤捂着自己肚子。楚英這般豪爽,若是以往她肯定答應下來,可現在不行。
馬上的楚英很有君子風度,看她這樣子,不等她拒絕,已經先行開口:“看我忘了,這裏可是京城,光天化日之下跑馬被應天府那幫衙役抓到,趁機做文章可是大大不妙。”
“多謝侯爺體恤。”
衛嫤同樣翻身上馬,一隻腳踩在馬鐙上,抓住馬鞍稍微往上一跳,然後穩穩噹噹跨過馬身坐在上面。她一番動作行雲流水,且因為纖細的身姿而多了幾分男子所不具備的美感。望着那張幾乎如出一轍的臉,楚英腦補了下木青這樣翻身上馬時會是何等美景,心頭一熱,想幫忙的心更加真摯。
“跟上。”
拍下馬屁股,楚英向前疾馳。一陣冷風吹來,稍稍吹去他心中火熱。如今娘答應了,他和木青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所有的阻力都不在,剩餘只有純粹的感情問題。對於這唯一一點問題,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決心。
跟在楚英後面,裹在斗篷中,衛嫤策馬穿過一座座公侯府邸,幾乎繞過大半個東城,終於來到六部衙門聚集之所。這邊離皇城很近,視線穿過冬日疏朗的空氣,能看到午門城樓上如金子般燦黃的琉璃瓦。
跟着前面放慢速度,最終兩人停在刑部衙門跟前。刑部衙門大門與鎮北侯府差不多高,只是少了下面那一層門檻。正因少了緩衝,正門兩側那對張着血口的石獅子,一雙獠牙才顯得格外猙獰。
翻身下馬,衛嫤規規矩矩地跟在楚英身後。刑部衙門把手嚴格,還沒等兩人走到門前,已經有兩名衙役走上前,手中長-矛交叉擋住他們去路。
楚英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比衛嫤先前看過任何腰牌都要金光閃閃的牌子一亮,衙役收起長矛,單膝跪地。
“參見鎮北侯。”
楚英也沒叫起,而是直接說明來意:“本侯女婿被你們無辜關押,今日本侯前來帶他回去,你們前面帶路。”
兩名衙役雲裏霧裏,他們什麼時候關過鎮北侯女婿?儘管如此,官大一級壓死人。兩人中一人進去通傳,另一人站起來引他們進了刑部。
刑部衙門建得很符合其名字,進門後院中靠牆種着兩排洋槐樹,槐樹有些年歲了,樹榦很是粗壯。冬日葉子全落,露出裏面光禿禿的樹枝像極了希臘神話中的蛇皇美杜莎;槐樹下面是兩條石子鋪就的引路,不同於一般大戶人家淺色鵝卵石,這邊用的石頭顏色發黑,連帶着整個院子肅穆而壓抑。
小心地跟在身後,穿過庭院進入迴廊,拐角處走來一位穿藍色官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衛嫤認得他,這正是昨日前去衛家四合院帶走晏衡那人。
對面官員顯然認出了她,稍微作揖后他看向楚英:“侯爺可真是稀客,不知晏大人何時成了您女婿。”
衛嫤一陣臉紅,站在她前面,楚英一臉理所當然。
“阿嫤是璉哥兒妹妹,自然也是我女兒,連帶着他夫婿也是我女婿,你說是不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