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現陸傲秋把自己晾在一旁,完全不理會她,甚至當她不存在,段景熙氣得七竅生煙,質問道:「陸傲秋,你好大的膽子,為什麼不理我?」
他瞥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說要等我忙完嗎?我還沒忙完呢。」說完,他拎起出診袋,信步走了出去。
見狀,段景熙急忙帶着彌生追出去。
鄭婉兒好奇的看着他們,不解為何這位貴公子要纏着陸傲秋比劍,還說他昨天贏了十兩銀子,但他昨天才剛從黑水城回來,怎會跟人家比劍?
「不知那位公子是誰?」她喃喃道。
劉媽上前來,剛好聽到她的低語,不禁笑了。「小姐,那可不是公子,而是位小姐。」
她一怔。「什麼?陸大哥怎會認識這樣的人?」
劉媽好眼力,一眼便覷出對方是女兒身,加上方才聽到她說的話,推敲道:「她一直說要跟公子比劍,我猜她可能就是人們口中的熙主子。」
聞言,鄭婉兒一震。「你說她是段景熙?」
「我看錯不了。」劉媽續道:「段景熙喜做男子打扮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她熱愛舞刀弄劍,還常找人進居城比試,我猜想公子應是昨兒進城時被軍爺抓去了。」
劉媽雖是個婦道人家,但人脈極廣,消息靈通,腦袋也十分活絡靈光。
「聽說她跋扈刁鑽,不會找陸大哥麻煩吧?」鄭婉兒十分擔心。「咱們這醫所經營得夠辛苦了,要是她找咱們麻煩,那可怎麼辦?」
劉媽嘆了一口氣。「可不是,公子實在太頑固,要是他肯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會過着這般苦哈哈的日子。」
鄭婉兒其實贊同劉媽的想法,可她也改變不了陸傲秋的脾氣及性情,但她不解的是,他明明是官家子弟,怎麼卻不懂得人情世故,利害得失呢?說真的,有時她還真覺得他有點不知好歹呢,想到這裏,她忍不住也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
段景熙跟着陸傲秋一路出城,來到城郊的一個農村。
她鮮少出城,也只遠遠的經過農人聚落,卻不曾深入其中,如今跟着陸傲秋的腳步,她踏進了這裏,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初見眼前這貧窮落後的景象,她不但驚訝,也感到不可思議。
驌國在段氏一族的治理下,是中土三強國之一,落鳳城更是個富裕繁榮的政商中心,可在城郊的農人聚落里,卻有着一群生活水平低落的人們,他們住在破舊矮小的木屋中,在他們的臉上看不見笑容,更看不見希望。
隨着陸傲秋,她來到一戶貧農家,出來迎接他的是名婦人。
「陸大夫,你從黑水城回來了?」婦人見他,十分歡喜,但一看見他身後跟着的段景熙,立刻露出防衛的表情。
「別理會她,沒事。」陸傲秋淡淡的說了句,然後又問:「韓大叔好些了嗎?」
婦人面色一沉,搖搖頭。「還是老樣子。」
陸傲秋沒多說什麼,逕自走進屋裏,見狀,段景熙領着彌生立刻跟上。
進到屋裏,一名老者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蓋着一張破舊的薄被,不知是醒着還睡着,嘴邊不斷溢出呻吟。
陸傲秋走了過去,親切的道:「韓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飯喝葯?」他問話的同時,輕輕拉起老者的手,為其把脈。
「大夫,老朽……沒救了。」老者說著灰心喪志的話。
「大叔千萬別這麼說,你得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呀。」
婦人趨前,滿臉愁容地道:「大夫,這次欠收,上繳之後實在沒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問題,更別提幫我爹買葯了。」
陸傲秋一聽,馬上從懷中掏出段景熙給他的小囊袋交給婦人。「這些銀子你拿着吧。」
婦人接過,發現那囊袋有點重量,不禁驚訝的推拒,「陸大夫,這……不行,我們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濟,你已經幫我們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訝異的看着他,那可是十兩銀子呀,他居然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陸傲秋唇角一揚。「收下吧,那些錢,是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裝示人,他若說她是姑娘,韓家父女便會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雖說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見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卻是滿城皆知,為免節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婦人驚疑的看着段景熙,隨即回過神來,感激道:「公子,真是謝謝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段景熙因為陸傲秋將這份恩情記在她頭上而訝異不已,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我……」
「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稱她為無名氏吧。」陸傲秋說。
婦人激動的眼眶泛紅。「無名氏公子的恩情,我們父女銘記在心。」
「呃……這沒、沒什麼。」段景熙有點不知所措。
陸傲秋替韓大叔把完脈,開了葯,又再提醒了幾句才告辭。
一離開韓家,段景熙終於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間小房子裏,她幾乎是憋着氣的。
「陸傲秋。」她突地拉住他的衣袖,狐疑的瞅着他。「你是傻子吧?」
陸傲秋望着她,反問:「怎麼?」
「十兩銀子你就這麼給了她?」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神情輕鬆的一笑。
聞言,她不禁愣住,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你……你非但沒收診金、免費贈葯,還給他們銀子,你難道不用生活?」
「我並不需要那十兩銀子生活,但他們需要十兩銀子活命。」陸傲秋目光一凝,直視着她。「你知道這些住在城郊的農民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嗎?他們一年到頭辛苦耕作,所收必須全部上繳國主,可國主給他們的薪酬卻相當微薄……」
「慢着。」段景熙打斷了他,「耕作本就是農人的天職跟本分,我兄長有給他們錢。」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們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你不也親眼看見了嗎?」
迎上他那猶如審判般的嚴厲目光,她的心一緊,想起剛才所見,也想起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剛才那位女子幾歲嗎?」陸傲秋突然問道。
段景熙雖不知他為何這麼問,卻還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約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他說。
她陡地一驚。「怎麼可能?」
「一點都不假。」陸傲秋續道:「韓大叔沒有兒子,就只有這個女兒,為了幫忙農事,奉養父親,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擔子讓她提早衰老,而這擔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諸在她身上的。」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雖帶着一抹笑,但她卻覺得他的笑容凌厲得讓她莫名慚愧,可她不容許有人這般詆毀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氣壯的駁斥道:「你這麼說對我段氏不公允,當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鳳城,百姓豈能安居樂業?」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見的。」他甩開她的手,轉身邁步離開。
段景熙追上他,攔住他的去路。「慢着,你還沒跟我比劍!」
她這麼追着他跑,就是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場,他怎能說走就走?他說他忙,她才等着他,現在他都忙完了,為什麼還是不理她?
陸傲秋神情凝肅,目光冰冷如霜。「你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語罷,他一手揮開她,大步離去,留下一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的段景熙站在原地。
回到居城后,段景熙告知兄長她在農人聚落的所見,當然,她沒提是誰領着她去了那裏。
段景桓聽了,只告訴她,一個國家本就該有階級、有制度,若不管理,便會失去秩序。在他們段氏一族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自大朝分裂以來,也只有前幾年偶有侵擾,之後的數十年再無戰事,由此可證,段氏的治理是毫無問題的。
聽完兄長的解釋,她雖還有疑慮,卻也接受這樣的說法,畢竟治國者不能情感誤事,為求太平,偶有必要之惡,也非真惡。
隔兩天,段景熙又來到陸傲秋的醫所,因為她不死心,就是想贏他。
一進門,發現並沒有求診的病患,心頭一樂。「陸傲秋,你今天沒病人,總該得空了吧,快跟我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