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明溪徹底喝多了。
吃到一半,明溪和其他幾個人玩打杠子,幾個男生本來還覺得她是女生,玩的時候稍微放了點水,哪知道前幾輪輸的體無完膚之後,終於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放水的資本,於是豁出去了,撩袖子,明溪被罰了好幾次酒,臉頰緋紅。在一旁看手機的言若要攔被幾個人同時喝止,明溪脫了外套塞到他懷裏,轉身拍桌子,“誰輸了誰輸了?”然後起鬨喝酒。
言若從她手中抽走了酒杯,明溪看着酒杯一眨眼不見了,慌張地問大家我的酒杯呢,彎下腰想找,被言若拉了出去。
堅持自己走在前面的明溪像一架雷達失靈的飛機,左右搖晃,高跟鞋搖搖欲墜。
她停了下來,穩住身形,緩緩轉身,“言若,我們……我們怎麼在走鐵索橋啊?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她掙扎着晃了晃腦袋,然後朦朦朧朧睜開眼睛,“我記得這條路不是這樣的,這裏原先明明是……一片沼澤啊…..”
言若沒好氣,上前穩住她的身形,女孩順勢把腦袋埋在他的胸膛上。
黑乎乎的腦袋,越埋越深。
“明溪。”
“恩……”
“我們算了吧。”
不知道誰家突然放起了煙花,頭頂上的天幕騰地亮起來,又在一瞬間重新陷入黑暗。
巨大的轟鳴。
反覆。
空曠的安靜。
反覆。
明溪抬起頭,頭髮凌亂,咧開一個微笑,“言若,這句話我等了很久,我知道最後你一定會說出來,還好,你終於說出來了。”
言若沉默,用力地抱了抱她,然後拉開了距離,“我有嘗試,但是失敗了,所以很對不起。”
三天後,瀝水剛踏進小區,保衛亭的大叔便喊住了她,遞給她一個快遞。
瀝水納悶,自己好像沒買什麼東西,她掂了掂手中的東西,還挺重。
回到宿舍,她沒在意,洗了個澡,在電腦上看見課題組的教授在Call她,於是草草束了發,啪嗒啪嗒在電腦上打起來。
日本的教授出了名的嚴厲,所以自從瀝水加入課題組以來,她便幾乎是廢寢忘食,每組數據都要反覆測驗好幾遍,每個實驗環節都要跟下來。
山本教授是一個年過五旬的女人,雖然每天都埋頭於繁瑣枯燥的實驗和報告中,但是瀝水不得不羨慕她永遠得體的妝容和穿着,她精緻到甚至連每天帶的胸針和圍巾都不重複。研究室裏面年輕的女孩子經常在熬夜趕實驗后頂着黑乎乎的眼圈來上班,這時候山本教授若是置身其中那外人只會把她當做長她們一兩歲的姐姐。
當然,山本教授在學術上也有出人意料的挑剔,所以她所帶領的實驗組永遠有着最高的效率和最低的出錯率。
瀝水小心翼翼地和她聊了一會兒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好,那你先休息”的特赦才離開電腦,去泡了一碗面。
她一邊吃面一邊翻看着之前寫的論文,消息框又跳動起來,瀝水點開。
還是山本教授。
“瀝水,這周末晚上有空嗎,我兒子生日,你也一起來玩。”
瀝水隨手把泡麵一擱,剛準備打字,不小心撩翻了泡麵湯,打濕了放在一旁的快遞。瀝水手忙腳亂地扶起來,隨手抽了幾張紙擦了擦,沒太在意,啪嗒啪嗒打了“好的”發送過去。
山本教授把她的住址發送過來。
忙完了一切,瀝水才注意到旁邊被泡麵打濕的快遞盒,於是重新起了好奇,忽然想起了前幾天言若說要給她寄獎品的事情,連忙拆開。
一雙水晶鞋,典雅高貴,和她還給言若的那雙是一個款式。
因為剛才被湯打濕,所以右腳的那隻乳白色鞋墊上沾了紅色的醬汁,她懊惱,用紙小心地擦拭,但是紅斑依然在。
瀝水忽然緊張起來,猶豫着把左腳的那隻鞋子套在腳上,完全契合,就像定製的一般。
她打開卡片。
那天鞋店的店員把尺碼錯誤的鞋子給我了,這雙,才是我最初要的。
瀝水掌心微微顫抖,蹲在地上。
日曆上從她來的那天開始被打上叉叉,五十六個叉叉了。
五十六天,她走過了六條日本的街道,進過六十次咖啡店,等過七十八次地鐵,每次都是一個人,於是每次都假裝自己很忙,每天微笑着穿過人海,和形形**的人開心地打招呼,賣報的,掃地的,甚至是經常坐在某一條長椅上的某一個老爺爺,她想告訴別人自己如何如何充實認真地在過每一天,但是在那個長椅爺爺聽到招呼後日復一日迷茫的目光中,她終於知道,其實沒有人在乎。
於是失落了,她把這些和高琪說,高琪大笑,“瀝水,你用中文說你好他們怎麼聽得懂。”
她恍然,所以她為什麼一直用你好來問候呢?
不得不承認。
她把所有想要卻不能和那個人說出的你好,變本加厲,給了其他人。
所以,當然用中文了,要不然那個傻瓜,怎麼聽得懂?
在知道言若和明溪的戀情之後,她曾經在半夜突然醒來,蹭地爬到電腦前,進了兩人的粉絲俱樂部,俱樂部成立沒有兩個星期粉絲已經飆到二十幾萬,可見民眾對這對情侶的看好程度。
她看了一圈兩人逛飾品店,逛公園的圖,一張一張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心內更加煎熬,鬱悶,於是半夜把高琪喊起來吃關東煮。
高琪一邊想睡覺一邊又放不下關東煮,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邊吃一邊聽瀝水絮絮叨叨。
等瀝水回屋打算睡覺的時候,看見俱樂部的人在聊送給言若的禮物。
A君,你說大神能吃蔥嗎?我想明天簽售會的時候給大神帶油蔥餅。
下面一眾人的討論簡直……
“我已經快忘記了大神也要吃東西的事實。”
“大神吃油蔥餅,簡直是史上最萌的搭配。”
瀝水隨意一瞥隨便一想忽然一個激靈,言若好像特別排斥吃蔥……
於是她無比正義地回答,“能吃,超級能吃。”然後帶着終於平復了一絲絲的心情上床睡覺。
第二天小北深得他心地打了個電話。
許某某今天在簽售會上被他的粉絲逼着吃下一塊蔥油餅,華麗麗地嗆到了。
瀝水偷偷笑了一番,無比正義,小北,嘲笑別人不好,會遭報應的。
於是今天,她華麗麗地打翻了一桶方便麵。
上帝,還是有帶着老花鏡明察秋毫的時候。
瀝水看着手中那隻沾了一點湯料的高跟鞋,心疼,摸了摸。
日本街頭修鞋子的地方並不多,現代社會,人們幾乎就認為鞋子壞了就應該扔掉,沒有修這一說。
瀝水問了好幾個老人終於在街尾找到一家老店。用刷着白油漆的簡陋木板寫着李恆店。
瀝水奇怪,怎麼像中國人的名字?
她探了探頭,老店主背對着她坐在小板凳上修小電視機。
“請問,有修鞋子嗎?”
老人回身,頭髮有點發白,鼻子上頂着一副金邊眼鏡,袖子上套着過時的深藍色袖套。
老人耳朵有點不好,瀝水又問了一遍,老人這才佝僂着身子站起來,聲音有點大,沙啞,“有修有修。”
瀝水欣喜,跑了這麼多家店終於找到了。老就不好看了人看了看鞋子上的那塊污斑,“姑娘,你鞋底的這塊皮得換新的,補的話會比較難看。”
瀝水想了想,商量,老人家,好不好看無所謂,只要沒有這塊污斑就好了。
其實瀝水只是想能多大程度地保留原來的樣子就保留多少。
老人又端了鞋子在太陽下打量了一下,說姑娘,這樣吧,就按你說的,但是我這店子裏估計現在沒有這樣顏色的皮革,兩天後你再過來拿?
瀝水道謝,老人擺擺手,難得一笑,繼續去修電視機。瀝水準備出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桌子上放了一本老久的毛澤東語錄,用的是傳統的印刷技術,色彩鮮明。她頗為驚訝,回頭,老人在小心地用黑膠帶修一根電線,陽光暖暖,籠在老人周身,突然間有了相伴的意味。
言若的新書在日本上映對於公司來說是一件大事,所以整本書不管在封面還是在排版編輯上都進行了大幅度調整,力求完美。
楊青遞過一個文件夾,這是日本廣告公司提供的幾個書模圖片,是根據我們要求的東方韻味來挑選的,你看一下。
言若一手接過,一手簽了上一份文檔,遞給他,“這個報表送到財務部去。”
說著翻開了文件夾。
看到第三個的時候,他怔了怔。
瀝水穿着咖啡色的長裙坐在中式老爺椅上,側着身子,支着腦袋,一臉靜好地看着從天窗里投射進來的光柱。
淡淡的,慵懶的。
像是光線幻化出來的天使。
她不動聲色,他潰不成軍。
言若走到窗邊,雙手支在窗台上,風吹亂了頭髮,俊秀的臉上隱忍着,入目是這個城市極致的繁華,巨大的LED被最富有的企業買來投放廣告,地標建築的紅色指示燈一閃一閃,那麼龐大,那麼孤獨。
他回頭看着被風微微吹動的照片,女孩笑容傾城,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