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次日夜晚,久江市音樂廳。
演奏會正井然有序地準備着,舞台上所有的燈光座椅早已配備,只等樂團成員走上去,一場音樂盛宴即將開始。梁語陶和周麗站在後台,兩人皆是一席黑色的貼身禮服,手提小提琴,站在暗紅色的幕布下,等待出場。
“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周麗拍了拍她的肩,熱鬧問道:“今天是你在國外獲獎之後第一次在國內演出吧,緊張嗎?”
“不緊張。”梁語陶笑笑。
“那你幹嘛板着個死魚臉,待會曾亦舟見了,可不要以為又有誰欺負你了。”周麗嘖着嘴,道:“我可不想再像小時候一樣,看見一後台的參賽選手,都被他打得個鼻青臉腫的模樣了。”
周麗還未說完,梁語陶就冷不防地打斷了她:“他今天沒來。”
“你開玩笑呢怎麼可能?你在獲獎后在國內的第一次演出,作為你的青梅竹馬,他怎麼好意思不來捧場。”周麗忽然語氣頓作,轉頭皺眉問道:“難不成你們又吵架了。”
“不是,我沒告訴他。”
“哎,看樣子又是吵架了,我這是該說什麼好呢。”
周麗話音剛落,場工就開始揮舞着手中的指揮棒,令樂團眾人入場。周圍沒有人說話,周麗也自然安靜了下來,只是時不時地,還會搖着頭,用恨鐵不成鋼地眼光,無奈地打量着梁語陶。
梁語陶亦步亦趨地往舞台中央走着,但握着小提琴的手卻忽然沒了力氣。
實則,她也後悔的很。回國的第一場演出,雖不是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但她總希望曾亦舟能參與其中。
畢竟,從小到大,除卻在國外的那幾年,每一場演出,無論場次大小,樂團排位如何,曾亦舟總會安靜地坐在台下,認真地聽着。即便是聽不懂,樂曲終了,中場休息,他都會隨着人群一同微笑鼓掌。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是她天生的聽眾,永遠都不會走遠。
燈光林立的舞台就在面前,梁語陶忽然生了拔腿回後台給他打電話,讓他趕過來的想法。然而,眾人都在等着,她也不好一個人退縮,只得不情願地繼續向舞台方向進發。
眾人落座,梁語陶坐在最靠近舞台的第一排。第二小提琴主手的位置,相對於其他人,總是稍微顯眼的。
她埋頭調着音,卻驀地感受到有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她吃痛往左看去,才發覺,身旁的周麗正抖着眉毛,擠眉弄眼地瞟着白眼,示意她往台下看。
梁語陶朝周麗聳了聳鼻樑,暗示她動作小點。畢竟台上任何細微的小動作,在台下觀眾的眼皮子底下都會被無限放大。
等梁語陶跟她神交完一陣,才終於朝台下望去。
待看到那人沉靜地坐在vip席內的模樣,梁語陶終於一解整晚的鬱鬱寡歡,從眉梢到心底,都不由自主地開起了花兒來。台下人數眾多,但梁語陶卻依舊無比精準地捕捉到了他的方位,黑髮的英俊男子,就好像天生就該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舞台上燈光敞亮,襯得台底下一片陰暗。梁語陶就那麼坐在萬千光華里,天真爛漫地笑着。而曾亦舟正坐在兩米之隔的台下,當兩人目光連結在一起之時,均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
從《佩里艾氏與瑪麗桑達組曲》再到《貝多芬第一交響樂》,梁語陶均是演奏地酣暢淋漓。近兩個月的排練,使得真箇樂團都默契非常,贏得了台下的眾多掌聲。
每逢一曲歇了,梁語陶總會不由自主地偷瞄着目光,瞧瞧台下的曾亦舟有沒有一直在看着她。若是他正看着她,她自然樂得高興。若是沒瞧見他看着她,她便會恨恨地在心裏罵他幾句。
演奏進行地很順利,以致於當加演曲目《婚禮進行曲》響起時,梁語陶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謝紹康向趙子妗求婚的日子。她這才放眼往台下望去,而可笑的是,身為女主人公的趙子妗正玩着手機,眼神心猿意馬,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場演出如何。
有關求婚儀式的所有細節,梁語陶早就在樂團成員偶爾的提及中熟知。大概也是因為自己早就承認了這個事實,以致於此時此刻,梁語陶仍是平靜至極的。甚至,她在演奏樂曲的時候,還打心眼裏地祝福着他們。
謝紹康放下指揮棒,踏着《婚禮進行曲》的節奏走下舞台,與此同時,從兩側安全通道口,各自走出一堆手捧香檳玫瑰的花童,朝着趙子妗的方向涌去。
在樂聲中,謝紹康接過話筒,在瘋狂如潮水般的掌聲中,下跪求婚。然而,在這般無限浪漫的環節下,女主人公卻不甚專心,連眼神都是躲閃的。
當謝紹康說出“請你嫁給我”的時候,趙子妗更是慌亂地拎起了手包,拔腿就跑。
梁語陶顯然未能想到,事情會淪落成為現如今的場景。她以為趙子妗會心安理得地同意,卻不想,她居然以這樣倉皇的方式,不帶任何情面地,堂而皇之地拒絕了謝紹康的求婚。
拒絕求婚的同時,也一併丟了謝紹康所有引以為傲的面子。梁語陶幾乎能想像到,不日的娛樂新聞頭條,謝紹康即將被毫無道德底線的媒體人嘲諷成如何模樣。
失意的謝紹康從安全通道退出,梁語陶坐在台上,無可奈何地目送他背影孤獨地離開。
人群逐漸四散,演出也終於告一段落。
演奏會順利完成,樂團照例地開了幾瓶香檳,慶祝演出成功。然而,謝紹康的求婚失敗,卻讓所有的愉悅興奮都變了味。
原本,梁語陶一直滿心歡喜地等着演出結束,打算去跟台下的曾亦舟會合。可偏生謝紹康如今出了這樣的亂子,若是提早離隊,表現得漠不關心,倒是她自己心裏那一關首先過不去了。
眾人都觥籌交錯地慶祝着,唯有謝紹康一個人坐在人群的角落裏,形影孤綽地喝着紅酒。起先,他還握了個高腳杯,大約是喝的不夠盡興,最終他直接摔了杯子,對着紅酒瓶口往嘴裏灌。幾瓶酒下去,他整個臉已然漲的通紅,身為指揮家的高雅與矜貴早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雙血絲密佈的眼睛還張着。
梁語陶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腳步不由自主地挪過去,想去勸他幾句。
然而,她剛邁開步子,謝紹康忽然像是瘋了似的,徑直拎起了酒瓶往外跑。梁語陶趕忙追過去,無奈男人的腳程與女人的總是差距天壤,直到跑出音樂廳外,梁語陶才終於追上了他。
或許是跑的累了,他整個人都癱坐在了路旁的樹下,手裏還依舊忙碌着,一口口地往嘴裏灌酒。
梁語陶見狀,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跑了上去,拽過他手裏的酒瓶:“學長,別喝了。”
“你是誰啊,管我幹什麼?”他從她手裏一把奪回酒瓶。
“學長,你清醒點。這是大馬路上,會有很多人看見的,我帶你回去好嗎?”
音樂廳外的人雖然已經去了大半,但仍有些觀眾還未離開。謝紹康顯然已經喝醉了,但梁語陶沒醉。他是公眾人物,在國內的指揮生涯前途無量,萬萬不能因為酒醉發瘋而毀了名譽。且不說,梁語陶曾經無比愛慕過他,即便是一個與他私交了了的人,在他酒醉失意的時候,也應當給他適當的幫助。
然而,梁語陶的好心勸解,卻得到了他的極力反抗:“有很多人看見那又怎麼樣?我今天連求婚失敗的洋相都出了,還怕什麼。我謝紹康丟得起這個人,什麼都無所謂”
謝紹康的話,一時竟讓梁語陶來了氣。她朝他怒道:“學長,以前在國外的時候,難道不是你告訴我,音樂事業要用一生去經營嗎?難道不是你說,無論是自身生活到現場演奏,都不能辜負音樂本身嗎?怎麼現在就因為一個趙子妗,就能讓你違背了所有你之前的堅持呢。”
聽見趙子妗這個名字,謝紹康忽然像是發了瘋似的,猛地將酒瓶甩到一旁。紅褐色的酒液,在路面上炸開了花,伴隨着破裂的玻璃片,四處飛濺。
“我就是為她瘋了”
謝紹康狠狠一拳捶打在樹上,樹榦震動,樹葉也隨之紛紛掉落。路燈昏暗的燈光下,梁語陶依稀能看見謝紹康的眼眶有些發紅,隱忍的水光在眼眸中流動:“我其實早就知道她會拒絕我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知道她根本不愛我,跟我在一起也不過就是為了利用,利用我找到更高可以攀附的對象。我前段日子帶她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她無意間認識了聚會的主人,一個年過四旬,離婚還帶着個女兒的男人。無意中我發現她一直跟那個人有所曖昧,為了重新將她搶回身邊,我才孤注一擲,想出了向她求婚這樣的辦法。”
謝紹康忽然疲憊地笑了笑:“只可惜,我以為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她會有所感動。又或是,人群帶給她無形的壓力,會迫使她接受求婚。可沒想到,她還是拒絕了,拒絕得一點餘地都沒有。”
“別說了,那都過去了。”梁語陶蹲下身,她彎着唇角,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暖:“學長,像你這麼好的人,會值得更好的。”
聞言,謝紹康才吃力地睜開眸子,打量着眼前的人。
樹葉層層疊疊的重影之下,路燈盛放出的細微燈光,透過葉片罅隙落在梁語陶的臉上。染了酒色的謝紹康,眼神通紅,他就那麼目光灼灼地盯着梁語陶看,似是穿過她的臉,瞧見了另外的人。
混亂的酒精,令謝紹康的眼神並不清晰。昏暗的燈光下,明明是容貌完全不同的梁語陶,卻與趙子妗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謝紹康一下子看得有些痴了,他只覺得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趙子妗無誤。
“子妗,是你嗎?”他痴癲地笑了起來,猛地站了起來,欺身抱住了梁語陶。
梁語陶被他抱得呼吸不暢:“學長你認錯人了,我是梁語陶,不是趙子妗。”
然而,梁語陶的話並未得到相應的回應。謝紹康擁住她的那雙手,反倒是越收越緊,像是生怕她逃了似的。他胡亂地,自言自語似的笑着:“子妗,我知道是你回來了。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拒絕我的求婚了?沒關係,我答應你,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不好?”
“學長,你放手我不是她”梁語陶死命掙扎,卻也沒能掙脫謝紹康的蠻力。
還未等梁語陶話音落下,謝紹康就驀地將她推到牆邊。他遏制住她的手腕,用力抵在牆壁上。水泥質地的牆面擱得梁語陶生疼,像是砂礫扎進了皮膚。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謝紹康迷亂的呼吸,忽然湊近她,帶着濃烈的酒精氣味,一同撲鼻而來。
“子妗……”
他叫着趙子妗的名字,卻意圖吻上了梁語陶的唇。
梁語陶別開了臉,瘋狂地晃動手臂,企圖掙扎。抗爭過程中,手臂上的皮膚摩擦在銳利的牆面上,搓破了皮,沁出了血。
她忽然有些委屈,漫天漫地的委屈。明明曾經有個人許諾了,只要她每次有危險,他必定飛到她身邊。可偏偏現如今最需要這個叫“曾亦舟”的名字的時候,他卻不在了。
眼看着謝紹康的臉越湊越近,梁語陶卻根本無力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