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剛到片場，娜塔莎就覺得氛圍有點奇怪。

見到她出現，很多工作人員不是像之前那樣過來打招呼，而是幾個人三三兩兩在交頭接耳低聲說著什麼，娜塔莎發現他們目光閃爍，似乎在猶豫某些事情。”你知道怎麼了嗎？”她放下外套詢問程臨。”什麼？”程臨從瞌睡中驚醒，一臉沒睡夠的表情迷茫的看着娜塔莎，”你說什麼？””算了。”娜塔莎覺得在他身上得不到答案，轉頭去問副導演，結果副導演也支支吾吾，最後留下一句，你去問問蘭希。

蘭希？

剛好這時，蘭希化好妝從化妝間裏走出來，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她身上，娜塔莎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她沒有興師動眾馬上叫蘭希來確認，而是做今天拍攝前的準備活動。

今天拍攝的內容都是嘉麗到達姐姐家后的鏡頭，個別鏡頭為了追求更好的效果重拍了兩三次，大部分鏡頭都很輕鬆的完成了，到中午吃完飯，準備開拍下午的內容前，娜塔莎才有時間和蘭希獨處。”你是不是有話問我？”

蘭希似笑非笑的表情倒讓娜塔莎輕鬆的笑了出來，”是的，今天似乎大家格外關注你，這個攝影棚里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那可不行，不是控制狂的導演可拍不出好片子。”

她的幽默讓蘭希也露出笑容，”並不是什麼大事，今天有些娛樂報紙的頭版和我有關。””有關什麼？””我的前夫。”

娜塔莎一愣，”抱歉，我不知道是你的私事，當我沒問。””沒什麼，”蘭希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笑的依舊清澈溫柔，”他知道我演了這個大製作後來跟我要一筆錢，我拒絕了，他就把之前的一些事賣給了記者。””這太過分了，”娜塔莎皺眉，”你可以試着報警，申請一張限制令。””隨便他吧，這樣的流言只能傷害在乎的人，而我並不在乎。”蘭希雲淡風輕的一語帶過，倒顯得娜塔莎小題大做。

有時候拍電影明明是公事，但因為演員明星的特殊性，難免涉及到一些他們的私事，之前海倫就是如此，而現在又讓娜塔莎碰見，她有些頭大不知道怎麼處理，本來想問問程臨，但一想他的答覆可能就是”不如出個更大的導演和製片人的緋聞來壓過去……”之類，她立刻打消了念頭。

娜塔莎本以為蘭希的前夫爆料是些不堪入耳的私生活秘辛，誰知道，晚上結束拍攝她看了眼副導演給她的相關報紙，整個人都不好了。

報紙顯眼標題就是《她是現代版嘉麗：荷里活的美色通行證》，裏面，她的前夫曾經的一位攝影師羅賓說，蘭希就是小鎮來的姑娘想要到荷里活圓夢，誰知四處碰壁，日子艱難，於是她勾引他，誘騙他結婚，通過他的關係給自己創造機遇，而在羅賓事業一天不如一天時拋棄了他。報道還說，以蘭希的資歷出演這樣的製作就像天方夜譚，雖然大部分人都知道，蘭希是由女導演娜塔莎·高親自舉薦，這一度是一夜成名的美談，但恐怕裏面也有不為人知的骯髒交易。”交易個屁！她還能和我上-床不成？”娜塔莎把報紙狠狠摔在茶几上。

朴笑恩拿起報紙，皺着眉讀了兩段，也覺得用詞不堪，”幸好你是女導演，他們只能猜測，如果你是男的，那他們就更言之鑿鑿了。我倒是覺得，他們似乎覺得程臨和蘭希有一腿？””程臨在蘭希成為女主角前都不認識她，”娜塔莎哭笑不得，”好吧雖然他看着不太正經，但頂多是嘴不正經，為人還是不錯的。””這話我該錄下來給他聽，他一定高興的哭出來。”誰都知道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製片人程臨一見到氣場強大的導演娜塔莎·高，立刻就變成跟班一樣的小狗腿模樣，朴笑恩想起每次程臨惹怒娜塔莎后被兇殘對待的樣子就想笑。

可娜塔莎卻笑不出來，這事已經不是演員私事那麼簡單了，報紙上說，還會有陸續報道，這樣的□□對他們劇組並不是什麼好事。第二天，她拿着報紙找到程臨，誰料程臨看也沒看報紙，只是用那雙黑色的明亮的眼眸盯着娜塔莎，飽含笑意，”那你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嗎？””還沒？怎麼？他們寫了更過分的東西嗎？”娜塔莎說不出的厭煩。”不，他們什麼也沒寫。””不是說還會有後續報道嗎？”話一出口，娜塔莎看程臨略帶得意的表情就明白了，大概他已經擺平的媒體的風波，”是你？”她追問。

程臨一副邀功的表情湊近，”還能是誰預支你的煩惱，了解你的好惡，感覺到你的情緒，幫你提前擺平麻煩？””說的好像我不是為了咱們電影一樣。”娜塔莎心裏的石頭放下來一般，卻嘴硬不肯領情，天知道她要是笑眯眯誇他，接下來還有什麼厚臉皮的話在等着。”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有我在。”而滿不在乎的程臨早就習慣了娜塔莎的高冷，自顧自說下去，”你只負責電影，剩下的交給我，製片人就像導演的另一半，是上輩子的情人，是失散多年的愛侶，是……。”

在娜塔莎□□一樣的核打擊冷酷目光中，程臨硬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和程臨合作這半個多月，她的冰山氣質得到了很大提升。

這天拍攝的內容是嘉麗求職四處碰壁，都是很簡單的鏡頭，後期需要通過剪輯來完善效果，在拍攝時倒沒什麼難度，只是有段嘉麗大病一場丟了原來的工作后，在芝加哥嚴冬的寒風中連買大衣的錢都沒有，餓着肚子遊盪在街頭。

這甚至比前面所有戲加起來給人的感覺還要凄慘，人造雪花也是逼真的雪，在攝影棚製造的嚴冬中，其他群眾演員都穿得暖暖和和，只有蘭希，穿的還是秋天的薄外套，沒有手套和厚皮靴，冷餓交加的走到了密歇根大街上。

鏡頭開始拍攝，蘭希臉頰與手都凍得通紅，她內心凄楚，因為大病初癒，身形更是單薄，在風雪裏搖搖晃晃，鬼使神差又走到了密歇根大街上那個百貨商店櫥窗前。

這是她剛到芝加哥時，美夢的開端。

然而現實太殘酷，用最冰冷的拒絕告訴她，她與自己渴望的生活相距甚遠。

蘭希站在櫥窗前，眼底浮現出霧氣，卻沒掉下眼淚。這是最難的一種哭泣狀態，但她恰到好處的把握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她的目光不再是第一次看到這櫥窗時的嚮往期待與艷羨，絕望充斥雙眸，裏面的衣服已經換了華麗時髦的冬裝，然而她形容瑟縮落魄至極，甚至因為交不起每周給姐姐的借宿費而被姐姐一家鄙夷排斥冷眼相對。

她嚮往的城市和嚮往的生活以一種極其冷漠的姿態，拒絕了她少女的天真。

這個鏡頭並不短，蘭希拍攝完之後，片場助理馬上上前拿厚毛毯給嘴唇都凍得微微發紫的她裹住，再把一杯熱咖啡塞到她手裏。

娜塔莎用監視器回看這畫面時，感慨蘭希演的惟妙惟肖，不知怎麼，報道里那些話又出現在腦海，縈繞不散。

一天的拍攝工作結束，攝像對明天要拍攝的內容卻有些不解，關於分鏡頭的討論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結束，攝像師走後，娜塔莎給朴笑恩打了電話讓她先睡，自己恐怕得熬夜畫完剛討論的分鏡。製片廠的臨時導演辦公室很狹小簡陋，凌晨一點多，娜塔莎感覺到困意，她穿上外套到外面的自動售貨機買灌裝咖啡，九月的洛杉磯剛從盛夏轉涼，夜風一吹，不用咖啡都精神不少，她一口氣買了四五罐拿在手裏，慢悠悠往攝影棚走。從攝影棚外繞回辦公室太冷，她怕感冒繞了近路，從裏面走，攝影棚里本應該漆黑，可卻有一點光亮在遠處隱約閃爍，像是拍攝的強光燈，可這麼晚還能有誰？

她走近光源，看清楚后，呆立在原地。

娜塔莎即使不用語言只在心底也形容不出那種感受。

為拍攝而搭建的密歇根街道上，蘭希坐在馬路邊，正對着百貨公司的櫥窗，她還穿着白天拍攝的淺褐色舊裙幅，纖長手指夾着香煙，娜塔莎看見她慢慢吸了一口，橘色燃燒的星點冒出絲絲繚繞霧氣，她的面龐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嫵媚妖嬈的動作和清純秀麗的臉蛋對比出一種可以稱之為美艷的詭異，她的左手邊有一瓶見底的杜松子酒，還有一瓶沒打開，旁邊玻璃被邊緣清晰的一抹橘米分色口紅痕迹在攝影探照燈的柔光下曖昧極了。

她坐在那裏，既違和又自然，既單純又明艷，畫面比白天拍攝時還美麗百倍。

通過櫥窗反光，蘭希發現了娜塔莎，她回眸一笑，笑容清澈，”你怎麼回來了？””我沒有走，還有些工作，”恍惚間娜塔莎忘記這本該是自己問她的問題，慢慢走到她身邊，煙味與酒氣夾雜着撲面而來，”你喝多了。”她說。

蘭希邀請娜塔莎坐在自己身邊，”這才剛開始，我的酒量我自己清楚，你要不要喝點？”她倒盡瓶子裏最後一滴杜松子酒，把杯子遞到娜塔莎面前，”味道偏甜，我現在也有錢買得起這樣的好酒了。”

她話裏有話，娜塔莎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接過杯子，嘗了口，她不懂酒也不愛喝酒，但還是能品出好壞，”是不錯，就是有點辣。””酒精度是四十七，孟買藍寶石。”蘭希把娜塔莎喝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娜塔莎知道她或許是因為那些報道的事心煩，於是柔聲安慰，”報道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也不是第一天來荷里活，記者胡編亂造的本事你應該知道。””他們不是胡說。””什麼？”

蘭希看着詫異的娜塔莎，醉眼迷濛卻笑的純真爛漫，”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