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打算拍長鏡頭？””是的。””我倒是對蘭希沒什麼疑慮，只是這個鏡頭太多群眾演員，想調度好很難。”攝影棚的導演辦公室里，程臨和娜塔莎表示自己的擔憂，儘管如此，他臉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不過如果是你拍，我倒沒那麼擔心，只是個b級片你都能駕馭長鏡頭的處理，我再擔心豈不是太沒有紳士的決斷。””你看過我之前的那部……”娜塔莎有點詫異。”當然，你是我的導演，你的影片我怎麼會不看。”

坦白說，娜塔莎覺得一天的緊張拍攝結束后，聽程臨用他慵懶散漫的口音聊聊天還算輕鬆的事情，只要他不故意把話題帶歪，那聊天就還能算愉快。”對了，”娜塔莎忽然從紛亂的分鏡圖紙中收回目光看着桌子另一邊看起來無所事事的程臨，”前兩天我看到我們電影相關的報道了。””哦？說了什麼？”

娜塔莎扔下筆，皺眉，”不太好，說的是關於蘭希的事情，說她離過婚，總之是些和電影本身沒關係的私生活八卦。””有些媒體就是這樣，我以為你在荷里活已經習慣了。”程臨滿不在乎的笑着說。”習慣歸習慣，厭惡歸厭惡，我接受不代表我不討厭，一方面這是對蘭希的窺探，另一方面如果她看到了報道，影響她的情緒還有狀態怎麼辦？””只是這樣的事情我們沒辦法制止。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絕對不會成為這樣新聞的製造者，也不會靠宣傳這些來博取關注度。”

也許是話題變得嚴肅，程臨也嚴肅起來，他收起笑容一臉義正言辭，他不笑時不但不討人厭，甚至顯得更英俊從容，這態度和面貌讓娜塔莎不得不相信他的話，”我相信你不會這麼做。”她說。”不過我覺得製作人和導演的緋聞真的可以炒作……”

被團成紙球的分鏡不偏不倚砸在程臨頭上，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

娜塔莎冷冷瞪了他一眼。

直到第二天劇組開拍前，娜塔莎都不怎麼想搭理程臨，這天的戲份在荷里活的美國年代主題公園拍攝，模仿十九世紀末紐約的街道拿來拍攝芝加哥只需要改些細節，因為臨時演員非常多，副導演和其他負責臨時劇組人事安排的工作人員忙的不可開交，娜塔莎則和蘭希在交流今天拍攝的內容。

講戲是一個導演在片場最常做的事情，因為是整部電影的主導者，導演必須把自己的思路和追求的效果告訴演員，由他們演繹出來，再由導演判斷是不是可以通過。

娜塔莎講戲非常認真，因為今天要拍攝重要的長鏡頭，她每個細節都要交代清楚，講着講着，她發現蘭希沒有看着劇本，而是出神的望着自己，蘭希發覺娜塔莎看出自己的走神，臉色微紅，窘迫的低頭莞爾，”抱歉，我只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導演。””我是什麼樣子？”娜塔莎也笑了。

蘭希再抬起頭，這次她直視娜塔莎的眼睛，”我從沒見過講戲時像你這樣平靜細聲細氣的導演，昨天馬丁也和我說，他也沒有見過，哪怕我們有拍的不好的地方，你好像完全不會生氣也不會煩躁，永遠那麼平靜，就像深潭，或許正是因為深，所以才不會那麼輕易起漣漪的，我是這樣想的。”

這樣有水平的讚揚倒弄的娜塔莎有點不好意思，”我性格就是這樣，你們沒有覺得我缺乏激情就好。””怎麼會，激情並不一定是釋放出來的，我能看出你是真的喜歡電影，拍戲時你眼裏的認真和責任感，還有那種掌控一切的自信，其實這本身也是激情的一部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我。””以後會有更多的，相信我，我雖然演戲經歷不多，但卻見過形形□□的人，不謙虛的說，我算是會看人的，我覺得你展現出來的氣質很出色。”蘭希的讚美並不像虛偽的恭維，她說的真誠，娜塔莎也有點觸動，其實老伊莫斯曾經說過，她雖然是個有氣場的導演，但講戲時未免太過溫柔，不怕正經演員，就怕遇到那些”戲霸”，到那時她會很難看，但娜塔莎並不想為未知的困難改編自己的風格，更何況老伊莫斯可並沒有聽麥克講一講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

想到這，娜塔莎不自覺笑了。

有人惹到她，她都不喜歡吵吵嚷嚷來解決問題，更何況沒人惹她的愉快場面，實在犯不着用嗓門來顯示權威。

講戲結束，開始拍攝，按照之前定好的走位，今天拍攝的是剛到芝加哥的嘉麗被大城市的多彩璀璨征服，這是不同於原著的內容，娜塔莎刪去了原本姐姐去接嘉麗的戲份，想用這種初次到來的震撼感更好的為以後人物的轉變還有電影的主題服務。

攝影機的位置準備就緒，升降機把一號攝影機固定在與寫字樓上寫有”密歇根大街2-13”號字樣樓牌前，這將是整個鏡頭的開始。

近百名臨時演員也已經準備好了，娜塔莎示意開始，場記熟練報出拍攝場次然後打板，監視器上的鏡頭就被密歇根街的路牌滿滿佔據。

三……二……一……娜塔莎在心中倒數，攝影機移動，俯視大街，街道上人頭攢動，如果仔細尋找，可以看見穿着藍色舊裙子的嘉麗提着她破舊的小皮箱正穿過人群熙攘。在街邊，她停住腳步，抬起頭環視四周，攝影機以她為中心整整繞了一圈后，再轉向四周的建築。

這是芝加哥最好的年代，高樓林立，經濟被工業帶動，各式各樣的寫字樓和百貨商店，餐館服裝店……現代城市的繁華已經在這裏站穩腳跟，而與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相比，嘉麗在鏡頭中是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她再提起包往前走，腳步比之前更慢，這裏處理的很好，娜塔莎喜歡蘭希自己加的小細節，可以讓人物性格更活靈活現。她走到一個百貨商店琳琅滿目的櫥窗前，裏面陳列了當下最時髦的裙裝，到了試鏡時，蘭希出色發揮的部分，娜塔莎覺得自己又享受了一次演技帶來的愉悅。

嘉麗慢慢走近櫥窗，靠近玻璃，眼裏的憧憬與迷戀毫不掩飾，十八歲少女在被現代都市震撼后那膚淺的嚮往是如此惟妙惟肖，她伸出手，指尖碰到玻璃，又被燙了似的猛地收回來。嘉麗環顧四周，還好沒人注意她的失態，她走過百貨公司的旋轉門，穿着時髦完成了快樂採購的兩個年輕女士剛好從裏面走出來，她們談笑的時尚偶然傳到她耳朵里，讓她困惑費解卻嚮往，繞過街角，攝影機跟隨她穿過人群，目睹了電車和出租車交錯，咖啡館的紅男綠女，從私家豪車上走下來的貴婦……最後，攝影機跟着她，來到轉彎的路口，左右兩條道路，嘉麗停頓片刻，根據回憶里姐姐的信，向左轉去。”停！好的！非常好！”娜塔莎站起來，宣佈這個長鏡頭正式通過。

工作人員顯得格外開心，而臨時演員們則鬆了口氣，他們不用一遍遍拍這樣無聊的反覆走動的鏡頭實在是萬幸。

然而所有人輕鬆的表情里，蘭希那緊抿雙唇似乎並不滿意的表情格外明顯。”蘭希？怎麼了？出什麼問題了嗎？”娜塔莎發現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娜塔莎，我想……這個長鏡頭裏還有一種情緒沒有場景設計出來。”蘭希溫柔的面龐呈現出無比堅定的表情，她坦白直接的說出自己的看法，”我可以再加一個小插曲嗎？”

這話讓娜塔莎很是意外，”當然可以，你說。”她並不覺得這是冒犯，反而十分好奇。”自卑，我想給嘉麗加些自卑進去。””你想怎麼加？””就在剛才百貨公司出入口旋轉門那裏，她沒見過旋轉門，所以裝上了之前的那對逛街的女士，被對方用目光打量的同時，她也看到她們的衣着光鮮和自己的寒酸完全不一樣，這種感覺……她會自卑，讓她這樣的感覺更強烈，無論對人物和對電影都有好處，如果不是極端的自卑，那之後我想她也不會那樣愛慕虛榮。”蘭希一口氣講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娜塔莎低頭思索，她動動嘴唇，似乎想為自己的唐突道歉，但又怕打斷娜塔莎的思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很好，”娜塔莎抬頭向她微笑，”就按照你說的來。”

娜塔莎雷厲風行的一面充分展示了出來，程臨也有些意外，剛才的鏡頭從他這個製片人的角度來看非常完美，無論是調度、走位、演員還是其他別的，都精彩絕倫，但娜塔莎突然說要重新拍攝，很多人都和他一樣詫異。

這次，娜塔莎親自為那兩位扮演從百貨公司走出來的時髦小姐們講解如何走位，如何表現那種淡淡的輕蔑，在嘉麗走過去后，她們要拿出刺繡精緻的手絹捂住嘴交頭接耳，優雅的嘲笑這個打扮土氣又莽撞的姑娘。

這是她新加的想法，蘭希的點子給了她思路。

而蘭希聽到娜塔莎巧妙的安排后，忍不住向她投去崇拜的目光。

和臨時演員講解完，她又重新安排攝影師的位置，另外一邊，朴笑恩帶着自己那些負責造型的手下飛快給人數眾多的演員整理剛才放鬆下來后弄亂的造型……又忙活了一大圈，將近四十分鐘后，這個長鏡頭才開始第二次拍攝。

前面的表演和之前一樣，蘭希完成的同樣出色，走到百貨公司前，兩個姑娘從旋轉門走出來被她撞個滿懷，對不起三個字卡在嗓子眼，因為緊張和窘迫怎麼也說不出來，而兩位穿着剛才櫥窗她凝望過的最新款式的姑娘，兩雙毫不掩飾輕蔑的眼睛大膽的打量她，讓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們的服裝有多華麗精緻，她的衣服就有多簡陋粗糙，嶄新的款式和上等的布料讓她覺得頭暈目眩，嘉麗低着頭繞開她們，急着往前走。

這時，後面的兩個臨時演員按照娜塔莎的吩咐用漂亮的手帕掩住嘴，笑聲傳入嘉麗的耳朵里，她微微側頭想回頭去看，但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只能繼續加快腳步，離開這個觸及她內心最深自卑的地方。

娜塔莎沒有吩咐蘭希這樣做，這是她自己加入的自由發揮，這段發揮讓鏡頭都鮮活起來，娜塔莎很是激動，她甚至在監視器前站了起來，雙手握拳。

蘭希真是個天才！

接下來的一切鏡頭交錯，似乎因為這個小插曲又有了更深一層含義，繁華的城市，華麗的城市人，無不投射出她的卑微，她帶着自卑和艷羨走過芝加哥最繁華的街道，做出了來到芝加哥后第一個選擇，她拐了彎，向姐姐家走去。

鏡頭拍攝結束，經過兩個劇組最重要女人的改變和絕妙主意，這段長鏡頭如同一段光影的畫卷，必定會讓未來所有看到《嘉莉妹妹》的人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