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敵是友
‘風花雪月’的客房亦不同人間普通客棧里的房間設置,被紫色花藤外衣纏繞包裹着的木門后,就仿若是妖精的洞府,桌椅未經規整雕制過,大概是就着木材原本的形態稍作改動,由整塊樹根加工而成作成了空心,周圍也擺放較小的天然樹根凳子。其上擺上一套青白色冰紋陶瓷茶具,茶碗玲瓏小巧,稱着一旁土白緊口花瓶中靜倚的三兩枝白色小花,愈發叫人挪眼不能。離床榻不遠處有處懸空的藤床,靈姬便歇在上面。旁邊是處原木未漆過的類似博古架的屋形木架,其上擺着些陶瓷小玩意兒和三三兩兩小盆栽,房翎下方有處鳥窩,兩顆渾圓的白色卵正發著瑩白的光澤。
自榻上起來,酒後的醉意早已消散不再,有的只是對被窩的濃濃眷戀。帶着朦朧睡意起身出門,皎皎月色在腳下灑下滿滿清輝。原來妖界的月色竟如此美麗,雖然白日太短長夜漫漫。碩大的月亮像一張大玉盤高高掛在屋頂之上,映得底下屋頂瓦楞上一片霜白。
“咦?”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剛才明明看見房頂上有個黑色身影的啊,怎麼一眨眼又不見了?”
我睜大眼睛又仔細瞧了瞧,屋頂上還是一個人也沒有。“難道是我眼花了……”
肩頭忽然一沉,直把我駭得不輕。
“大半夜不睡覺,你站在這裏做什麼?”青音早已換下先前跳舞的行頭,大家都和衣而睡,即便暫時安頓‘風花雪月’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經方才一番好嚇,連聲音都變得有些發抖起來,“我、我內急,忍不住了。”
“不是睡前才去過嗎?哎哎我隨你一起去,這‘風花雪月’里不見得有多安全,這裏住的都是各路的妖以及異界之徒,我不放心你。”說著便牽着我向茅廁走去。
解決完問題后,頓時感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對了青音姐姐,你今天晚上跳的那個舞好漂亮,叫、叫驚鴻嗎?你什麼時候學的啊,我怎麼不知道?”
“我身為穆府的門客之一,公子的護衛,會跳支舞必要時也可以對付對付,再說了,那什麼都得你知道啊。”說著便拿手指頭戳了戳我的腦袋。
我點點頭,“哦,可是,什麼必要時需要你們護衛跳舞的啊?”
“比,比如今天這情況,若不是我會跳舞,我們能在這‘風花雪月’住下來嗎?”青音走在我前面,顧自有些懊喪地說道:“我就會這麼一支舞,今兒個全交代給這裏的一群妖了,連宿寒那小子都還沒見過我跳舞呢……”
“哦,原來還惦記着宿寒哥哥啊!”
她雖故意說得小聲,卻還是不小心被我聽見了,聽我調侃倒是有些急眼了,遂急忙爭辯。
“什麼啊,誰稀罕他呀!”
“哦?”
“我、我就是想他了不行嗎,難道你就不惦記着公子的么?”
“我······我才沒有!”
客房門輕掩。忽而響起一聲刺破長空的怒吼來,“誰啊?大半夜的吵吵什麼啊吵吵!思春了就去找對象啊!”
我倆趕緊灰溜溜閉嘴進屋了。
賈老闆說話算數,一支舞換一夜住宿,並且還依言送上三餐。雖說妖界中者皆非善輩,這‘風花雪月’的主兒更是神秘莫測,人妖不辯,不過至少這個賈老闆還算個信守承諾之人。
抬眼望天,雖月隱日臨,天光漸朗,然日光終歸不及凡間明耀。青音她們說得對,妖界裏日光所達時間甚短,日光也甚弱。大約正是此種原因,妖精們好似很愛這短暫的陽光,然而卻不太受得凡間的烈日,譬如前陣子準備了結我的那隻。
到底人多的地方嘴雜,不過一個晚上過去,‘風花雪月’裏頭的氣氛驟然一變,正下樓準備啟程,總覺着身邊、樓下的所有人,都時不時拿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們,終於不經意間讓我們聽出了苗頭。那兩人許是趕早來‘風花雪月’的,倒不知是來幹什麼,收拾得挺利索,叫人輕易瞧不出來路來。便聽得那年輕着的毛頭小子憋不住話小聲問到旁邊的大鬍子長者,猜樣子兩人約摸是人,那毛頭小子背上還背着行囊。
毛頭小子問:“師父,你說的那東西真的會在這裏嗎?如果妖得了就可······”
大鬍子長者連忙瞪了毛頭小子一眼,毛頭小子霎時乖乖閉了嘴。渾厚的聲音低沉警告道:“清明。還不去看看掌柜在哪裏?”
“是,師父。”毛頭小子領了話,遂四處搜尋着賈掌柜的身影,拿着在當驛等量代換來的一寶貝,約摸是要在這裏住下。
客棧里的聽此插曲,原本有說有笑的場面霎時發生微妙的變化,氣氛突然變得更加詭異,不少都改瞄向那師徒二人,手中杯盞不停,暗地傳眉。大鬍子長者同樣暗地觀察着。
腳下踏在樓梯木板上,本是微乎之聲忽顯,我下意識地墊腳不敢再動,靜靜看着樓下一眾。靈姬和青音也即刻停住,蓄勢待發。
毛頭小子忽然破喉叫道:“請問,掌柜的在哪裏啊?我們要住宿!”
愣是打破僵局。
毛頭小子逮着只妖便問:“這位大哥,請問知道‘風花雪月’的掌柜在哪裏嗎?我急着找他,麻煩幫幫忙。”臉上堆着笑容,倒是和氣。
對方長得人模人樣,隨即指了個方向給他,直叫他連連道謝。
我皺了皺眉,“哎,昨天見他不是這個樣子的啊,為什麼······”
靈姬低聲回道:“那是換形術,那隻妖怕是不好對付!”
我隱約覺着,許是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了,膽邊油然升起一股寒氣來。
“你能打得過他嗎?”眼下主力便是靈姬了,若她不能勝,我們便毫無希望了。
靈姬果然搖搖頭,“舊戰必敗,及早脫身。”
肩頭忽而一沉,青音穩了穩我肩頭,悄聲道:“小心隨我。”
我微微點了點頭,手觸到腰間布袋,卻驚覺一空。糟糕,寶寶去哪兒了?
不動聲色移步樓下,暗自動了動腕間的手鏈。
這會兒可不是鬧著玩兒,你可別又在哪兒淘氣了,我急得鼻尖冒汗。
“誰找我啊?”賈掌柜不知從何處懶懶走出。
“喲,來客人啦!”摸了摸懷裏的銀灰皮毛,換了個抱姿。
寶寶?我驚疑不定的看着賈老闆懷間的那個大糰子,他什麼時候鑽人懷裏了!
“掌柜的太好了,可算找着你啦!我和我師父兩個想在這裏住一陣子,這是報酬。”毛頭小子拿着自當驛等價代換回來的寶貝,雙手捧着支到賈老闆跟前,滿臉笑容道。
挑眉微笑彎成月,“這位小兄弟,我想你該先問問,我們這裏還有沒有房間的,而不是······”瞄了眼對方手中的東西,“一上來就交費啊。”
毛頭小子詫然,“誒?那還有房間嗎?”
賈掌柜微笑搖頭,“抱歉,沒有了。”說罷轉身便走,卻被突然被對方一字排開攔住。
但見毛頭小子依然憨笑着,比劃出一根指頭,“掌柜的,我和師父只要一間房就行。”
我轉頭與青音對視一眼,我們就要離開,住的那一間房不就正好嗎,為什麼賈掌柜卻說沒有房間了。
見着徒弟苦苦與掌柜交涉無果,大鬍子長者遂上前道:“那三人,不正要離去嗎?等她們幾位離開,我們住那間房便好。”指了指我們幾人,分明陳述的語氣卻給人一種不能拒絕的錯覺。
輕輕瞥了一眼,賈掌柜頷首依舊微笑着,風輕雲淡道:“她們三位,誰說要離開了?”指尖撫過銀灰色的腦袋,“妖界裏就這麼處地兒供這外來者暫時落個腳,兩位想必也知道子夜惡靈嗜魂,才到這裏避難。若是凡人,即便有妖尾掩護到了子夜也難逃一難,可謂必死無疑。昨兒個三位姑娘還與我說,她們還要在我’風花雪月‘常住下去呢,所以······”
我心下微詫,這二人看起來也是凡人,但也絕非普通人。聽說來妖界是為了找一件東西,敢入妖界來找東西的凡人,難道是修行中人?不知他二人所尋之物會是什麼呢?
‘風花雪月’是妖界裏唯一一間逆旅,卻也是一處避難所,外面的搶奪、仇殺等紛爭到了這裏就都得為止,因為老闆不希望自己客人的歌舞雅興被人毀了,更不喜自己地盤兒被人污了。聽賈掌柜這番說辭,倒像是在有意無意地提醒我們,若是出了逆旅便真危在旦夕了,可趕赴妖皇殿勢在必行,眼下便必須啟程。
不等賈掌柜說完話,毛頭小子便急躁不掩的插嘴道:“不讓我們住,那到了子夜我和師父不就在劫難逃了嗎!”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何關?”
許是被賈掌柜滿不在意的態度激怒,毛頭小子登時急了,連忙沖他大吼道:“她們的命是命,別人的就不是了嗎?賈掌柜你怎麼可以這樣!”
大鬍子長者攔住急眼的徒弟,從容不迫地上前說道:“蒼生萬物皆可貴,清明,是我們晚來一步,不得對賈掌柜無禮!”
“道長明理,賈某亦不必再多言,見諒!”賈掌柜難得真正恭敬回道。
大鬍子長者頷首作別。看着徑直離去的師父,毛頭小子不甘不願追上去,“師父,曲無閆不是說,那件妖王法器的蹤跡便是在此處,我們怎麼還沒找着便離開?”
“多嘴!”大鬍子長者登時嚴聲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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