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陽光
坐在這我重新沐浴了陽光的地方,我開始感慨,老人的時間真是值錢卻又轉瞬即逝。從一開始重見天日的時候,震撼和激動,久久無法平復。然後我就這麼坐下來看,看身後孤傲聳立的山峰,看山峰上光禿禿的峭壁,看峭壁間的階梯,看階梯連接正中的,曾經容納世界上最年老最巨大的龍——勞斯拉卡行走出入起飛的洞口,以及平台。我現在就坐在平台的邊緣,在平復了心情和思緒之後,卻發現日已正午。
我嗤笑自己,重生為老人之後真是遲鈍了很多。呼了一口氣,看身後,侍從果然極其盡責地軍姿站立着。侍從的裝扮和短髮,以及熾烈的陽光都讓她看起來很中性,身上熱氣騰騰的,如果不是這時候她身上女性的一點香氣,以及她還算明顯的第二性徵,我都以為是“他”。再看自己,也熱氣騰騰的,不過怎麼好像熱氣有點黑?我是不是看起來和憤怒的高級黑暗系魔法師一樣渾身黑光呢?髒得過分的時候,讓人乍一看倒也裝得一手好逼。
我沒有去憐憫身後肯定陪我曬了一上午的女子,這會讓我顯得很另類。於是我招呼她張羅一把遮陽傘。等她張羅好的時候,我問出了自己新發現的一個問題:“侍從,我發現聖山比七十多年前高了很多,現在數千米高了吧?以前只到這個洞口的,也就一千米高的樣子,還有魔法學院以前不是在山腳的嗎?現在怎麼搬到半山腰了?嗯,很近,以我老眼昏花,都可以欣賞學院裏女學生們和女導師們的靚麗了。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嗎?”
認真看侍從的臉,並沒有因為多了遮陽傘的遮蔽,或者我老不修的冷幽默,而產生一絲的波動,她依然站得筆直,只是很公事公辦地說:“我今年只有三十歲,不了解七十多年以前的事。不過據說聖山最近的一次翻修是因為赤子先生和惡龍史默勒戰鬥的結果,那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造成過很大的破壞,也讓赤子先生費了很多心力去重建聖山。我想,這也許是您需要的原因。如果您依然有疑惑,我會向上徵詢。”
我挪了挪屁股讓自己舒服一些,笑着揮手說:“不用問了,我想起來了,史默勒的屍體我還看過,那段時間赤子先生的確忙碌了很多。不用向上徵詢,我想是這個原因了。”
我扭頭沒有再理侍從,嚴格訓練和絕對忠誠的她不會對除了赤子先生以外的人假以顏色,甚至赤子先生也不允許她們有太多感情se彩,除了特別情況下的特許。我不知道自己和藹和平易的姿態有沒有讓她產生一絲好感,但我知道無論有沒有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從一開始就應該把她們當做設置好了的機器,只是……依然不甘心只是做個混吃等死的老人,可我有什麼才能?有什麼資本?也許我在下意識地想建立自己的班底或者說拉幫結派,但是我再一次醒悟,在赤子先生的光環下,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斜坡下不遠,差不多四五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尖頂城堡式的建築,和我記憶中本來在山腳下的魔法學院並無大變化,依然青白相間,依然廣闊有序,依然沉重凝聚,那中心最大最高的城堡的尖頂上,依然有赤子先生以魔力寫就的大字“赤子魔法學院”,即便在烈日下依然熠熠生光。沐浴在陽光和魔法光芒下的孩子和導師們在自由卻又規矩、謹慎卻又驕傲地生活和學習。他們中的一些人總會偶爾看向這邊的洞口,如果認真些也許還看得見渺小的我。離我最近的一條階梯剛好可以通入那裏,可我只是看着它,雖然我名義上是它的院長——前院長,可我沒必要走過去自取其辱。
然後我看見一個小胖子站到一個亭子裏,召喚了一隻幼獸,然後從自己腰間的肥肉堆里掏出了一個包裹,拿出一些食物開始和幼獸分吃。附近的學子們雖然對這個胖子和他黑漆漆怪兮兮的幼獸一臉的不喜,但只是離遠了,掏出巾帕鋪地,開始三三兩兩聚堆就餐。兩個愛炫的還召喚了火焰精靈來烤食,良好的控火水平得到了附近學子的一片好評。我也看得笑眯眯的,然後回頭對侍從說:“準備半份香炔餅乾,和半壺水,我就在這吃了,你自便。”
也許我可以嘗試吃多點,在我確定自己的胃受得了,或者說我還有胃的時候。我不確定,因為我記得“我”曾經因為突然而來的飢餓感和荒蕪的現狀吃了一塊大小適中的石頭,但只是幾天沒有想法再進食,卻沒有任何不適。而且,我很久很久沒排便了。
有多久呢,久到足以讓我懷疑自己已經沒有臟器了,雖然赤子先生給我檢查過內臟。
我摸着額頭,認真思考,除了繼承了“我”的身體、記憶和一些強大的習慣性思考方式之外,我已經可以說不是“我”了。對,就是繼承。這種繼承,在結合我不算壞的靈魂,或者說腦袋瓜,或者說智商之後,就算我很自知之明這些都是凡人的智慧,但這些起碼讓我清醒的智慧也讓我已經開始發掘“我”都不曾開發或者說已經忘記的東西。這些東西很多,有些無用的生活細碎東西,有些不能拼湊完整的細節片段,有些不敢細想的血腥邪惡,也有些有用的東西,比如,溫暖的陽光,和溫暖的魔力。
是的,在日出的那一刻,也許是身心震蕩,讓我感覺到了這具身體內沉寂了很久很久的——魔力,溫暖卻有些刺人的,桀驁不馴的魔力。
其實就是些孩子,不過有些調皮罷了。然後我搖頭苦笑,總是把一切都當做孩子,這是“我”的一個習慣性思考方式,畢竟600多歲了,誰不能稱一聲孩子?
“日光穿透污雲濁氣,自己卻一塵不染。”我心有旁騖,嘴上無所謂地吟了一句奧古斯丁的名句。然後,我為自己無意吟出此句,感到有些奇怪,這算是自我開解?
侍從回來了,帶來我的食物,還有她自己的一份,和我的一樣,只是分量多了一倍。
我和她一前一後坐着,沉默吃着。我特別挪到了陽光下,侍從沒有跟上,也許是些許的陰涼和食物給了她暫時放肆的理由和膽量。她吃得很細緻,很認真,不浪費一點點食物,對於我的注視沒有任何反應。是個合格的女軍人,雖然只是個侍從。
雖然分量不同,但我和她還是幾乎同時吃完了。然後我讓她收拾好了就去找雷顧,要一份魔法學院學生全員的簡歷。
看她難得露出一絲疑惑,我沒有讓她問出來,只是叫她去就是了。雷顧是普羅賢者的侄輩,代這位愛讀書愛理書的賢者處理很多事情,包括代理現任的學院院長職司。找賢者要簡歷,肯定比找他要天氣情況更讓他着惱,因為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啊。
我低頭,無意識地拿手指在地面上摳着泥土和碎石,腦子裏卻想着福米爾特意給我透露的情況。普羅賢者一定是陷入了某本古著裏面了,連喜歡的天文氣象都沒有再特別在意。想必這位大賢,這位魔導士已經在知識的海洋里徹底跑偏,或者說徹底沉迷了。也許也不能這麼說,畢竟獲取知識時的愉悅感,實在是令人無法自拔,而知識的重要性,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否認。可是,如果過分沉迷追尋知識,那是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沒有把這些知識徹底運用起來,成為他的底蘊和實力,那就無法攀登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魔導師境界。知識分子和魔導師,在人性來說,肯定都有大用,只是理性來說,誰會在意一個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然後,赤子先生讓我來曬太陽,看到魔法學院,福米爾故意透露,引導我思考賢者和他代理院長職司的侄子,這意味着什麼?
陽光,陽光下的魔法學院,我,思想,yuwang。是的,赤子先生和福米爾知道重見天日的我,心中或會蠢蠢欲動,會顧念和思考魔法學院。那麼也就是說,這兩位配合無間的法師和武者,已經對普羅賢者有些不滿,而對於普羅賢者極其信任的雷顧,已經極其不滿。
他們在重新給我機會,當然,如果我心中沒有蠢動,他們自然有其他的人選,不過,我相信作為魔法學院首屆院長的我,雖然是名義上的,不過還是有些“競選”優勢的。不然,福米爾不會說晚上當值完就來找我的。他們不會做太無意義的事,更別說與人溫存,如果我沒有表現自己的蠢動,他肯定會“不小心忘了”來找我的。
我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去索要簡歷,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給他們,因為我雖然沒有學院的全員簡歷,可是每年的新生簡歷我都有的,就被我隨意堆疊在哪裏……哪裏來着,忘記了,不過我要看簡歷其實何必去找普羅賢者或者雷顧。這只是一種姿態,以及配合某兩位的行動罷了。如果雷顧乖巧一點還好,有點意見甚至反抗的話,我以後估計就見不到那位倨傲的中年人了。
而我呢?我沒有太多慌亂,不管他們有沒有在意我的野望,畢竟我還有利用價值或者說不能丟棄的理由,赤子先生的試紙一定給了他們足夠的信息,讓我得以活命,既然如此,再順他們的意,表現得放肆一點,有野望一點,又有什麼呢?
我默默計算着侍從回來的時間,大概過了半小時的樣子,她回來了。我看着她依然肅穆的臉,卻依然尋找到了一絲蒼白,知道自己是再也見不到那位中年人了。嘆了口氣,接過好像變得恭敬了些的侍從懷裏遞過來的厚厚的簡歷,挪挪屁股,讓遮陽傘的陰涼擋住這份密級很高的文書,雙手在袍子上使勁抹了一把,這才開始翻看起來。
我翻看得很快,大概記住個名字年齡相貌就翻過去了。但是特別關注了一下那兩個控火不錯的小年輕,猶豫了一下,也特別把召喚了幼獸的小胖子看了眼,誰知越看越感興趣,居然看出了一點“某人”的影子。
看着已經開始授課,變得安靜了些的魔法學院,我眯着眼睛,心中不知該如何作想。
緣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