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出
“請不要低下頭來,您如今的容顏讓人心喜,也許我剛才的眼神有些玩味了,但這是一種善意的嫉妒,要知道,我可不知道您居然可以那麼帥呢。”
我聞言有些奇怪地抬起了頭來,我的容顏還能讓人心喜?也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赤子先生哈哈一笑,彎腰從旁邊的牆壁里拉出了一面嵌入式的立地鏡,沒有等我對這個高檔的裝修嘀咕一句什麼,我就驚呆了——這位老兄誰啊?
只見那一面立地鏡里倒映的,是一個被寬大的灰袍遮蓋了身軀,卻依然可以看出有些矮小清瘦的,有一頭及臀的灰白長發飄散的,臉上神色驚奇卻依然不失清矍的老人。雖然說不上鶴髮童顏,但是看起來的確非常讓人心喜。如果不介意老人臉上其實不算很多很深的皺紋,以及總是擦不幹凈的黑灰,這就是一個矮一號的老帥哥啊!
我看着鏡子裏的老人左扭右扭摳鼻孔抓頭髮打自己嘴巴地折騰自己,耳邊卻聽赤子先生說話:“您洗浴之後,足足已經睡了一天了,這一天時間,我眼睜睜地看着您的身體機能在迅速好轉,容貌也在每時每刻地改善,實在是心中驚嘆得不行不行的。請您見諒一點,我用了一些醫學、煉金和魔法的手段,在您熟睡的時候進行了觀察,發現您體內有一股我無法理解的力量在緩緩擴散到全身,那是液態的,非常精細渺小但又非常奧妙的一股力量,您能否告訴我,那是否靈魂藥水的力量?”
我聞言心中一突,轉頭看向了依然笑眯眯的赤子先生,強裝鎮定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是睡了一覺,我對我的變化……也很驚奇和……難以想像。”
“這是神……的恩賜。”我半真半假地說,這也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原因。
赤子先生眉頭一抬,笑了,卻沒有對此說什麼。
他沉默着,上下看了我一眼,笑眯眯的似乎在欣賞,然後他說:“您是重病後得福了,我會讓工匠們重新製作您的魔法肖像,以便通報天下,我們地盤這又多了一個老帥哥了。”赤子先生仰頭哈哈笑着,讓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您的身體還是要保重的,這兩天您休息一下吧,我並不介意您偶爾也偷閑一下的。”
赤子先生拍了拍手,震蕩的不僅是空氣,還有他的魔力,我知道這時候門外的掛鈴會響動,然後今天當值的哨子隊長會根據鈴聲的不同,戒嚴、備戰或者無論準備好了沒有都馬上破門衝鋒,當然,大多數情況是讓隊長叫個侍從進來,赤子先生的胳肢窩又癢了。
很快,一位女性侍從敲門進來,赤子先生看着恭敬施禮的她指着我說:“接下來沒有我的命令,你都服侍着副助手。他有任何要求,調動二百人力以下的給你權限去滿足他,這裏的人力,包括哨兵隊長以下的所有人。但是有一個要求,他每天必須睡夠,起碼是在床上躺夠六個小時。”看女性侍從恭敬應答,赤子先生看着我,眼神臉色是如此和藹深邃地說道,“您記住,務必要保重好身體。嗯……既然您會想到洗澡,想必也不會介意去晒晒太陽的。哦!我是強烈建議您去一下的。今天是福米爾當值,您出門外的時候可以問問他,普羅賢者認為今天天氣可好?馬上要天亮了,衷心希望您能欣賞一出唯美的日出!”
這時訓練有素的女性侍從已經隔着袍子扶上了我手臂,非常準確地扶在了袍子最厚的地方,也很準確地拿住了我的一塊傷口,讓我感到了一點點疼痛。可我沒有出聲,這點疼痛實在只能算輕微,而且,如同我無法辨別這位侍從是否真心服侍我一樣,我無法分辨赤子先生是否真心為我好。我沉默施禮,然後往門口走去,身後赤子先生溫和的聲音故作驚訝地呼叫:“噢!親愛的謝爾頓,你再這樣操作,會把這個小寶貝給弄壞的,請溫柔點對待它。要知道,就算是機器,也是有感受的哦!”
機器也是有感受的?我沉默,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所指。事實上我真的無法辨別他是不是有什麼異樣,那些試紙,給了他什麼信息嗎?不過即便他親眼目睹了我的變化,卻沒有馬上把我當沒有感受的機器一樣拆了,算是好事吧。
開門聲傳來,我暗贊一聲有個專門的侍從真是方便,雖然是臨時指派的。然後我收斂心神,走出門外,看着面前不遠蹲坐在地像個耍流氓的綠皮蛤蟆一樣的綠種人福米爾,花了一點時間收拾了一下對他的記憶。
這位比之夏普隊長更加擅長情報和刺殺的副隊長,被赤子先生稱為“流浪的蛤蟆”的街頭混混、流浪劍客,總是一臉流里流氣衣着也流里流氣,讓人總感覺他彷彿到哪裏都恨不得招惹一身的是非。可他卻是赤子先生手下最強大的刺刀,永遠藏在暗中,即便有惹是非,也是捅穿了天的是非,比如一刀宰個國主級別的大人物這樣的事,他已經做過六次了,而這個數字,是他在投效赤子先生之前的,之後,他手中的劍又收走多少大人物的性命,已經沒有人可以統計,因為他的劍也在遮擋着自己鋒利的目光以及輝煌的戰績。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對“我”,的確不錯,起碼是表面不錯。你別說一個情報頭子、暗殺達人的表面信息不可信,我只知道他對“我”,表面的態度和行動都不錯,屬於那種有為的年輕人對平庸的老人的尊重和敬孝。
我等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才俯下身子發出問候,一半是表示尊敬感激,一半是因為這位大刺客不但綠,而且矮,我這副體格即便蒙受神恩有所改善,但身高依然沒變,不過1米5,而福米爾的體格也就1米3。壯年的他沒有任何老邁缺鈣,只是天生矮小。如果不是他太出名,說不定會被人認作是綠皮的地精。
這位極富傳奇色彩的街頭混混似乎已經接受了我的新容貌,對我的問候,依然是混混面對村長的問話一般有些拘謹實則散漫狡猾地雙手抹着褲管站起來傻笑點頭。我依然給比我更有身份的他行足了禮,他笑眯眯地說:“您別這樣,知道我聽不得太羅嗦的敬語。您一切安好,就是最好的了。”
“蒙您諸多顧念,我理應心存感念。”我蠕動了下嘴巴,這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居然好像都變得整齊了很多,分神驚嘆了一下,“赤子先生指引我去感受陽光的溫存,我亦心存感恩,只是需要勞煩您,通告老頭我一聲,現在可是清晨?今天可是晴天?”
福米爾笑得愈發燦爛,笑得手都不自覺地撫上了他腰間那把看起來就是根鐵釺的劍的劍柄。“赤子先生英明,陽光的確有益於您身體的康復。如今即將天明,普羅賢者也和我說過了,未來兩個多星期都會是晴天,要是我再因為詢問天氣把他的書弄亂了就自殺。額……說多了,總之會是晴好天氣,您儘管去吧。等今天當值完了,我弄些吃喝去地面找您。”
我掃了一眼他被經年撫摸光滑圓潤的劍柄上那一道也是唯一一道深刻的、幾乎斷裂了劍柄的傷痕,俯下的身子更低了一分。“願您一世勇健,再會。”
福米爾像個答完了村長的問話的混混一般又蹲下發獃了,侍從很體貼地上來,扶着老地方走了。
我不正常,很不正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有很神神叨叨地把這一切功勞推到賜我重生的神仙們身上。無論如何,容貌改善了,我心中是十分竊喜的。可是我歡喜了沒幾分鐘,很快就發現,似乎只是我的顏值有所改善,我的腿腳依然慢得我無語——對了,好像聲音也沒多大改善,還是那麼嘶啞難聽——神仙們也太偷工減料了吧?這是傳統?
我和這位女性侍從慢吞吞地挪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傳送點。這個傳送陣在赤子先生修為不斷的精益之下,也在不斷地精簡和穩定,以及增添神奇的功能,即便守陣的哨子是個騎士而不是法師,依然可以用鬥氣啟動傳送,這事在福米爾嚴密的情報控制下和夏普的強力守護下不知道有沒有外泄,這種對傳統魔法和鬥氣的顛覆性的完美互通實在需要令人毛骨悚然的天賦,註定震驚世界。假以時日,我相信赤子先生把自己的魔力模擬成鬥氣和聖騎士奧菲近戰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並沒有多少時間讓我體驗,或者說回味傳送,身子好似經歷了一個不需要力氣的跳躍,一陣沒有腳踏實地的失重感,又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我就已經重新踏足地面。眼前,守陣的哨子警惕看了我們一眼,頭盔里的眼睛出乎我意料地失神了一秒,然後這才施禮。我回禮后,看向再遠一些的坑道,坑壁乾燥褐黃,不是被燈燭經年灼燒的乾燥,而是隱在了所有地方的乾燥。房門也都用的普通的梨木而不是耐濕耐蝕抗蛀的樟木,其中一個門板上,“1號實驗室”的字體已經有些歲月的侵蝕痕迹,畢竟是最早期的,離地面最近的實驗室了,那時挖的泥巴還不會粘手。我深呼吸了一口空氣之中隱約的乾燥,沒有讓自己沉浸在回憶之中,再次向已經重新站好的哨子致意,然後向前走去。
走了會,在乾燥的空氣和身邊女子身上略香的氣味混夾之中,行走在幾乎和沉沒的記憶里別無一致的坑道、階梯和門戶之間,我依然不可避免地失神了一會,等我醒來,或者說被身後的侍從拽了一下手,警覺地停了下來的時候,我發現身周已經沒有一點光亮。我心中一慌,卻又馬上一定,似有所覺地微微後退了一小步,然後站定了,開始慢慢等待。
並沒有讓我等太久,就好似一點鋒銳的劍芒,又好似一隻調皮的元素精靈,突然刺破了、鑽入了黑暗的擁抱,那是一束光線,柔和。光線後面的孩子似乎很害羞,只是先灑出了越來越多的光束,又拋出了黃的、紫的、紅的,形狀也不同的雲彩,也照亮了我腳前的陡坡,和陡坡下,再遠些,更遠些的,那些形態不一的建築,植被,各色豬雞牛狗,都紅了起來。最後終於看見一彎金黃色的圓弧,衝破晨曦,似乎也帶動了我的心靈,和體內一絲不知名的力量蠢動了起來。於是,那孩子就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了。
那孩子,是太陽,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