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宮門死諫
內閣大臣馬愉出列,怒問劉、李兩位侍講以及翰林院各位官員到底有何罪過?以致一個侍講學士被殺,那麼多人遭受酷刑折磨?緊接着,內閣大臣曹鼐出列,大講尊師重道之理,又說起太祖皇帝設御史一職,可以風聞奏事,不因言獲罪。這劉侍講上書言十事,雖然大部分沒有被採納,可朝廷也不能因此就殺頭不是?你還讓百官說不說話了?你這是有違太祖遺訓,有悖祖宗之法等等。
其實,大家心裏也都門清兒,說什麼太祖皇帝的,擱在一般人身上還真扛不住,可王振是誰啊?那位可是把太祖皇帝“內官不得干政”的鐵碑都毀了!太祖皇帝在他眼裏,還有什麼威信?頂多就是個符號吧?嗯,“太祖皇帝”,也就是四個漢字而已。
這邊剛開始衝鋒,卻又見宮禁的人前來彙報:宮門那邊跪着喊冤的人更多了。
原來,是那些和李應庚一起被打的翰林院官員們得到了消息,見李侍講竟然不顧個人安危,為大家伸張正義,大家也不好作壁上觀。李侍講不願牽連大家,但大家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戰友獨自沖向敵陣送死不是?
敢站出來替劉侍講喊冤上書的,自然都是有血性的。現在不但要替劉侍講喊冤,還要為自己辯冤,那更加不能當縮頭烏龜了。於是乎,一個一個地得了消息之後都迅速趕來,身上竟然也是統一着裝:白色的囚服,胸前背後大大的“冤枉”兩字。
這正好給內閣諸公增加了炮彈。炮聲隆隆,彈藥充足吶……
王振見諸位大臣來勢洶洶,尤其是一向德高望重而又謹小慎微的內閣首輔楊溥,竟然也劈頭蓋臉地將皇帝和自己一起痛斥一通,不由得內心驚懼起來。他有心退讓了,只要還有皇帝的聖眷在身,他隨時都可以捲土重來。
可是,他若是退縮躲避,那少不得要承擔一個構陷大臣以及草菅人命的罪名,甚至還有可能坐實了自己國之奸賊的身份,這是他萬萬不能允許的。
真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難道真的是刺刀見紅,不死不休了么?
當然,王振的膽子一向不小,狂妄更有幾分,真得要是刺刀見紅,他倒也敢赤膊上陣,只是那樣免不了兩敗俱傷。如果楊溥沒有參與到這場戰鬥,他說不定早就張牙舞爪地撲上去了。什麼馬愉、曹鼐之流,雖然也是內閣大臣,但還真沒放在他的眼裏。
楊溥也知道這個情況,自己年紀大了,雖然壓不住王振的勢力膨脹了,可若是自己真得坐視不管,那就真的是所有聲名毀於一旦了。
翰林院,那是內閣官員的儲備倉庫,而且裏面都是大明朝歷年的狀元進士之流,是國家人才最集中的地方,有多少人的門生以及明日的政治之星在裏面?你王振偶爾動一動,或許我無可奈何;但你若想將翰林院搞得天翻地覆,內閣絕對不能忍受,大明絕對不能忍受。
一邊是楊溥帶着大臣,一邊是王振背靠皇帝,經過激烈的爭論,最終還是認定了劉球誹謗君皇、妖言惑眾的罪名,不過人已經殺了,而且死得太慘,那麼就不再追究其他了。至於李應庚等人,或許只是被小人蒙蔽,雖是小錯,但可原諒,就下旨斥責一番,讓他們回家去吧。
說實話,這個結果出來,最終還是楊溥輸了。不過,對楊溥而言,先保住李應庚等人的性命要緊,他只是擔心,李應庚等人肯定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只是他們能明白自己的苦心么?
不管明白不明白,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李應庚拒不接受這種結果,如果擔心自己的小命,他完全可以不用來。既然來了,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就算死也得要一個清白出來。
楊溥等人在朝堂上爭執了半天,其實只不過是沒有讓這件事情發酵而已,只說什麼主持正義,討還公道,目前看來是根本沒有實現的。
楊溥無奈,還得進宮一趟。可皇帝說了,朕已經讓他回去了,是他自己不回去的,怪得了誰?至於說冤枉,就算真得冤枉,你也要有個審案的時間不是?你這樣跪在這裏不走算什麼?威脅朕么?
就這樣一直跪了一整天,清貴的翰林院官員們實在受不了了,畢竟現在已經進入夏天,太陽很是毒辣,有幾個人都已經暈倒過去,被抬回家去。當然,這一回家肯定要休養些時間,眼下是不可能再過來一起跪在這裏受苦受難了。
隨着離去的人越來越多,李應庚也漸漸地心灰意冷。他回頭看了看還在堅持的幾個同僚,其中有侍讀學士高谷,年齡比他大,中進士也比他早幾年,只是仕途沒他順利罷了。高谷為官清廉,辦事公道,素有正直之名。還有幾個年輕人,比如去年剛中進士的呂原,同樣是個孝子,善良耿直,剛入官場還沒有那些明哲保身的念頭,看着老師受欺負,自然是熱血上涌,奮不顧身。
可李應庚知道,雖然自己已抱死志,但這些年輕人卻沒有義務陪他送死。如果這件事再拖下去,真不知道是福是禍,應該說很有可能是大大的禍患,到時若是連累了這些年輕人,他真得是愧對朝廷,愧對良心了。
想到這裏,李應庚幾滴眼淚滑落出來,泣聲道:“世用兄、逢原、諸位,你們且請回吧,不用陪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世用是高谷的字,逢原是呂原的字,在翰林院,除了李應庚,也就以高谷為首了;而呂原在那些年輕人里,也是佼佼者,所以他特意點了兩個人的名字,也是希望二人能夠勸說其他人一起離去。
雖然大家都在詔獄遭受酷刑,但跳出來非要喊冤的是李應庚一個人,其他人並不見得就是這個意思,更多的可能是看他跳出來了,被逼無奈跟着來的。所以,李應庚才說大家是陪着自己來的,這個人情他得認。
可既然已經上了船,又怎麼輕易下得去?再說上船的這些人,雖然有被逼無奈的成分,但血性也是不缺的,說不得要拒絕李侍講的好意,要陪着李侍講一起抗爭到底了。
李應庚點點頭,也不強逼大家,只是轉過身來,向諸位磕了一個頭。大家急忙回磕,這是怎麼回事?哪有李侍講給咱們磕頭的?正納悶着,卻見李侍講撩着衣擺,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奸賊當道,李某不屑與奸賊並存天地!身後之事,拜託諸位了!”
說完,李應庚轉身扭頭,砰的一聲,狠狠地一頭撞在宮牆之上,身子抽搐幾下,萎靡於地,眼看立刻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