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林中幽暗,縷縷光線穿透樹冠照射進來,道道白光似是利劍,一道投在尚召陽的胸口,另一道照在尚坤的臉上,周遭氣氛萬分詭異。

老者劇烈咳幾聲,山林空寂,只聽見他一個人的動靜。

忍下喉嚨里上涌的腥甜,尚召陽雙臂撐在樹榦上坐直身,夠到眼前的劍,藉助長劍撐起身。

“還不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大丈夫豈可輕言生死。”他仰頭緊盯着孫兒如是說道。

尚坤輕蔑一笑,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站起身牽過紫驊騮準備上馬繼續趕路。

聽見有利器劃過密林的唿嘯聲,他向左偏一下頭,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耳邊射到一旁的大樹上。

敵軍離得愈來愈近,而他只輕裝帶着百人的隨從,又有一個腐朽之人做拖累。真是怕丟掉尚氏的英明,若不然他真想把尚召陽丟下,輕輕鬆鬆專心趕路。

之後的數日當真是在和時間搶先機,尚坤憑藉對當地的熟悉程度,每次都是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將敵軍甩開。

沒日沒夜逃亡了五六日,人困馬乏,連紫驊騮也快到耗盡最後一份力氣,更別說其他的馬。

在林中設下圈套,尚坤一行人躲在山洞中歇口氣,他在靜等着派出去的斥侯回來,趕明天就能到雁塞,照眼前這個情形,恐怕前路凶多吉少。

他背後箭囊里的剩下不多幾枝箭,隨身帶的乾糧也快要吃完。怕招來突厥人,林中也不敢生火,大家就着泉水啃幾口,胃中不空就行。

尚召陽還在咳,用了尚氏的祖傳的續命丸,可他沒有好轉的跡像。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是艷陽高照,轉眼間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外面的路更是泥濘難行。

尚坤負手立在雨簾前,半邊身子被雨打濕渾然不知,他已清醒地意識到涼州城也在危險中。

有人專等用尚召陽將他誘出城,挑他不在涼州坐鎮的時機發難,突厥人也在這個時候發兵。他惟慶幸之前派阿顯偷偷回京,但願阿顯能護着祖母她們平安,也希望阿圓能撐到他回去,她一定要等着他,決不能有任何意外。

“坤兒”,尚召陽的噪間沙啞如破鑼,見孫兒不曾回頭,咳過兩聲后,他繼續說來,“烏鞘嶺有條不為人所知的暗道,可避開追兵,繞進關內,直穿過去就是雁塞。”

尚坤回首,冷笑一聲,“既然有密道,為何不見你前幾日說起?事到臨頭,誰知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尚召陽垂目黯然,那是晉陽在不經意間發現的,當年塞外偷襲全靠它發揮威力。他不想說,是想撇清與他糾纏了一生的晉陽。

家中孩子們都尊重他們的母親及祖母,可尚召陽獨獨想避開晉陽是他妻子這一身份。他恨着武氏,可家中兒孫全帶着武氏的血脈。

尚召陽又開始劇烈咳嗽,在洞中發出迴音。身邊的長隨差點以為老國公要死掉,嚇得又掏出藥瓶倒出一丸藥喂到老國公嘴裏。

到了約定的時辰,還不見斥侯現身,尚坤又耐心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聽不到方圓幾十里有人經過的動靜。

明白派出去的人八成是遭遇不幸,他握緊雙拳,轉過身回起尚召陽:“你說的路在哪裏,速速帶我們去,再遲一步,別說是雁塞和涼州城,上京都有危險。”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尚家歷代做着保家護國的武神,這一點尚召陽也是明白,說到底他恨着武家,卻不曾恨着大周和萬萬黎民。

“那條路只容一人通過,馬匹全要留下。”尚召陽氣息微弱,幾乎是咬着牙說出話。

他們全靠這些馬活下來,馬要留下,人更加沒有優勢。當即有個親衛請命:“讓屬下斷後,代郎君騎着紫驊騮向西朝着雁塞方向行去。”他的用意不言而喻,這是要替尚坤去送死。

尚坤盯着身邊原本不起眼的親衛,目光深邃,只說了一個字好。

有近三分之一的親衛隨在之後請命,請求留下為郎君引開突厥人的注意力,人若是少了會讓突厥人生疑。

雖說沙場上終有一死,可這麼白白就讓親衛送死,尚坤有種親斷手足的感覺,等他到了雁塞,這種感覺更加濃烈。

紫騮驊似是通人性,小跑過來在主人頭臉上親熱地蹭來蹭去,放下它高傲的身段,任由一個親衛騎在它背上,依依不捨輕聲嘶鳴。它那樣的醒目,人人皆知是尚坤的坐騎,也惟有它,能讓人一眼分辨出尚坤的所在,用來迷敵之用最好不過。

大敵當前,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尚坤下令出發,兩撥人分頭行動,二三十個親衛騎上坐騎向西,其餘馬兒放開在荒野間亂跑迷惑敵軍。

尚坤則帶着其餘人走向密道,說是密道,卻是天然形成的一條捷徑,只因鑿在陡峭的山壁上,垂直上下,兩邊又無可扶之物,當真是兇險。

才下過雨,石壁濕滑,尚坤試了好幾回,無法踩住腳,他仰望青天,撕下松江布裏衣扯成條綁在鞋履上,其他人紛紛效仿。

說起來,他錦衣玉食長大,身上所穿全是精細的綾羅綢緞,之所以用上松江布,還是因為阿圓。她喜歡穿布料的裏衣,連帶給他也做了幾身,出門那日,正是她盯在一旁為他穿衣裳,理所應到也挑了她喜歡的一套。

他甩一下頭,怕多想阿圓一下,累得她在那裏也揪心想着他。不想了,她會等着他回去。

其他人還好說,服侍老國公的下人又開始犯難,他囁嚅喊一聲郎君,意在討個示下。

有點眼色的人一眼能瞧出,老國公自己根本沒法子翻過這座山,得要一位身強體壯極有本事的人帶着他,而且兩個人都會有危險。

“把他交給我,打頭的人先上。”尚坤簡短髮出指令。

“不用。”尚召陽猶在保持自己的傲氣,不願受孫兒施捨,哪裏由得他分說,尚坤一把提起祖父,要過繩索綁在自己腰間,這下子,兩人生死同命。

“坤兒,老夫知你恨着我,乘這個機會不除了我,更待何時。”

尚坤眉頭不帶眨一下,“我是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可不是現在,看在你給我指了條道,更瞧着你老朽不堪的份上,懶得動手。”

他強,尚召陽弱。以強凌弱,他沒興趣。

數丈高的峭壁,才爬出幾米,因為帶着一個人,尚坤緊緊掛在山壁上停下來喘口氣。

“放我下來,再換個人帶着老夫。”尚召陽間雜着咳嗽聲斷斷續續說話。

“閉嘴!”尚坤的脾氣就沒好過,身邊緊挨着尚召陽,他心裏有說不出的厭惡,惡聲惡氣道:“換誰來?我還想讓手下都平平安安回去,帶着你,等於讓他們去送死。”

尚召陽這下真箇閉了嘴,抓着孫兒的腰身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俯視腳下一眼,或許他真是老了,竟有點頭暈目眩,彷彿看到晉陽的笑臉。

她是那樣的明媚,一甩頭,豪氣萬千,“尚召陽,咱們來比試,看你我誰先爬到崖頂,輸了的人要認罰。”

“你想要什麼?”他喃喃低語,言語出口恍然覺醒已不是當年。

尚坤黑着臉,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在這種地方發作,耳中忽略過尚召陽的自言自語,只全神貫注在往上爬。

頭頂上和腳下不時有軍士墜落深崖,空餘一聲凄慘的哀鳴聲。他不敢分神,白雲擦肩而過,他拋卻對尚召陽的仇恨,惟有一個念頭——早點回去,時不待人。

好不容易爬到崖頂,尚坤清點人數,又少了三分之一,倖存下來的人也是疲憊不堪,個個躺在石地上休息。看天色尚早,可以有一兩個時辰將養生息,他也躺在石頭上閉目養神。

人群中最為虛弱的那個人卻獨獨立在崖邊,想穿過雲際看到山腳下,也不知他在看着什麼。

旁邊的親隨怕老國公失足跌下去,緊緊拽着他的衣袍。

“鬆手罷,老夫不會自尋短見。”尚召陽吩咐道,一轉頭卻又彷彿見到晉陽,她立在峭壁邊,衣袂隨風飄起,青絲飛揚,傲氣天成。

“尚召陽你輸了,認賭服輸,別忘了回頭履行約定。”她笑說,雙眸盈盈發亮。

“一定”,他淡然回答,當然的他滿心只在敷衍她,將承諾沒當一回事。

到底是什麼約定,老朽之年的尚召陽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打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還有身邊的長隨眼眼手快扶住他。

“要想尋死早說,耗我一身氣力,非要爬到這地兒來。”尚坤冷諷一句,他其實更想問尚召陽為何對他一人冷酷無情。

“我父戰死時,老夫在京中望仙樓吃酒賞樂,酩酊大醉,趕晚酒醒了才聽說消息,等趕回家,卻是遲了。”

尚召陽娓娓道起往事,他恨的豈止是別人,還有當年的自己,若是早回去一半個時辰,阿娘和妹妹們都不會死。

上京第一公子風姿翩翩姿容無雙,說得是十八般武藝皆精,卻從未在軍中打熬過,頭一天接過帥印就被人冷嘲熱諷,說他繡花枕頭一包草,光有好皮相卻沒真本事,還說尚家舉家通敵賣國,如今又讓他做帥,豈不是讓大家跟着去送死。

挑釁的人氣焰高漲,他忍下這口濁氣,只因知道自己的份量,當真是花拳綉腳,沒有過硬的真本事,悔恨之前的歲月里吟詩做對附庸風雅,丟掉了武將的根本。

坤兒從生來就長得像他,十足十的像,令尚召陽更加想起不堪回道的往事。他怕這孩子重蹈覆轍,晉陽又是十分驕縱,真成了紈絝,誰又來挑起尚氏大梁。

“我不是你。”尚坤聽后別過頭說,太陽漸西沉,該是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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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貴妾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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