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宵元月
謝衡是個成年人,按照古代的年紀來看,已經是不小了。對於程嬌問的有沒有“伺候”,明顯就是指通房、侍妾一類的。
但謝衡比她足足年長八年,在他看來,程嬌不過是姑娘家家,所以一時沒將問話往這上頭聯想,只當尋常服侍,遂答:“除了謝大、謝二兩個小廝,也就娘給的今宵和元月兩個丫頭了。”
程嬌想問的當然不是這個了,但謝衡回答地如此“純潔”,她也就不再相問了。反正來日方長,該知道的也總會知道的,不過……原來今宵、元月這兩個丫鬟竟是鍾老夫人給的?
這已經是程嬌第二次聽到這兩個名字了,昨日從玉梅口中聽到,只當是普通服侍的丫頭罷了,現在再一聽這名字,就覺得有幾分旖旎美好的意境,且還知道是婆婆給的……聯繫到謝衡之前間隔數年都未成親,或許婆婆其實另有用意……
程嬌想到這裏,笑着抬頭看向謝衡,正巧謝衡也看向她,尤其眼神在她衣衫和裙擺停留。
“郎君在瞧什麼?”程嬌還以為自己衣着不當,也跟着低頭瞧了瞧。
謝衡收回視線,提起曲几上的茶壺,為他們兩人各倒了一盞茶,姿態寫意。在程嬌不解地低頭迎向茶盞的時候,謝衡已經舉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才道:“細棉衫雖然舒服,到底不甚喜慶,今日得空,我讓府里的綉娘給你量身,順道裁兩身衣裳吧。”
兩人正值新婚,穿衣打扮該着喜慶些倒也無可厚非,可這話乍一聽,彷彿不太中聽,程嬌心裏就有些犯嘀咕:“我不過因為練字方便,圖個省力而已,晚些就會換下了。”
謝衡點頭,不再這事上大做文章,轉而將手裏的匣子打開,取出兩把雙面繡的絹宮扇,一把是梅烙柄的六角扇,上繡花鳥圖,扇行有些像神話里的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但顯然要精緻許多。另一把是圓形的湘妃扇,上綉美人圖。
他並沒有解釋,但程嬌接過紈扇,一時有些感觸……
成婚第二日一早,就特意送了一匣子首飾,方才提到她的衣服也是,還有她昨日用過的紈扇,竟也是看在眼裏,看得出來,謝衡觀察入微,哪怕都是順手的事情,到底也是一番心意。
“謝謝你。”程嬌嫣然一笑,再低頭細細打量這兩把紈扇,愛不釋手地把玩。
謝衡彷彿沒有料到她的這番認真的道謝,一時怔愣,不知是在想什麼,待程嬌再抬頭看向他的時候,已經回神,卻有些不自在的樣子,又怕她看出什麼來,雙目微斂,繼而隨口問道:“娘子尋常在家都做些什麼?”
“出嫁前後倒是差不離,閑暇看會兒書練會兒字,像昨日陪母親用頓飯也是好的。東院的園子挺大,就是今日下雨,怕是沒處可行。”
明明該是最親密的夫妻關係,這說話間一板一眼地卻極為生疏。
程嬌偷覷了一眼謝衡,一邊細細答道,隨即看到謝衡點了頭,起身往西側書房去,也就跟着同去。
謝衡也是自東院整修以來,很少到往,就是來了這幾回,也都直接往內室去。他之前倒也留意過西側間,同程嬌想的一樣,用作來當小書房是挺好的,又近又方便,南北兩面都有窗戶,修葺得雅緻又明亮,就在裏邊放了博古架,盤算着,到時再擺放些雅物,就頗有情致了。
他身材欣長,腿也長,自然要比程嬌走得快些。率先一進西側間,就看到酸枝木書桌上橫擺着一幅字跡。書桌擺在南窗邊上,南窗窗欞此時打開着,吹着細風裹雨地斜斜落進來,滴在了被烏木書鎮壓着的那幅字。
謝衡看了一眼,就邁着步子上前想要去瞧,被跟在後頭的程嬌見了,慌忙上前,伸出雙手要遮那幅字。
開玩笑,謝衡謝舉人同程嬌這種業餘的可完全不同,她的這筆字拿來唬唬丫鬟也就算了,在謝衡面前豈不是班門弄斧?
謝衡先是被驚了驚,凝眸看去,見一雙蔥白玉手往桌子上一擋,其實是擋不了什麼的,但還真就叫他的注意力給引了過去。
見謝衡鳳眼微挑,眸中含笑地掃了過來,程嬌心裏雖急,也只好輕聲道:“我、我就是寫着玩的。”
她這般窘迫的模樣落到謝衡的眼裏,令他不可抑制地輕笑了聲,再低頭,輕輕將她手挪開,見宣紙不過被雨滴到了些許,也未全濕透,就小心翼翼地將字幅揭起,拿了絹巾輕輕擦拭被雨水打濕的字跡。他這般慎重的模樣,白皙分明的手指拂過宣紙一隅,好像這幅字是什麼古董真跡似的。
程嬌這回是真看得有些臉紅了……
謝衡卻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才將手中的這幅字橫放到靠着博古架的杌子上晾着:“可惜有幾個字被水打花了。”
“不過是隨便寫寫罷了,哪裏值得……”程嬌有些說不出話來的。
想她往日口齒也算伶俐,且明明謝衡也是副好脾氣的模樣,也不怎麼的,她此刻反而說不話來了。
“你明明是認真在寫,應當好好保管才行。”雖然在謝衡眼裏,算不得什麼大家之作,但他向來佩服在飽學之士,對於做學問、有學識也極為賞識,程嬌的功力他並不清楚,但也不妨礙他歡喜於她認真的態度。
程嬌此時倒有些意外地多瞧了眼謝衡,直到謝衡也望過來,才笑着問道:“我聽丫頭說,郎君的行書和隸書寫得都好,能不能給我幾幅墨寶,叫我也好跟着學學。”
“不過是別人捧出來的話罷了,沒什麼好的,不嫌棄的話,得空了去我書房挑兩幅來。”謝衡有些不甚在意,說完就扭身關了南面窗欞。
然後又說了會兒無關緊要的話,謝衡才借事告走。
程嬌將他送出門,見他行往抄手游廊,這才看到外邊風雨未歇,就扭頭跟玉梅交代取把傘出來。剛吩咐完,忽然瞥見一道茜色的身影由遠及近地行來,撐着把藕色綢傘,手上又提了一把緗色的綢傘,步態裊裊。行得越發近了,竟是個眉清目秀的俏婢。
那俏婢先見了謝衡,面上柔柔一笑,之後才看向程嬌,忙作惶恐狀地施了一禮:“今宵見過夫人。”
原來她就是那兩個書房伺候的婢女之一!
程嬌不由地飛快掃了一眼謝衡,沒見他面上有特別的神色,這才又看向今宵:“姑娘可是見郎君沒有帶傘,這才特意送來?”
今宵臉上微不可查地紅了紅,正待說話,謝衡卻有些不明所以地反問:“不過是丫頭職責所在,娘子太大驚小怪了。”
程嬌也不防他忽然這樣一說,尤其見那今宵臉色驀地一變,心裏倒有些想法了,於是笑道:“是,是我的錯了。原本我也要讓人給郎君備傘,既然這丫頭都來了,倒是叫我省事了。”
說歸說,但此時玉梅已經去了又回,手上已是提了把綢傘來,就順手接過,仍舊遞給謝衡。
程嬌站在謝衡的身旁,那今宵不過四、五步開外,謝衡當然是本嫩地就從程嬌手裏接過傘了。
豈料,今宵見之,臉色更白……
男人總歸不會往這些上頭去想,哪怕謝衡尋常再細查入微,終究心思少了份細膩。程嬌面上笑容更甚,直到謝衡與那俏婢漸行漸遠,這才意猶未盡地收回視線,扭身往屋子裏去。
方才她便是故意在謝衡面前喚她“姑娘”,就是想探探謝衡,哪料他並未發現……這便也罷了,瞧着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不過以謝衡的條件,有丫頭暗戀和念想,也是正常。怕就怕,在書房伺候的,容易近水樓台。
雖然程嬌並未一顆心都寄與謝衡身上,但好歹如今都成了婚,也有同謝衡培養感情的價值。前途尚未明朗,有兩個丫頭橫埂在前面卻是憑地礙眼!
可難辦在,書房那兩個丫頭是婆婆給的!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西側間,一眼就瞧見被謝衡晾在屋子上的那幅字,眼底染上了笑意,學着他樣子輕手拂了拂上邊的字跡,才坐到書案前,又攤了張宣紙,研磨后,凝神練起字來。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