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燕歸來
他只好憑着職業敏感硬着頭皮道:“大人明察,學生覺得他們的說辭有漏洞。其一,照這位姑娘所說,那個蒙面人是唐雲,而唐雲乃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楚大俠卻是武功高強,怎麼會讓唐雲和車夫逃脫呢?其二,如果是唐雲要加害林小寒三兄妹,為何還要事先寫信給韓公子(此時他不敢直呼其名了),他豈會不知韓公子到了林家會戳穿他的陰謀,讓他無法得逞嗎?其三,韓公子及手下都有武功,又都騎着馬,如何會追蹤不到那兩人的蹤跡呢?這三點於理不通。其四,出事後,林家人為何不來報官?現在林家人都好好的,而唐雲卻消失了,學生認為恐怕他已遭毒手。人命關天,還請大人詳加察查。”
唐大山夫婦聽到他說恐怕自己兒子真的已經遭到殺害,肝膽俱裂,一邊用力磕頭一邊悲呼道:“大人,人命關天啊,求大人給小民做主啊!就算我兒唐雲有錯,但也罪不至死啊!他們下此毒手,天理何在啊?”
“砰砰”聲不絕於耳,不多時兩人額頭上已經磕出血來。
情況霎時反了過來,剛才是林家告唐雲謀殺,現在是唐家告林家以及楚昭、韓桂寧殺人之罪。
“大人,人命關天啊,求大人明察!”公堂外喊聲再起,這回卻是唐氏宗族的人。
這案情真是一波三折,一忽兒他告他,再一忽兒他告他,弄得人頭暈。
此時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早過了下班時間,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朱銘漸漸不耐煩起來。本來之前如果不是看在五百兩銀票的面子上,朱銘不會不顧快到下班時間而繼續審案的。
只是如今殺出了個韓桂寧,身份神秘,他不得不權衡一下利弊。高仁和能給得起錢,韓桂寧的身份卻可能影響到他的前途。錢當然重要,前途更重要。不過要是兩者都能得到就更好了,已經拿到手的錢怎麼能吐出來呢?
所以他決定採用“拖”字訣:“好了,你們且起來吧。此案情節頗為錯綜複雜,雙方說的各有道理,一時間也難以查明判定。眼看天色已晚,今天先審到這裏,明日再接着審。來人啊,把原告、被告押入大牢,嚴加看守。證人暫且回家,但不得離開,明早升堂時再聽候傳喚。退堂!”
進大牢?自己要被關進傳說中的大牢!小寒眼前立馬浮現出一個場景:大牢裏陰暗潮濕,地上鋪着稻草,有老鼠蟑螂爬來爬去,吃的是餿飯菜,喝的是不幹凈的水。還有時不時傳來的囚犯的哭喊聲、呻吟聲,讓人聽了精神崩潰。
她急忙朝韓桂寧看過去,韓桂寧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朝朱銘拱手道:“大人且慢,此案尚未定罪,怎麼就押入大牢了?萬一在牢中出了什麼事,又該如何?”
“韓公子,本官這是按規定行事。至於安全問題,本官自會加派人手嚴加保護。請韓公子放心!”朱銘耐心地解釋。
韓桂寧無法,只得作罷,畢竟他也不好當面威脅地方父母官,他以後還得在這個地方混呢。不過私底下就難說了。
他小聲地對小寒道:“我會打點牢頭的,讓他們不為難你們,還有我也會暗中保護你們,放心。”
“還有我!”楚昭忙道。
想到他們兩人都是武功高強,應該沒人能害得了自己。不過為了謹慎小心,她還是吩咐韓桂寧給她帶根銀針。韓桂寧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但沒覺得她小題大做,而且內心時分讚賞她的謹慎。因為,他自己就是從那樣的環境中出來的,如果不是自己足夠小心,加上錢叔的保護,他早就着了道了。
朱銘站起來,對韓桂寧點點頭,然後匆忙地離開了。自有衙役過來壓着雙方進大牢。
何牧眼看着小寒被押進牢房,焦灼、無力、憤恨重重感覺湧上心頭,拳頭攥得緊緊的,因為太用力而關節泛白。
林進財攙扶着立夏,陳氏一手摟着春分,一手拉着小寒,手攥得緊緊的。一進牢房,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霉味和各種臭味的味道撲面而來,小寒他們忍不住捂住了嘴。沿途看見的牢房,裏面的囚犯都帶着手銬、腳銬,頭髮蓬亂、衣衫襤褸,或是神情獃滯麻木,或是瘋瘋癲癲胡言亂語。還有人撲到木柵欄邊高呼着:“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
此情此景,每個人的心裏都感到害怕和忐忑不安,唐大山甚至有一絲後悔的感覺,但是為了兒子,受再大的罪也得受。
小寒一家人則是對唐家有無限的怨恨,尤其是小寒,自己好端端的沒招惹他們,一切都是他們沒事找事,害自己和家人受這無妄之災。所以她更加堅定地認為自己對唐雲的懲罰沒有錯。
唐家和高家的牢房在最裏邊,而且是緊挨着的一號、二號牢房。大約是朱銘事先關照過,畢竟一方給了銀錢,另一方則是有關係,所以這些人情他樂得做。
裏面還算打掃得乾淨,牢房的一角鋪着乾淨的稻草,裏面也沒有老鼠蟑螂之類,讓小寒大大鬆了一口氣。
待衙役走後,只剩下兩家仇人比鄰而居。李氏開始大罵:天殺的、賤人、被雷劈、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等等,罵著罵著,想到自己的兒子生死未卜,又哭了起來。
陳氏氣憤不過,就要還嘴。小寒忙止住她:“娘,一條瘋狗亂吠罷了,不用理她。您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上堂。有這精力,還不如養精蓄銳,想想明天該怎麼辦。”
陳氏一聽有理,遂不再理她。李氏見自己罵聲沒人回應,一會兒便覺得沒意思了。
“明天有你們哭的時候!”她惡狠狠地威脅了一通,便偃旗息鼓了。
唐大山可沒有那麼樂觀,今天韓桂寧拿出的那封信讓朱銘臉色大變,態度馬上恭敬起來,十有**他是個有身份的人。失去了縣太爺的支持配合,這樁官司能打贏嗎?還有,兒子是否平安,這是他最為牽挂的事。
林家這邊,小寒細心地詢問大家的身體狀況,見大家雖然神情憂慮,但精神尚可,大約是之前韓桂寧的行為給了他們精神寄託。
沒多久,有獄卒領着一個人背着一大包東西過來到一號牢房,也就是林家所在的牢房。
“韓春大哥,是你!”小寒等人驚喜地道。
“嗯,奉公子之命給你們送些吃的,和棉被,怕你們夜裏寒冷。”說完韓春卸下肩上背的大包袱遞給他們,然後遞過手中的竹籃。
小寒等人接過包袱打開一看,裏面是兩床嶄新的棉被。
“韓公子真是心細,怕我們受寒呢。”饒是陳氏此刻深陷囹圄,臉上也不由地綻開笑容。而且還大有深意地看了小寒一眼。
小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咳了一聲道:“算他夠朋友,回頭我給他想出更多掙錢的好法子。”
韓春也笑了:“可不是嘛,公子一回去便急急忙忙地讓屬下等人去準備這些東西了,這是公子的一片心意。”
又從袖裏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小寒姑娘,這是公子吩咐給您的東西。”
小寒接過一看,原來是自己之前要的銀針。再看那紙上還寫着幾個字:放心,一切有我。韓。
一切有我,小寒在心裏默念了幾次這句話,之前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笑着道:“娘,我肚子餓了,快看裏面有啥好吃的。”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個竹籃上,打開一看,小寒等人驚呆了。原來裏面是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米粉,油汪汪的湯麵上飄着蔥花,旁邊還有三個小碟,分別裝着切成薄片的叉燒、花生米、辣白菜,還有幾隻空碗。
大家的心頓時熱乎了起來,尤其是小寒,感覺到眼睛澀澀地,鼻子酸酸地,之前對韓桂寧的一絲不舒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患難見真情,從村裡被當成殺人嫌犯抓起來,到公堂上被污衊,跪得腿都麻了,擔驚受怕了一下午,后又來到這陰冷潮濕的牢房,如今見到這熟悉的米粉,聞到這熟悉的香味,怎能叫人不動容?
捧着米粉,每個人都覺得手心裏熱乎乎的,用筷子挑起幾根放進嘴裏,慢慢地嚼着、咽下去,最後把湯都喝光,頓時一股暖流流進了四肢百骸,驅散了他們心頭的冷意。
這一碗米粉,是恩,也是情!
讓林家每個人都銘記在心,多年以後,仍然會回憶起這碗米粉的香甜,仍然會覺得這是他們吃過的最好吃的米粉。
二號牢房裏的唐大山夫婦看見有人給林家送來棉被和吃食,妒忌地不得了。李氏故作不屑地道:“有什麼好稀罕的,我們親家同樣會給我們送來,而且只會比這更好。”
沒人搭理她,只聽到“哧溜哧溜”地吃米粉的聲音,還有那香氣不斷地鑽進鼻子,讓他們夫婦更是覺得飢餓難耐。
過了一會兒,又是先前的獄卒過來了,手裏還提着一個籃子,李氏一喜,連忙站起來,撲到柵門前,問道:“官爺,是不是有人給我們送飯來了?”
那獄卒點點頭,把籃子遞給他們就走了。李氏打開一看,驚呆了。只見裏面擺着兩碗白飯,一盤青菜,還有一碗菜湯。這離他們預想的也差得太遠了,他們以為高家這麼有錢,肯定會給他們送來大魚大肉,這樣還可以氣氣林家人。
“喂,那位官爺,等一等!喂……”李氏連忙大聲叫道。
那獄卒聽到喊聲回過頭來,見李氏沖他招手,臉上便現出不耐煩的神色。但想到上頭交代的,這兩人好像有什麼關係,因此不情不願地走回來,不耐煩地道:“有什麼事啊?”
“官爺,您是不是弄錯了,這飯菜也太簡單了,這不可能是我們的。”李氏笑着道。
“弄錯?簡單?這是上頭特意關照的給你們做的飯菜。瞧這米飯熱氣騰騰的,這青菜剛炒出來的,還有菜湯。你再看看別的犯人都吃什麼,飯是餿的,裏面還有很多石頭沙子。知足吧你們!”獄卒板著臉道。
李氏一聽,這菜是他們做的,難道高仁和沒有派人送飯菜來嗎?
“官爺,剛才可有人送東西給我們?”
獄卒搖搖頭道:“沒有,你們若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哦,那就是沒送來,我們再等等吧,親家一定會送給我們的。”
李氏對着一號牢房的方向大聲說道,“一定”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彷彿是在宣誓似地。
因為這篤定的心思,唐大山和李氏誰也沒動那簡單粗陋的飯菜,雖然肚子早就咕嚕嚕直叫喚了。
可是兩人等啊等啊,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還是沒人來。兩人飢腸轆轆,再也忍不住,只好端起那早就涼了的飯菜,吃起來。
米飯又冷又硬,青菜鹹得要命,兩人不得不大口地喝湯。可湯也是冰涼的,因此兩人只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為什麼高仁和沒給他們送飯菜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難道他們已經放棄了唐家嗎,還是說放棄了唐雲這個准女婿。
不會的,唐大山趕緊安慰自己,之前他們還簽了字據,白紙黑字,那都是憑證,抵賴不掉的。
也許他們正在為這官司謀划、商量對策,所以忘了送飯,唐大山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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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高仁和在書房裏來回踱步,神情焦躁。原來傍晚時候,派去衙門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和他詳細地報告了審案的經過。特別提到了韓桂寧拿出的信,朱銘的神色、態度變化。
莫非,這姓韓的大有來頭?高仁和不安地想,一定是的,能讓縣太爺態度變得恭敬,除了權勢還能是什麼。這樣一個有背景的人,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商人可以對抗的。
可是,不對啊,他不就是迎客居的東家嗎?一個有權勢有背景的人會跑到這樣一個小鎮來經商嗎?
這事太不符合常理了,但朱銘應該不會搞錯。除非他來這裏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這裏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能夠吸引他來呢?
高仁和正沉思着,下人來報,訟師求見。
高仁和吩咐快請。訟師拜見后,再把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了小寒罵他的那幾句話。被一個黃毛丫頭當眾辱罵,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本來是想要好好報復的,但是後來看到事情出了變化,這林家背後站着韓桂寧,韓桂寧的背後則不知站着誰。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等打聽清楚了再說。
“高老爺,您可知這韓公子是何方神聖?”訟師最後問道。
高仁和搖搖頭道:“我只知道他是前幾個月剛來到這鎮上的,是迎客居的東家,聽說他在臨近幾個鎮也有產業。別的就一概不知了。”
“這樣,在下看今天縣太爺的態度,恐怕這事不妙哇!”訟師摸了一下唇上的八字鬍道。
高仁和點點頭,表示他明白。
“那明天的官司,老爺準備怎麼辦?”訟師問道。
高仁和沉思着,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發出低沉的聲音,襯托得房裏的氣憤更加沉悶。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道:“天色已晚,先生暫且在這裏用個便飯,待我去拜訪朱大人後再做決定。”
說完把管家叫來吩咐他安排訟師去用飯,自己則匆匆出門往縣衙後門而去。
朱銘正在後宅用飯,聽到下人稟報高仁和來了,心知他為何而來,但又不滿他的不識趣,這個時辰來打擾自己用飯,遂吩咐道:“讓他在會客廳侯着,給他上茶。”這樣也不算怠慢吧。
高仁和忍着焦急,耐心地喝了兩盞茶,才見朱銘挺着“將軍肚”施施然而來。他沒有穿官服,而是着一身家常煙青色袍子,顯示着他們之間非比一般的親密關係。
高仁和忙站起來,躬身施禮。朱銘連忙快步走過來親自扶起他的手道:“高老弟,免禮免禮。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們私下見面不用這麼客氣。”
高仁和站起來連道不敢,然後遞過一個信封。朱銘知裏頭肯定是銀票,心下暗喜,也不抽出來看,反正少不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高仁和便忍不住切入正題:“大人,小人也不拐彎抹角就直說了,請大人透個底,這個官司唐家可有把握贏?”
“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派人和你說,這個官司恐怕有難度。本來之前按照咱們說好的,是十拿九穩的事。但是事情有了變化,出現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哪兩個?”高仁和明知故問道。
朱銘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會不知道,揣着明白裝糊塗吧。面上仍然嚴肅地說道:“一個叫楚昭,一個叫韓桂寧。”
說到重點了,高仁和忙趁機問道:“這韓桂寧是何許人物,讓大人如此忌憚!”
朱銘搖搖頭:“真實身份我並不清楚,連這個名字是否是真的都不知道。不過他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不說你,我都招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