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此恨綿綿
“你,無恥小人……”林進財氣得說不出話來,顫抖的手指着他。
朱銘再次拍了一下驚堂木,又是一通威脅。
“林進財,如此說來,當時你們一家確實是坐上了唐雲找來的馬車。你是如何謀害唐雲的,唐雲現今是死是活,快快如實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朱銘喝道。
“縣太爺,我們招,我們全都招!”小寒清亮的聲音響遍全場。
大家聽了一呆,全場靜住了,誰也沒想到林小寒會坦白承認,剛才林進財不是一個勁地喊冤枉嗎?難道她瘋了?
熟知她的人雖然驚訝,但都知道她不會無的放矢,都靜等着下文。
老實的林進財卻急了,喝道:“小寒,你亂說什麼?”
老實人林進財不明白女兒為什麼這樣說,明明之前全都說好了的。
朱銘卻大喜:看來年齡小就是好騙,說不定可以從這小姑娘嘴中撬出什麼話來。
小寒對自己爹安慰地笑了笑,仰頭答道:“回大人的話,我們家都是良民,當然會如實招來,決不撒謊。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確實有人持一封信,以韓公子的名義來邀請我們去鎮上看花燈,不過只有我們三兄妹去了,我爹娘不喜熱鬧,所以沒有去。在路上,我們發現車夫走的是一條偏僻的路,是我們沒走過的,因此心裏感到慌張,於是我們讓他停車,可是他百般阻撓,就是不停。我們心中覺得不妙,便猜到這可能是仇人想害我們。這時候,馬車突然遇到了一個大坑停了下來。天賜良機,我們就想逃跑,沒想到這時候車夫抓住了我們,我哥哥在與車夫的搏鬥中被踢傷了腿,我和弟弟要逃跑,卻不料身後出現了一個蒙面人,那蒙面人從後用帕子使勁捂住我的嘴,帕子上有迷藥,我漸漸感到神志不清。我弟弟拚命喊救命,也是我們三兄妹命不該絕,救兵從天而降……”
隨着小寒的訴說,朱銘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一派胡言,巧言令色,分明是瞎編亂造,大人不可信她的話。”一旁的訟師呵斥道。
小寒的臉馬上沉下來,一骨碌爬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這是公堂,不是你家,大人沒有問你話,你在那亂放什麼狗屁!小心大人治你擾亂公堂之罪!而且,信與不信,大人自有判斷,是你能左右的嗎?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走狗,本姑娘有的是法子治你。
眾人目瞪口呆,連狗屁二字都能說出來,這不是諷刺那訟師是狗嗎?這小姑娘也太……潑辣了吧!
立夏等人垂下頭,否則會忍不住笑出來。春分年齡小,卻掩飾不住,“哈哈”笑了一聲,立夏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訟師被當眾訓斥,而且是比作狗,羞惱的臉漲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但是看到朱銘臉色陰沉得嚇人,他撲通一聲跪下來:“大人明鑒,學生決沒有這個意思。她,她,她,是污衊……”
朱銘沒吱聲,臉色卻明顯不悅。
小寒目的已達到,見好就收,忙跪下誠惶誠恐道:“大人,小女子見這訟師公然擾亂公堂秩序,忍不住自作主張斥責了他,請大人見諒。其實小女子也是為了以儆效尤,是為了顯示出大人您的公平。畢竟無論原告還是被告,都是您的子民,您是我們的父母官,當然該一視同仁,不偏不倚,這樣才能公正地判斷案情,就如同公堂上高懸的那個匾額‘公正廉明’一樣,既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對吧?”
昏官,就是要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說得好!我們相信大人是公正廉明的!”公堂外有人一邊高喊一邊鼓掌,原來是何牧趕來了,聽到了這樣精彩的話語,在替小寒加油助威呢。
接着鼓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是清河村姓林的以及小寒的外婆一家人。
這情形,朱銘能說不對嗎?敢說不對嗎?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如此憋屈,而且還是沒地兒說的那種。心裏恨得牙痒痒,臉上卻還是笑着點頭道:“這次就算了,念你年幼無知,本官便不追究了。但是以後注意,不得隨意代替本官說話。”
小寒連連應是,然後接着陳述:“這個從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就是楚大俠,楚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兩個大男人欺負我們三個小孩,遂大喝一聲‘住手!’說時遲那時快,一身白衣飄飄玉樹臨風的楚大俠降臨在我們面前,瀟洒地用劍指着那兩個賊子道‘光天化日之下,爾等宵小竟敢謀財害命,難道不怕王法嗎?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懲罰你們,讓你們長長教訓!’說完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兩個賊人打得落花流水。兩賊人見勢不妙,跳上馬車,沒命地逃走。楚大哥欲要追上去,又放心不下我們三人。正在這時,韓公子趕來了,後來我爹和鄰居何牧也趕到了。因為哥哥當時受傷了,弟弟年紀小嚇得哇哇哭,韓公子便派隨從騎馬送我哥和我弟先回家,免得母親在家中挂念。我便跟着我爹他們繼續追蹤那兩個賊人。”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見大家都被驚險的劇情吸引住了,心裏很得意,卻不知當事人此時頭上一群烏鴉飛過,這主也太能編了!說得跟真的一樣,他當時有那麼……二嗎?
“後來呢,追到沒有?”公堂外的觀眾有人問道。朱銘也聽得出神,所以罕見地沒有再拍驚堂木。
“後來,我們一路追下去,一直追到鎮上,卻連人影也沒見一個,我們猜很可能是這兩人趁着正月十五元宵節,街上人多,躲起來了。後來追不到人我們只好回家了。”
原來是這樣,聽故事的眾人只覺得虎頭蛇尾,意猶未盡。
“我們回家后,因找不到這兩人,想追查也無從查起。沒想到,天不藏奸,你們竟然自己找死,送上門來了。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作孽,不可活。大人,如今事情真相大白,我們林家要告唐雲謀殺!”
“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求大人嚴懲兇手,還百姓一個太平世界!”何牧又在人群中推波助瀾。支持林家的人也大聲應和着,聲音越來越響。
情勢急轉而下,朱銘心內驚慌,旁邊師爺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他點點頭,一拍驚堂木:“不得喧嘩!”
威武……噠噠噠……
“林小寒,你說的本案中的關鍵人物那個姓楚的和韓桂寧可來了?”
“來了,正在堂外等候。”小寒答道。
哦,看來她竟然是事先有準備,看這小姑娘臨危不亂,敘事條理分明,是個厲害的角色,我之前竟是看走眼了。
“帶證人!”……“帶證人!”
楚昭和韓桂寧走上前來,卻沒有下跪。楚昭是江湖人物,當然不屑於跪。而韓桂寧,他來歷神秘,身份貴重,自然不會給一個芝麻官下跪。
但是朱銘卻不爽了,今天本來事情就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本來以為是幾個無知村民,被一嚇唬,再一用刑,就會立馬屈打成招了。誰知遇上了這麼一個巧言令色的女子,把他堵得說不出話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太偏向唐家,因此心裏憋着一肚子氣。這會兒見這兩人杵在那裏,態度多有不敬,不禁又讓驚堂木重重親吻了一下桌案,搞得小寒都替他手疼。
“大膽,你兩個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楚昭不屑地道:“本俠乃江湖中人物,見了皇上都不跪,更不必說你了,難道你比皇上官還大嗎?”
朱銘聽了不怒反喜:“大膽,你言語竟敢對當今聖上不敬,難道想要謀反嗎?”
高府,高仁和及夫人在房裏聊天,下人稟告說小姐來了。話音剛落,只見高蓮蓮掀開門帘急匆匆地走進來,草草請安后,急切地問道:“爹爹喚我前來,是不是有唐公子的消息了。”
高仁和見狀皺起眉頭,訓道:“女孩子家要貞靜賢淑,你看看你這模樣,平時你娘是怎麼教導你的?”
高夫人忙為女兒說情:“蓮兒她也是關心自己的未婚夫,這也沒什麼不對,以後注意點就是了。”
看着護犢子的夫人,高仁和無奈地嘆口氣,女兒真是被她慣壞了,這性子嫁人後鐵定要吃虧。不過幸好,自己已經為她鋪好了路。
遂拿出一張紙遞給夫人,示意她看。
“呀,夫君,他們如何會同意這樣的協議?”高夫人看了又高興又疑惑。
高蓮蓮一聽心癢難耐,連忙出聲道:“娘,裏面寫的什麼?”
“你自己看吧,看看你爹有多疼你,什麼都為你打算好了,別看他平時老是訓斥你。”高夫人把紙遞給她,對丈夫揶揄地笑道。
高仁和當著女兒的面被夫人調侃,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高蓮蓮接過來一看,心裏同樣是激動和疑惑並存,看着自己爹的目光里是滿滿的濡慕之情。
高仁和接收到了女兒的目光,眼神變得柔和起來,然後向她們說了事情的經過和自己的意圖。
高夫人聽了大怒:“那唐雲如此不知好歹,已經和蓮兒訂了親,卻還肖想着那個村姑。當初那李氏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兒子一點都不喜歡那姑娘,全是他爹出於感恩才訂親的。沒想到卻是騙我,哼!”
高蓮蓮也呆住了,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然是這樣,怪不得那天晚上他沒來找自己,他為了一個林小寒,竟然花費如此多心思,那自己到底算什麼?那些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又算什麼?枉自己這兩天一直為他牽腸掛肚,笑話,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蓮兒,你怎麼了?”高夫人連忙摟住她,原來她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蓮兒,你不要傷心,從今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林小寒這個人了,連林家都將不復存在了。”高仁和忙安慰道。
什麼?母女倆聞言都抬頭驚異地望着他。
高仁和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又道:“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讓唐大山找好了證人,請了訟師,又給縣太爺送了五百兩銀票,又找人潛進林家,把一百兩銀子埋在樹下。只待縣太爺令人搜查,到時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們抵賴。再一用大刑,保管他們什麼都交代出來。所以這事不會有什麼意外,女兒你放心吧。爹爹會為你掃平一切阻礙的。”
“爹,謝謝您!您對女兒真好!”高蓮蓮感動地撲到他懷裏道。
高仁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爹的女兒,爹當然疼你。好了,別哭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小心眼睛哭腫了,快下去梳洗梳洗。”
高蓮蓮忙擦乾眼淚,在丫頭的攙扶下,到內室梳洗。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縣衙大堂上的情勢發生了始料未及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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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大堂上,楚昭愣住了,這怎麼就和謀反扯上了。從來都是快意恩仇的他,有什麼說什麼,從不彎彎繞繞,哪裏懂得官場傾軋這些陰謀詭計。相反,朱銘可是個中老手。
怎麼辦呢?讓自己下跪做不到,除了師父,他還沒跪過誰呢。可是,這罪名……
自己倒是無所謂,大不了一走了之,可就怕小寒一家受到牽連,況且現在還有小流香呢。
小寒暗自着急,正要替他辯解,旁邊的韓桂寧適時發話給他解了圍。
“朱大人,楚昭是我的朋友,他是江湖人物,和朝廷打交道少,不知道規矩,請朱大人不要介意。”在一旁拱手道。
“你說不介意就不介意,你算哪根蔥啊?還有你,又為何不跪?”朱銘沉着一張臉喝道。
看着他那張肥胖的豬臉,真想一拳打過去,無奈目前還不是暴露身份的時候,只好拱手道:“在下這裏有一封信,大人看了就會明白了。”
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朱銘見他器宇軒昂,臉色坦然,心裏嘀咕着莫非他背後有什麼倚仗。這樣想着,臉色便好了些,示意師爺下去拿信。
待拿到信展開一看,朱銘的臉色頓時變了。他站起來親自走下去把信送回韓桂寧手中,而且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拱手道:“原來是韓公子,本官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得罪,還望您海涵。”
前倨而後恭,韓桂寧心裏鄙夷,面上卻淡笑道:“朱大人客氣了,您也是為了秉公辦案,所謂不知者不罪。”
“韓公子雅量。來人啊,給韓公子看座。”朱銘吆喝道。
“不了,朱大人,我是證人,不用搞特殊化。您接着審案吧。”韓桂寧淡淡地道。
誰也沒想到韓桂寧拿出的一封信,讓事情徹底發生了變化。
何牧看着這一切,心裏似輕鬆似苦澀。
小寒完全地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信里交代了韓桂寧的身份,所以讓縣官有所忌憚。這樣一來,他勢必不敢徇私。那麼自己家人今天應該是有驚無險了。可是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為何他有這樣的手段,一開始卻不告訴自己,讓自己擔著一顆心。甚至他還一夜未睡、絞盡腦汁陪着自己研讀法律,而自己最後還煞費苦心把林氏宗族拉下了水。待回去后要向他問個明白!
此時公堂外,大家都在竊竊私語,朱銘這才覺得自己剛才的舉措有點魯莽,太露骨了。他站着(因韓桂寧站着,所以他也只能站着)又拍了一下驚堂木,議論聲頓時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着他。包括本來篤定自己會贏如今卻驚疑不定的唐大山夫婦和那個訟師。
此時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悄悄離了場,誰也沒注意到他。但密切注意着周邊環境的韓春似有所覺,比了個手勢,於是一名黑夜男子便悄悄跟了上去。
公堂上,朱銘清咳了一聲,道:“楚昭、韓桂寧,你二人把你們所見的如實道來,本官自有判斷。”
楚昭按照小寒之前交代的三言兩語敘述完,而韓桂寧則是把自己接到了一封信,然後去林家發現有人冒名騙走小寒三兄妹,以及後來自己和手下追蹤的事簡略說了出來。
朱銘聽說他有一群手下,而且還都會武功,心下更加信服,對於自己的猜想越發篤定了。
“唐大山,你對林小寒及楚昭、韓桂寧的說辭可認同?是不是你兒子唐雲企圖謀害他們三兄妹?”朱銘看着他的目光由最開始的溫暖變成了寒冷。
“這……”唐大山無法自圓其說,因為狀紙上一開始就說明是唐雲冒充韓桂寧接走了林家人,如今正好和林小寒所說的對上了號。只是事情後來超出了變化,出現了楚昭這一人物。
他只好求救地望着旁邊的訟師。
訟師打了那麼多官司,最會察言觀色,知道韓桂寧的出現讓事情有了變化。無奈他事先接下了高仁和的高額報酬,且誇下了海口,雖然此時沒有接到高仁和的指示,但是他依然得盡到自己的責任。因為干他們這一行的,信譽為重,操守為重,不然以後誰還敢找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