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銅雀台十七

第75章 銅雀台十七

吳淇

文帝詩源於李陵,終身無改。詩家分體以年代者,文帝兼屬建安黃初二體,豈文帝為太子與為天子時,有兩樣文字哉?蓋建安當羣彥蔚起之時,門戶各立,論者蓋以建安目之。蓋其體錯雜,文帝之體總括於中,要以陳思為傑。至於黃初,王、劉、應、徐,雕喪已盡,而主持風雅唯文帝。而陳思入黃初,以憂生之故,詩思更加沉着。故建安之體,如錦繡黼黻,而黃初之初,一味清老也。

胡元瑞曰:“魏文‘漫漫秋夜長’,獨可與屬國並驅,染去都尉尚一線也。樂府雖酷似本色,時有俚語,不若子建純用己調。蓋漢人語似俚,此最難體認處。”漢人詩無句可摘,無瑕可指。魏人間有瑕,尚無句也。六朝詩校無瑕,然而有句。

《芙蓉池》此詩只寫“夜行逰”三字。於《步西園》上著“逍遙”二字,蓋逐一細看,故逐一細寫也。“雙渠”四句,是俯寫逰,“相灌溉”見池之美。“嘉木”句,因池及木,木之嘉者,行最忌直,如官道旁樹,兩兩對立。曰“繞通川”者,逐地勢而成。“卑枝”二句,單承寫木,一卑一修,見木之嘉,益見池之美。“驚風”二句,平寫行逰,驚風吹后,飛鳥鳴前,我身適在池上。“雲霞”四句,仰寫夜。然何地無星月,何地無雲霞?自文帝寫來,亦若池上固有之景,移他題不得者。此古人神化之極也。故與后“數命非神仙”云云,若相通若不相通,任使後人讀者,通之得下,不通之亦得下也。

《雜詩》此二首有疑懼意,應作於魏武欲易太子時。蓋太子國之副貳,不可一刻離君側者也。遠出在外,而讒人居中伺隙,危道也。此詩雖雲雜詩,而後首曰“至吳會”,前首曰“思故鄉”,可知非作於鄴中者。舊注謂文帝為太子時曾至廣陵雲。前章似仿蘇屬國,后章似仿李都尉。(“漫漫秋夜長”篇)此首從古詩兩《明月》篇來,淘錬及其瑩靜,味深而色秀。中間句句相生,總以“多悲思”為骨,以“思故鄉”為筋。二句乃輾轉披衣之因,“漫漫”句乃輾轉之緣,“烈烈”句又披衣之緣。“白露”以下,正寫彷徨。“白露”句,又緣中之緣。下文一俯一仰,皆從此句兜的一警寫出來的。“俯視”句,先寫一俯,人凡有愁思必垂其首也。清水波者,水面一片秋光,方省是明月所為,乃又仰看。“天漢”二句,詳寫一仰,全篇寓意,全在此二句。“明月光”喻魏武。“三五”句即借詩“嘒彼小星,三五在東”之義,喻子建。“天漢”句,乃帶轉小星以就中天。“月光”者喻丁儀王粲之徒。蓋“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者,乃妾不敢當正之詩,謂此三五小星在東地平之上,用以自比,而以中天之位,讓當正之嫡后也。蓋此三五小星本麗天漢,原詩取義,為其抱衾掖庭,非民間之比。此詩未及到秋,小星在東地平上,天漢亦在東地平上,及時已秋矣。天漢西流,則此小星隨天漢而轉,自然亦到中天。詩人彷徨之際,適當月在中天,則此小星自然與月相湊一處。“正縱橫”,言扶之者眾,竟與明月爭光,而彼星經所謂前星反流落他處可知矣。“草蟲”句又一俯,逗下文愁思。“孤雁”句又一仰,逗下文思鄉。二句正從明月照出,而兼映前北風意。“願飛”句,暗用四皓事,見己無援。“欲濟”句,用詩意,見己身在處。“向風”句,又轉應第二句“北風”,然不言北者,前已點明,不需重言,而已知其故鄉在北雲。(“西北有浮雲”篇)西北指鄴下,即下文之“我鄉”也。謂之西北者,乃宸極之所,身為太子,不可一日遠去者也。以云為喻者,取東南近海多風,西北近山多陰故也。曰“浮”者,謂其本之不固。“如車蓋”,喻其勢之小也。“惜哉”二句,妙在一“適”字,謂魏武本無易儲之意,偶為小人輩所熒惑耳。“吹我”二句,東南之行亦非君父意,為小人所間,欲以伺隙,不然未會飄風之前,彼如車蓋之云云,方且亭亭,然止於西北,何嘗有一些動搖。“吳會”二句,重在一“久”。賴我聖善之君父,我即偶出,未必即見棄置,但恐事久則變耳。故不能“久留滯”。然此一出,已分棄置。即已棄置,君門萬里,豈敢復陳?所以中心惕惕,常懷畏人之念耳。曰“客子”者,言行客在外,孤身無伴,易得人侮,況身為太子云云乎。前章寫的深細,后章促急,至末二句換韻處,其節愈促,其調彌急。

《善哉行》想亦魏武欲易世子時作。雲“上山採薇”,正也。“薄暮苦飢”,弱也。“溪谷”二句,危也。“野雉羣居”,讒也。“猴猿相隨”,宵小之繁有徒。“還望故鄉”,生身之處也。“郁何壘壘”,蔽不明也。“憂來無方”,恐一旦患作也。患在家庭,故“人莫之知”也。然“壘壘”之下,便可直接“憂來”句,而先著“高山”二句者,此固詩家托興之體。然亦有意,“高山”必以“崖”為基,“林木”必以“枝”為輔,傷己之孤立而寡助也。以上十二句,寫憂已完。“人生”以下,忽轉出一“樂”字來陪說。“湯湯”四句,仍說憂。“策我”四句,說樂。然說樂非樂也,只是無可奈何,聊以自遣耳。總形容憂字也。詞似從《唐風》脫出,而意卻不同。

《燕歌行》風調極其蒼涼。百十二字,首位一筆不斷,中間卻有具千曲百折,真傑構也。人有疑首句“秋氣”、“天氣”為復者,不知秋氣與天氣不同。秋氣只一,是專稱;天氣兼四,是總稱。“秋氣”四字,是首三句冒子,敘時;“天氣涼”是敘景,與下“草木”二句同例,如《月令》所云“涼風至”者近似。“草木搖落”即“月令”“草木黃落”,“露為霜”即“白露降”,“燕辭歸”即“玄鳥歸”。著一“羣”字者,燕必結羣而歸也。“雁南翔”即“鴻雁來”。看他一連排用《月令》五事,絕不見堆砌之痕,直是筆力清爽。“不能忘”,正極。“不能長”,傷極。(以上《六朝選詩定論》卷之五)

王夫之

《釣竿》讀子桓樂府,即如引人於張樂之野,冷風善月,人世陵囂之氣,淘汰俱盡。古人所貴於樂者,將無再此?

《短歌行》銜恤詩極不易下筆,子桓斯篇乃欲與《蓼莪》並峙,靜約故也。悲者行必靜,哀者聲必約。

比。

《丹霞蔽日行》謀篇之潔,蔑以加矣。遂爾前有萬年,後有百世。

《大牆上蒿行》長句長篇,斯為開山第一祖。鮑照、李白,領此宗風,遂為樂府獅象。非但興會遙同,實乃謀篇夙合也。蓋勢遠則意不得雜,氣昌則詞不帶畢,故雖波興峰立,而尤以純檢為宗,其與短歌微吟,會歸初無二致。自“廬江小吏”一種贗作流傳不息,而後元、白踵承,潦倒拖沓之詞繁,杜牧之所由按劍,非曹亞矣。彼“廬江小吏”諸篇,自是古人里巷所唱盲詞白話,正如今市井間刊行《何文秀》《玉堂春》一類耳。稍有愧心者,忍辱吾神明以求其形似哉?《琵琶行》、《長恨歌》允膺典刑,不為酷也。

《艷歌何嘗行》篇序事不入傳記,俳諧不入滑稽口號,古人幸有此天然樂府詞。後來不苦芒芒除取下根,漢十可得九矣。

《煌煌京洛行》篇詠古詩,下語善秀,乃可歌可弦,而不犯石壘。足知以詩史稱杜陵,定罰而非賞。

《月重輪形》篇無限籠罩,一以猶夷出之,陳子昂面勇耳。(以上《船山古詩評選》卷一)

《黎陽作》二首(“朝發鄴城”篇)丕雖狂狡,而出音命序,聊亦近何。百年閏位,非無福智人,漫焉撫有如此哉。(“殷殷其雷”篇)只用《毛詩》“雨雪載途”一句,縱橫成文,傷悲之心,慰勞之旨,皆寄文句之外。一以音響寫之,此公子者,豈不允為詩聖!(同上卷二)

《芙蓉池作》靈光之氣,每於景事中不期飛集,如“羅纓從風飛”、“丹霞夾明月”。直令後人鐫心腐毫,不能髣髴。子建“朱華冒綠池”,如雕金堆碧作佛舍莊嚴爾,天上五雲宮殿,自無彼位。平,只此平之一字,遂空千

《雜詩》二首(“漫漫秋夜長”篇)果與“行行重行行”、《攜手上河梁》押。主齊盟者,唯此二詩而已。揚子云所謂不似從人間得者也。(“西北有浮雲”篇)風回雲合,繚空吹遠。子桓《論文》雲“以氣為主”,正謂此。故又云:“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夫大氣之行,於虛有力,於實無影,其清者密微獨住,亦非噓呵之所得。及乎世人,,茫昧於斯,乃以飛沙之風,破石之雷當之。究得十指如搗衣槌,真不堪令三世長者見也。鍾嶸伸子建以抑子桓,亦坐此爾。雲“東南”,雲“吳會”,正與平子《四愁》同一幻出地界。舊題此詩在黎陽作,呂延濟以為謂漢征伐,蓋五官時也。“客子常畏人”,自別有旨,唐人乃雲天限南北之意,鈍置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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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食貨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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