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覲見
慶壽宮外,林木蘭按照尚儀局教的規矩筆直站立,頭微微下垂,盯着自己鞋尖,絲毫不敢抬頭張望。
她們八人昨日黃昏便得知了今日要面見太后的消息,雖然各自緊張興奮,思潮起伏,可也只能暗地裏思想幾番罷了,其餘事體卻毫無施展空間。
因昨日孫尚儀便交代了,面見太后之時,所穿衣裳、佩戴首飾皆有人分發,不許添減一分一毫,所以眾人雖各有心思,卻也只能照辦。
八人從衣裳到打扮都一模一樣,如此一來,彭嬌奴的樣貌更顯出眾,林木蘭一瞬間就明白了宮中為何會這樣安排,這就是要讓絕對美貌之人鶴立雞群。
她這裏正在猜測彭嬌奴會不會一舉得了太后青眼,便有小黃門來傳她們入內覲見。林木蘭忙收斂心思,小步跟隨眾人入宮門過庭院,至慶壽宮正殿階下稍停,另換了一位中年內侍引她們進去。
林木蘭牢記着昨日孫尚儀的教導,一路進去都不敢抬頭張望,目光所及之處,只有自己身前三步遠,除了地上的青石磚,什麼也沒看到。
殿內十分安靜,有濃郁的檀香味撲面而來,這讓林木蘭的心略微寧定,動作標準的隨着中年內侍的指示向殿中端坐的太后和皇后跪叩行禮。
“都起來吧,規矩學的不錯。”一個溫和慈藹的女聲響起。
想必是太后,林木蘭心裏默默想着,隨眾人謝過太後起身。
“抬起頭來讓老身瞧瞧。”那聲音又說話了。
林木蘭忙微微揚臉,目光卻不敢移動,依舊瞧着地上,只能從余光中看到殿內四壁站着不少宮人內侍,看來司籍們沒有騙她們,這站功果然是最要緊的。
“許同你這差事辦的不錯,這幾個孩子都很招人喜歡,你給老身說道說道吧。”
原來許押班也在,林木蘭不知為何,微微鬆了口氣。
只聽許同語調恭敬的回話:“謝太后誇獎。”接着便從站在最前、左首第一個的柳晨開始介紹,無非是名字叫什麼,今年多大,父祖是做什麼的幾樣。
他說到哪一個,哪一個便上前一步,向寶座上的太后和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后屈膝行禮。
太后一直靜靜聽着,只在許同說到彭嬌奴之父為蘇州長史的時候,插嘴問了她一句:“可讀過書?”
“回太后,讀過。”彭嬌奴答得極其簡短,但她的吳儂軟語在安靜的大殿內卻顯得十分動聽。
太后似是笑了兩聲,又低聲道:“阿穎,你聽她說話好不好聽?”
另一個年輕的女聲回道:“好聽。”說的又短又輕,像是帶着幾分不情願。
太后便沒有再說話,許同又接着介紹後面的劉青蓮、周華等人,期間太后再沒有出聲,一直到他介紹完,太后才道:“都很好,在外面等了這許多時候,都累了吧?杜鵑。”
一個青衣宮人上前幾步,應道:“奴婢在。”
“帶八位御侍去休息。”
杜鵑應了是,轉頭走到林木蘭等人跟前,待她們行禮告退之後,便帶着她們退出大殿,沿殿前迴廊向東走到底,轉而向北。
林木蘭一路默默跟着,見剛才進去的那座大殿之後建有柱廊,柱廊北端另接着略小些的幾間軒昂宮殿,正自感嘆這宮內的肅穆莊嚴,引路的杜鵑便開口介紹了。
“這裏便是太后寢宮。幾位御侍初入大內,太后不放心,要留諸位在慶壽宮內住一段時日。”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引着林木蘭等人經過太后寢宮,繼續向北行,繞過一個小花園之後,才指着前面的一排房舍說:“便是這裏了。”
那排房舍坐北朝南,約莫有八、九間,杜鵑帶着她們走向西首一扇門內,介紹道:“這裏裡外一共五間屋子,中間堂屋公用,另外四間,每間住兩人。”又指着東面道,“我們這些侍奉太后的宮人都住在東首,諸位御侍若有事,儘管往那邊去尋我們。”
說著邁步出去,叫了一個小宮人去東首將不當值的幾個宮人都叫了過來:“這是薔薇,那是蕙蘭,水仙,芍藥……”,又向宮人們介紹林木蘭等人,“這便是今日來的八位御侍。”
這幾個宮人都穿着相同式樣的青衣青裙,只有上身所着的半臂顏色不同。林木蘭依次看過去,見那叫薔薇的宮人約有十八、九歲,面容端正嚴肅,穿的是藕色暗紋半臂,與她們行禮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其餘幾個宮人都跟在她身後,顯然以她為首。
“我還要回去復命,薔薇,這裏就交給你了。”杜鵑自始至終面帶微笑,溫和可親。
薔薇點頭,待杜鵑走了,便轉頭對林木蘭等人說道:“屋子都收拾好了,諸位御侍可自行分派住處,一應用具也都齊備,水仙和芍藥會帶人服侍各位,”她說著一指身旁穿淺杏和牙色半臂的兩位宮人,“有事儘管吩咐她們。”
柳晨立刻笑着接話:“辛苦幾位姐姐了。”
另一邊周華不屑的撇了撇嘴,轉頭拉住劉青蓮的手,說道:“咱們選屋子去!”
她們二人轉身而去,彭嬌奴跟着一聲不吭的扭頭就走,錢惜和呂月娘對視一眼,還是站住與薔薇等人說了幾句客氣話。
薔薇的表情始終如一,並沒有因為她們的友善而高興,也沒有因周華等人的冷待而惱怒,只是盡職盡責的介紹了一下這裏的情形,着重強調了哪裏可以去走走,哪裏絕不能踏足半步。
她說完這些便回了東首,林木蘭等人則回去分屋子。
此時先回去的周華和劉青蓮已經佔了東側裏間,彭嬌奴則獨自進了西側裏間,柳晨便苦笑道:“看來咱們又得像在船上時那樣了。”拉着林木蘭和陳曉青進了西面次間,“你們住這裏,我還是和她一起吧。”
“也只能如此了。”林木蘭低聲道。
陳曉青跟着點頭,抬頭四顧,見這間屋子並不大,南邊窗下放了一張四方黑漆桌,兩邊各放了一把黑漆圈椅,桌子上還擺着一支白瓷長頸瓶,瓶里插着幾支粉紅月季;北面則是分左右各放置了一張小床,在兩張床之間有一張小小的梳妝枱,台前還放了一個綉墩。
這會兒功夫柳晨已經進了裏間又出來,拉着她們倆到東側床上坐下,低聲道:“她選了西面靠牆那張床。”
這間屋子與裏間只用了槅扇做隔斷,柳晨怕聲音大了彭嬌奴聽見,便一直低聲說話:“好在裏間另有門出去,不用非得從你們這裏走。”
“也不知要在這裏住多久。”陳曉青跟着小聲說道。
柳晨也沒想到太后見過她們,竟然只是把她們安排到宮人的住處,其他再無一言,不免有些沮喪的道:“那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說到這裏,想起太后只問過彭嬌奴話,心裏泛酸,“不過裏面那位興許住不了幾天,到時這兩間只剩咱們三個就好了。”
誰知道她一語成真,三天之後,太后召見彭嬌奴和周華,兩人回來后都是一言不發,第二日一早卻有人來接彭嬌奴,說是她已被點為御前司寢,要往福寧殿去侍奉官家。
眾人或妒或羨,周華更多了一份失落。她那日在太后那裏,也是見到了官家的,雖不敢抬頭窺視龍顏,單聽官家聲音清朗,便已覺心動,誰知官家竟只選了彭嬌奴一個,這怎不叫她懊惱傷心?
偏偏這份懊惱傷心誰也不能說,周華也不想被人看了笑話,便把鬱氣發在了服侍她們的小宮人身上,不是嫌茶熱了,就是嫌飯冷了,總之沒一樣滿意。
“她當這還是家裏呀?”柳晨從外面進來,低聲對林木蘭和陳曉青說道,“脾氣也太大了,我看見翠兒在哭呢,水仙臉都氣紅了。”
林木蘭道:“我們要不要勸勸她呀?翠兒雖說是分配來服侍我們,可到底是太后的宮人,她這樣無禮,太後知道了恐怕會生氣。”
柳晨搖搖頭:“咱們還是少管閑事,她可不會領咱們的情,恐怕還要說咱們是借故邀買人心。你們倆跟我進來,我有話說。”將林木蘭和陳曉青拉進了裏間去。
“我剛剛聽說了一個消息,”柳晨查看過窗外門邊,才拉着她們兩個低聲說話,“你們猜彭嬌奴為何這麼快就承寵了?”
陳曉青搖頭,林木蘭猜道:“因為她生得美?”
柳晨笑道:“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要緊的一點,韓充媛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