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場大火醉花間
雲淵曾經想過,這名傳天下的醉生夢死,會是何種模樣,是否擔得起“天下無雙”這四個字。真正見到了,才覺得他的想像是多麼膚淺。
秀才已能夜視。入目的是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可這些花朵卻不是緊挨在一起。每一朵都孑然獨立,花瓣交疊時,又一觸即分,彷彿是……有傲骨一般。
它們的花瓣數目亦是各不相同。溢滿了朦朧的光暈,夜色下如同幻影,紫色濃郁到了透着淺黑的色澤。花蕊卻是血色的,如同飽飲了鮮血般艷麗攝人,比之少女,更嫩上三分。
微風坲過,晃動的花蕊,彷彿在輕笑着……甚至能聽見嬌/喘聲。
“怎麼會有這種存在……”連繫統都忍不住用軟軟的聲音喟嘆。
“……北斗掛西樓,無人螢火流。1”雲淵輕笑一聲,修長的指尖溫柔的撫摸着在撒嬌的花瓣,他用最溫柔的表情,吐出的最傷人的話語。
螢火也好,大火也罷,根本無關緊要。因為這麼大片的花海,即使是一小撮火星,也會“嘭!”的一聲,燃燒殆盡。
“宿主……”系統呆愣地念出“宿主”二字,一時間喪失了言語。明明看上去那麼喜歡這片花海,為什麼能絕情到這種地步?
“花很美吧?”雲淵凝視着漸漸燃燒的花朵,眼神溫柔的要滴出水來,他在腦海中輕聲詢問。
“當然美。”系統反射性地回答。
“越是美麗,越是殘忍。”少年猛地掐斷了灼燒的花朵的根莖,將它扔進了花田中央。艷麗的花朵,比最毒的毒物還要害人。
“你陪伴我,幫了我很多。”
“今天,我就送你一場人世間——最盛大的煙火。”雲淵淡淡地說著,少年纖細的身姿在夜空下像是利劍一般,一掃以往的懶散頹廢。
若是有背景樂,一定是戰爭爆發般的震撼惑人。
“此等美景,一生,只有一次。”如雲淵所言,那般絕世的花朵,誰人會殘忍地燒盡?可是……
系統從第三視角看向慢慢燃燒、慢慢燃燒,隨後猛地爆炸似席捲的火海,情不自禁地着迷。若是他有心臟,此時心臟,會停止躍動吧?
他好像,被宿主這種破壞的美感,瞬間征服了。
金色的火焰一圈圈蔓延,紫黑色的花瓣四處散落,偶爾還能聽見灼燒產生的“噼啪”聲響。熱浪再也抑制不住,將妖異的花朵四處飛溢……還好這裏遠離人群,不然這麼大動靜,不知要驚醒多少人。
系統的視線轉向了造就這一切的少年身上。少年如玉的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精緻動人的眉眼,嘴角勾起的誘人弧度,配着世上最盛大的絕宴,美得……驚心動魄!
不僅僅是艷麗的美!更美得危險!美得……無法無天!
他跟了一位怎樣的主人?
“從今日起,你名,雲生。”明明是個殘忍的人,最終還是給了他這個智能一個名字;明明是個殘忍的人,最終仍然這麼溫柔。也許雲淵有着其他的打算,但這一刻系統還是被觸動了。
“救命啊!我的宿主,魅力值爆表怎麼辦啊怎麼辦!”雲生突然想去地球的論壇瘋狂刷屏,自己的主人,是真·男神不解釋。
“現在嘛,風緊,扯呼。”雲淵似笑非笑地看了一個方向,他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眼神,卻沒發現惡意。此時不宜過多糾纏,他再度用起了《俠客行》掩藏了蹤跡,飄逸地走了回去。
可惜他只有秀才的能力,若為進士,便可將生命之火外放,凝成火雲飛在空中,日行萬里。
許久之後,他看向的地方,一個人影慢慢走出,竟是夜孤城!
系統之所以知道這個地點,還是因為雲淵之前見到夜孤城。系統只能查探雲淵見過的人,從他懷中發現了傳書,掃描了一下,巧合的發現內容是那個貴族養了醉生夢死,這才告訴雲淵。
“你……可看見了?”夜孤城手持一面刻着魚形紋路的鏡子,冷冰冰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難免有些滲人。他漆黑的瞳孔盯着還在灼燒的火焰,不知在向誰詢問。
“我竟不知,醉生夢死還能造就此等美景。”
“我竟不知,天下還有此等人物。”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鏡里傳來,鏡中的景象頓時從火海切換到了軍營。
一個只着染血的白色裏衣的男人出現在了鏡中,腰間還掛着一把漆黑的長劍。他的胸膛肌肉分明,此時上面存留着一個深刻的刀傷,鮮血淋漓。男人正在上藥,淺黃色的粉末接觸麥色的皮膚,還能見到肌肉的抽動。
想想就疼的場景,這個男人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稍微有些泛紅的瞳孔盯着花海,不知道在回味些什麼。
“陸危樓,你剛下戰場?怎麼,醫家的人沒給你治療?”夜孤城席地而坐,仍然冷着一張俊臉。顯然他們交流了很久,雲淵是在夜孤城之後到達的這裏。陸危樓表現的卻一點不像剛經歷戰爭的樣子,只能說這個男人,太過強大。
“嘖,妖蠻夜襲,小傷,不需要。”陸危樓淡淡地說了句,沙啞的聲音掩不住些許疲憊。陸危樓有一張刀刻般臉孔,眼神深邃,鼻樑挺直,稍微板起臉,眉宇間就透着森然殺意。縱是現在身着裏衣,看上去欠缺禮儀,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度。
比起夜孤城的冷凝,他更具侵略氣息。換句話說……
這是刀山血海造就的男人。
“醉生夢死,醉生夢死……”夜孤城也沒在意對面敷衍的話語,反而獨自喃喃。他暗中不知道毀了多少醉生夢死的花田,誰也不知道他夜孤城,對此花是多麼深惡痛絕!便是此花,讓他與母親生死永隔!
但他從未張狂到,一把火將其燒得乾乾淨淨!所以他也從不知道,毀滅后的醉生夢死,可以讓人驚艷到這等程度!
“美景。”夜孤城低語。
“是美景。”陸危樓的聲音再度傳來,此時他的胸膛已綁好白色的繃帶。只是不知道他這句美景,嘆的是花……還是人。
雖說如今百家爭鳴,大道三千,可儒家和道家仍然佔多數,世上文人多守禮,亦或追求清靜無為,像雲淵這樣的人物,幾近沒有。
“你知道嗎?那個少年今日說了一句話。”夜孤城突然說道,深沉的眼對上了陸危樓。
“他說——無欲無求,豈不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
“我痛苦嗎?”夜孤城彷彿在自言自語,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酒瓶,獨酌了起來。
“大概是痛苦的。”這個男人即使是說這種話語,都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一點看不出苦色。
“我夜孤城,10歲成童生,13歲秀才,18歲舉人,23歲已成進士。如今未到而立之年,自感即為翰林。這27年間,無欲無求。”
“我一直在想,世間縱是千生百態,不過爾爾,何曾存在讓人傾其一生也要追求的東西?”
“壽命,氣運,亦或是名聲、財富、權利。世人追求的,我一樣都不缺。”
“大道嗎?大道也不過如此。”夜孤城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野外,誰曾想到,這樣矜持高貴的男人,內心也狂妄至此?
“而今日我知道了,人世間,有些美景,有些*,超脫控制。”毀掉醉生夢死,稱不上*,勉強算作夜孤城的執念。可今日這執念,被人以這種方式釋放……
“他,姓甚名誰?”陸危樓沒有多加評論,反而問了一句。
“此子名為——雲、淵。”夜孤城眼眶紅了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的名字記得如此深刻。加之剛剛那副場景,這個名字,他大概,永生難忘。
“雲淵,我記住了。”陸危樓唇齒間曖昧地吐出這兩個字,單方的掐斷了“尺素鏡”的傳訊。
尺素鏡是墨家一位大儒發明的,取自“魚傳尺素”,能溝通萬里之外的人,顯現對面的景象。但使用的人大多是翰林和軍中之人,因為此物既昂貴又太過消耗精力,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夜孤城隨手將鏡子扔在身邊,一口一口灌着酒液。
“說起來,這竟是那個男人第一次問人姓名。”夜孤城冰冷的臉上勾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搖搖頭,對着不知何時出現的明月,舉瓶豪飲。
“主人,我們為什麼要燒掉花海啊?”那一頭的雲在回去后,後知後覺地在腦海里詢問自己的主人。
系統還帶呆萌屬性的嗎?雲淵寬衣解帶的動作一頓。
怎麼解釋呢?醉生夢死這東西,是暴利中的暴利,那個貴族賴以生存的源泉。毀起根本,對方有苦難言,經濟鏈一斷,還有什麼心思來管這些情情愛愛?
而醫書這東西,在他們眼中,哪及得上真金白銀?
“因為……我樂意。”雲淵最終輕笑一聲,沒有解釋。他閉上眼,慢慢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