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蒼生不可負

唯有蒼生不可負

一聽要被驅逐出北齊境內,參與作亂的難民各個哭天抹地,指天對地的發誓不敢再犯。北齊政策十分惠民,像他們這樣一無所有逃難而來的,年輕有一技之長都能靠自己的本事衣食無憂,做得好了,還有機會入戶,年老體弱的家人則能領粥葯,離開北齊到了其他地方,他們這些人生計都是大問題。

這時候他們終於後悔了,後悔的無以復加,哭着喊着求饒懺悔,然而已經晚了。李昭看都沒再看他們一眼。

李昭問,“沒有參與進來的那些探子也都抓起來了嗎?有沒有逃走的?”簡逸雅雖非核心人物,然有不少人與她接觸,再通過這些人順藤摸瓜查下去,魯國的暗網就被查了個七七八八。

“沒有漏網之魚!”

李昭點了點頭,“好好審問,抓了這麼多人,肯定能再挖出幾個還沒暴露的。”

屬下應諾,說完,李昭抬腳就要走。

沒走幾步,忽然一陣喧嘩傳來,“古堯,阿堯,阿康哭了,阿康哭了!”

精心調養了一陣子,簡逸雅面容嫵媚,身段標緻,看她穿戴明顯就不是小門小戶家能養出來的,此刻她滿臉驚慌抱着一個枕頭當孩子,顯然精神不太正常,又喊着古堯的名字,一時兵士都太敢攔她。

李昭笑了笑,抬手示意放她進來。

簡逸雅在原地轉了一圈,似乎是被這麼多人嚇到了,馬上惶惶不安的跑進來,向人群中央唯一的女子走去,小心翼翼地問,“你見到阿堯了嗎?”

李昭笑而不語,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簡逸雅。時隔十二年她們又見面了,卻沒想到會在這這樣的情景下,更想不到是這種立場。

在這樣的目光下,簡逸雅忍不住瑟縮了下,她以低頭整理小被子的動作避開了李昭的視線,過了幾息才抬起頭來怯生生的向李昭走近了幾步,“阿康想他了,你告訴我阿堯在哪裏好不好,你看寶寶都哭了。”說著把懷中視若珍寶的枕頭遞向李昭。

旁人見她風華正茂又是花容月貌,卻得了癔症,心底頗不是滋味,這又是個亂世早就的苦命女人啊!

被綁起來蹲在牆角的葉七目光閃爍,屏氣凝神盯着李昭的動作。只要能抓住李昭,他們就有一線生機,到時候別說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是天馗關甚至其他城池都有可能失而復得,李徽對這個女兒的疼愛天下皆知。

李昭出行向來戒備森嚴,讓他們無處下手,所以在想起簡逸雅和李氏有一段香火情后,他們才會把簡逸雅派過來。就算不能生擒,殺了李昭也能造成極大的風波,那就是他們魯國的機會。

九步、八步、七步,葉七咽了咽唾沫,平復了一會兒心跳,五步,四步——葉七的眼中出現狂喜,緊接着驟然熄滅。

李昭迅速往後退了幾步,她的親衛上前,一腳將簡逸雅手中的枕頭踢飛,‘咣’清脆的一聲金屬落地的重音。

盯着落在地上寒光凜凜泛着幽暗光芒的匕首,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場中央呆愣住的簡逸雅,她,這是打算刺殺李娘子。

簡逸雅一怔之後瘋狂的沖向被踢的遠遠的枕頭,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康,阿康!”

才跨出去兩步,簡逸雅就被人扣住雙手反壓倒後背,膝窩裏被重重一踢,砰一聲跪倒在地。

葉七眼中最後的那點希望被風吹散,一點痕迹都沒留下,完了!他們的計劃都完了。

一步錯,步步錯!

本以為兩軍會戰況激烈,北門被趁機作亂的難民打開,內憂外患之下天馗關內必定亂成一團,到時候簡逸雅再找機會挾持住李昭,何愁他們不能贏。

可是現在什麼都完了!

李昭示意把簡逸雅帶進隔壁的酒樓里,外面人多眼雜,顯然不適合談一些事。

進了酒樓,李昭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涕泗橫流還在哭喊着孩子的簡逸雅。“喊得這麼情深意重,不怕孩子晚上真等回來找你嗎?”

簡逸雅哭聲一頓,身體輕輕一顫,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大。

“都這樣了,還想裝瘋賣傻,你以為我得蠢到什麼地步?”李昭勾了勾嘴角

簡逸雅猛地抬頭,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昭眼中的嘲諷。她的眼淚停住了,啞着嗓子道,“你早知道了?你怎麼知道的?”

“古堯告訴我的,”李昭看着她的眼睛慢條斯理道,“你以為自己拿捏住了他,卻不知道他早就看穿了你的詭計,每個人都在變,你會變,古堯也會變。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知道有人想趁着今天搗亂,不止揪出了釘子還避免一場動亂。

簡逸雅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昭。”

李昭淡淡的看着她,她其實不喜歡和將死之人廢話,但是讓簡逸雅這麼死了,太便宜她了。

“他一直都在騙我,一切都是假的,”簡逸雅連連搖頭,大叫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李昭道,“你可以騙他,他為什麼不能騙你。你以為古堯喜歡你嗎?不,那只是一個男人的愧疚和心軟。那個傻瓜一直為了當年的事心存愧疚,所以想補償你,如果你沒不安好心,日久天長說不定還真能打動他,可惜你心懷不軌。又因為虐待孩子被古堯發現了蛛絲馬跡,進而怕你繼續虐待孩子而監視你,卻在無意發現你密探的身份。真應了那句自作自受!”

簡逸雅如遭雷擊,獃獃的跪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吃吃的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滾滾而下,喃喃囈語,“怎麼會這樣呢,這是為什麼!老天不公,他玩弄了我一次又一次,賊老天!賊老天!”

她幼年喪父,母親改嫁,繼父苛待,以至於小小年紀在程家寄人籬下,后程家滅門,輾轉到李氏府上。可半年不到就被送走,分明是古堯先引誘她,為什麼最後只怪她,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有錯嗎?

離開李府回到程弘博身邊,程弘博是沒有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的神態,周圍人對她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讓她如坐針氈。

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她自請程弘博將她送回母親身邊。她手上有不少在李家得的首飾和錢財,節省一點一輩子都夠花了。繼父一家也沒臉再說她吃白飯,可母親聯合繼父一家把她的東西騙走了,雖不在苛待她,但是也不厚待她。隨着局勢越來越不好,不等她及笄繼父就把她送給了一個足夠做他父親的參將為妾。

因為她在李氏養過,世家女娶不到,那就納個在世家待過的妾,尤其還是在赫赫李氏教養過的妾,多有面子的事,那參將沒少向通遼親朋同僚炫耀。

這便是她噩夢的開始,簡逸雅忍不住抱緊了雙臂瑟瑟發抖。

直到她被送給肅親王馬謹,才逃離了那個不堪的沼澤。三年前她給馬謹生了一個兒子,原以為從此可以翻身。可王府里那些賤人嫉妒她得寵,居然她抬進來就懷上了,太巧。

哪怕她說為了送她進王府,她已經有半年沒伺候人,甚至可以讓送她來的那戶人家作證。

可是肅王妃那個假慈悲真蛇蠍的女人輕而易舉將她駁得啞口無言,連正稀罕他的肅親王也都動搖起來,及至兒子長得像她不像肅親王,她們母子徹底被遺忘在角落。

不死,那是肅王妃的功勞,不愧是名門蔣氏的女兒,做事滴水不漏,一點把柄都不會授予人。若是他們死了,日後有人給他們翻案,肅親王那耳根軟混不吝的性子,加上毫無原則溺愛肅親王恩澤他子嗣的魯太后,肅王妃首當其衝被遷怒。所以他們娘兒不死不活的待在王府里。

她以為她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是半年前,有人想起了她和李氏的淵源,用兒子要挾她為他們做事,肅親王還說一旦她成功了,就認兒子,給他應有的尊榮。

兒子是她的命,唯一的指望。

李氏和古堯是她最恨的仇人。

她為什麼不答應!

可遇上古堯之後,他的溫柔體貼讓她貪戀,好多次她都想就這樣吧,忘了以前的一切,和他好好的過日子。

但是一想起還等着她回去救命的兒子,她狠不下心腸。

這兩種想法在她腦中拉鋸,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可李昭告訴她,哈,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就像十二年前那次一樣。

當年她自作多情,毀了自己原該幸福美滿的人生。

如今她又自作多情,毀了兒子。

簡逸雅猛地噴出一口血,面上一片慘然之色,厲喝一聲,“古堯!你害我!”

李昭冷眼看着她,直到現在她臉上丁點沒有對阿康的愧疚,她怨天尤人卻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老天,怪古堯!其實最該怪的是你自己,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簡逸雅閉了閉眼,臉龐上劃過兩行清淚,整個人透出一股無言的絕望哀傷。

古堯走來的腳步一頓。

簡逸雅慢慢的轉過頭,怔怔的看着他,低低的哭起來,泣不成聲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三歲!他們抓了孩子要挾我,我沒有完成任務,他們一定會殺了孩子的,求求你救救他,就當可憐可憐我。”要不是被人按着,簡逸雅就要磕起頭來。她明知道那不是出手最好的時機卻依然鋌而走險,為什麼,因為肅親王急功近利又殘暴不仁,他不會管你的理由,他只管結果,如果她不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他真的會殺了兒子的。

古堯差點兒就要點頭,在被李昭眼風掃過後堪堪按下了本能。

簡逸雅急的大哭起來,哭聲中帶着絕望,衝著李昭和古堯連連道,“求求你,求求你。”

古堯不忍心的別開眼,巴巴看着李昭。

李昭冷笑一聲,“你問她,如果破了關,魯軍會不會不殺北齊將士。若我落在魯人手裏,他們會不會善待我,不折辱我。為了她的兒子,要我去求魯人,甚至答應他們的要求,門都沒有!”

李昭指了指尷尬的古堯,“你太讓我失望了!到了現在這般地步,你居然還會對她心軟。”還好沒打算繼續利用簡逸雅釣魚,否則再讓他們相處下去,指不定哪天古堯就身在朝營心在漢了。李昭詭異的生出一點慶幸和后怕。

古堯大窘。

見古堯神色簡逸雅不由得眼前一亮,生出一股希望來了,“古堯,你幫幫我,那只是個孩子。”

古堯不自然的張了張嘴。

李昭大怒,聲若冷雨,“阿康也是個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

古堯臉色一變,沉默下來。

眼見古堯不再說話,簡逸雅只覺得天旋地轉,猛地抬頭直勾勾的盯着李昭,目眥欲裂,聲音凄厲,“我用我的命詛咒你不得好死,突厥鐵騎會踏平中原,會將你們李氏滿門抄斬,北齊煙消雲散,我詛咒你國破家亡!你們將——”語氣中怨毒讓人心驚肉跳,以至於慢了半拍才甩出一掌打斷她的話。

簡逸雅‘呸’一聲吐出一口血沫和牙齒,笑容陰森的看着李昭,“你怕嗎?”

李昭微微一笑,從容道,“終有一天我李氏將榮登巔峰,北齊千秋萬代,而我必定會享盡人間富貴榮華后壽終正寢。可惜,你統統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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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韓志的臨時營帳內坐着一個絕對不該出現的人。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面目平凡的青年從容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韓志嗤笑一聲,“偷偷潛入營地的來使。”在來使二字上加了重音。

青年劉忻微微一笑,拱手道,“若非韓將軍掩護,我豈能毫髮無傷的坐在這裏。”

韓志目光沉甸甸的看着他,“有話就說!”韓志敬佩文人的同時也忌憚這些人,一張嘴就能攪得天下不得安寧。

“我奉我家娘子之令來為韓將軍傳一句話。”

韓志眉頭緊緊皺起來。

“一頭羊帶領的一群獅子打不過一頭獅子帶領的一群羊。若是一頭羊帶領一群獅子,遇上了獅子領導的獅群,那簡直是一場人間慘劇!”劉忻應景的嘆了一口氣。

韓志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憑她一個女人也敢口出狂言。”

劉忻無奈的搖了搖頭,“北齊境內四通八達的道路出自女人之手,也是這個女人用計拿下了天馗關,還是這個女人製造的武器兵不刃血的守住了天馗關。男人何妨,女人又何妨,有本事即可,將軍覺得李娘子是個沒本事的人嗎?”

韓志沉吟不語。

劉忻臉色一變,沉聲道,“殺身之禍近在眼前,將軍難道還不知道?”

韓志心頭一凜,看向劉忻的目光鄭重了幾分。

“明知天馗關易守難攻,魯王還命將軍強攻,更派了好大喜功的肅親王隨軍,魯王意欲為何?”劉忻的聲音十分富有感染力。

韓志目光閃了閃。

“魯王難道不知道自己兄弟的脾性,他為了功勞必然會不顧將士死活,一旦打起來,必然損失慘重。所以魯王不捨得派自己的兵來,韓將軍若是沒了韓家軍,那還是韓將軍嗎?魯王心胸狹窄,待將軍沒了親兵,”劉忻的手緩緩的在自己脖子上劃過,陰森森道,“和砧板上的魚肉有什麼區別。”

一股涼意從腳底躥上來,韓志忍不住動了動脖子,自己在腦子裏想想和有人當著你的面明晃晃說出來,完全是兩回事。

劉忻喝了一口茶,看着韓志的臉色又道,“之前守城的許將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能得勝其中運氣佔了很大的原因,許將軍竟然只有五萬人馬,以至於顧及不到涇河讓我們有機可乘,不幸被俘。”

韓志臉色終於變了,許攸的人馬在三年前的戰役中陸陸續續折損。魯王沒有給他補兵,而是讓他做了的禁軍統領,看着加官進爵手下兵馬更多,但那都是魯王自己的兵。沒養熟年初又被派到天馗關,他的親兵一部分被各種理由打散,只剩下這戰鬥力平平的五萬。魯王也就是看着許攸耿直厚道才敢來這麼一手。

“將軍放心,我北齊以上賓之禮款待許將軍,李相公十分敬佩許將軍人品才幹,意欲招攬,奈何許將軍對魯王忠心耿耿。相公深感佩服的同時也深以為憾,哎!”劉忻又嘆了一口氣,“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尤其是像許將軍這樣的忠臣良將更是難上加上。可這樣的良將卻被君王猜忌甚至是放棄。”

韓志的手一頓,直勾勾的看着劉忻。

“我們在前面攻城,然後方可是魯地,魯王卻不派人前來馳援,難道不是打着等許將軍兵力威信受損之後再來的主意,結果倒便宜了我們。”劉忻開始大膽假設,求證?劉忻瞄一眼韓志,讓別人去求證吧!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你心裏是什麼樣的,看到的就是什麼樣的。

“許攸不肯歸降,你們北齊就打算囚禁他一輩子?”韓志突然開口問。

劉忻搖頭,“許將軍想回國,然相公怕他回來之後性命不保,不忍一員大將隕落。”

韓志冷笑,“說的比唱的好聽。”

劉忻不以為杵,正色道,“許將軍回到魯國后,魯王還願意相信他嗎?”

韓志語塞,瞪着的劉忻的目光不善。

劉忻鎮定自若,他是來當說客的不是來送死的,來之前自然把韓志性格摸了七七八八,胸有成竹而來。

韓志要是許攸,第一時間就會讓人殺了他,既然沒殺他還肯坐下來和他說話,就說明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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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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