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持家之道,一字曰儉
拆開外包裝,很有復古風格的錦盒裏放着的東西並不多,總共就四樣。
體積最大,佔據了禮盒大半個空間的贈品,是一卷其色微青而黃、帶着草木潤意的竹簡,上面還掛着張卡片說明書,上書“漢簡式冒險者智能終端X-3型,最可靠的冒險助手”這麼一段廣告詞。
擺弄着手中的竹簡,感受着竹簡上專屬於冒險者的投影圖像進入了視網膜的感覺,魏野飛快地閱讀着操作手冊,熟悉着這個星界之門智能終端的操作方法。其實說是聯絡終端倒有點不確切了,這正式註冊的星界冒險者智能終端包含了多功能機械智能、同時空下星界冒險者精神波段頻道對話、多元宇宙不同時空星界冒險者終端聯網、星界之門營運中心通用點全自動理財以及跨時空快遞服務。對此,也不怪乎有些資深的冒險者有着“見習期冒險者是在進行穿越后的極限生存特訓,正式註冊的冒險者卻是在多元宇宙中享受隨身系統流”這樣的說法。
當然也有的冒險者認為,能夠在一年之內成功融入所在時空,從黑戶口混成看不出破綻的本時空原住民,這本身就足以淘汰那些抱着穿越之後王八之氣亂放或者媚惑帝王太子寵冠六宮之類不靠譜願望的豬小弟和傻大姐了,而通過了考驗的人享有正式冒險者福利也是應該的。
比起這件冒險者核心標配,餘下的禮品就顯得有些普通了:一面巴掌大小、飾有金烏玉蟾和四象八卦的唐風白銅鏡子,一隻飾以如意卷蓮紋的白絹綉囊,還有一枚……房卡?
鳥窩頭的店長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他拿着一隻鏡面都磨花了的放大鏡對着禮盒裏的四樣禮物照了照,半是感慨半是羨慕地感嘆道:“冒險者智能終端、咒具通玄鑒、袖囊式隨身空間、小蓬瀛路月華樹巷蘇式民宅一棟。別的大路貨福利也就算了,正式註冊了之後誰都有,但是通玄鑒的價錢可不低的。”
把玩着手中的白絹袖囊,對風月堂店長的話,魏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這就是星界冒險者的優越感的來源之一了,正式註冊的冒險者隨之獲得的這種隨身型空間道具大約只比老式轎車的後備箱略大一些,然而這種空間技術的運用即使在所謂的科幻、神話、魔幻之類時空中,也足以自傲。
憑着這個冒險者個人專屬空間,在那些低魔低仙低武低科的時空活動的冒險者想要扮演憑空取物的“仙師”,拉起一個邪教組織來簡直再容易不過。
不過這麼沒品的事情,和拿着打火機忽悠石器時代的住民又有什麼區別?
將只有一般人手掌大小的白絹袖囊拿起來,將袖囊開口處的繩結紮起,魏野將袖囊朝袖口中一塞,這小巧絹囊隨即就貼上了袖襯裏子,完全就和預先縫在袖子中的暗袋一個樣。魏野——哦,現在應該叫他仙術士魏野了——站起身,用隨着註冊正式冒險者成功獲取的那可憐的一點星界之門通用點券和風月堂的店長交付了註冊手續費。隨即魏野就以“要去小蓬瀛路看看營運中心配發的住房”為理由,拖着他家的司馬鈴戰略式轉進了。
這並不是過去的房奴一次性付清了銀行貸款以後飛奔回去看房子的喜悅心情,只是有些事情畢竟是個人私隱,不好在別人的店鋪里大大咧咧地處理的——
和充滿金屬朋克風格的鋼鐵王座街不同,小蓬瀛路雖然也帶着空間拼接特有的雜湊感覺,但整體的建築風格卻是地道的中原古風。無論是半沉在一泓泉眼裏的鮫人布藝店,還是連着高爐和煙囪一起看就像是個特大號葫蘆的兵器鍛鑄坊,或者用雜色琉璃片鑲滿牆、像個花哨紅包一樣的文玩古董行,雖然彼此之間的氣場相差得不止十萬八千里,但卻微妙地並存下來。好歹這裏的店面和民居看着還像那麼回事,起碼比起某些以地獄、深淵、惡魔之類鬼屋似的下層界元素為賣點的街道好太多了。
只不過這街面的風貌和“小蓬瀛”三個字,未免相差太多。除了正式掛牌營業的鋪面,在這條街上還有不少練地攤的兄弟,硬是將這帶着三分洞天福地幻境的街市染化出十成十的煙火氣。這些冒險者擺出來的貨物,更是從形制樸拙的古鐵簪子到真假不知的失傳秘笈,從來歷不明的藏寶圖到不知道能孵出什麼玩意的不明生物的巨卵,應有盡有。在這喧嚷的街面上挑選貨物,只怕你說不出來,就不怕別人拿不出來。
一路走來,不過短短几步路,魏野和司馬鈴就謝絕了三個推銷“自帶老爺爺的指環”的來歷不明人士,四個批發“自產靈液的小瓶子”的可疑業務員,五個專營“隨身空間洞府”的無執照經銷商。倒不是某個小鬍子的仙術士對這聽上去就和金大腿一般的寶物不動心,而是以修行道術之士最最基礎的望氣之法看去,那些人兜售的玩意無一不是靈光黯淡,分明只是最下等的符咒點化而成的樣子貨。尤其是那幾個用雜色岩玉雕琢出來的指環,其中隱帶一絲微弱鬼氣,顯然是用旁門最等而下之的粗劣術法拘禁了幾個魂氣渙散、意識不清的積年老鬼在內,說是“自帶老爺爺”倒也不能算是在打虛假廣告,但是這老爺爺的檔次未免也太低了一點。
比起這些地攤上的西貝貨,路邊店裏的貨色就顯得正規得多,價格也高得多,老闆也講究得多……
“快滾!拿着一塊狂暴化巨型獨角仙的甲殼,也敢冒充是水玉天特產的崇陽真鐵來賣!”
隨着這聲堪比佛門獅子吼的怒喝,街角一家看上去古樸雅緻像是個畫室的鋪面被人一腳踢開,一個下巴剃得光溜溜的矮子從裏面骨碌碌地真正“滾”了出來,殺豬一般地尖嚎道:“姓魏的,你別張狂!我告訴你,咱的朋友都是天驅武士,哪天遲早拆了你這個破爛鋪子!”
看了看那街角鋪子上“百鍊清罡”的招牌,再看了看地上那身量和小孩子差不多的矮子,司馬鈴一扯魏野的袖子,滿臉都是看好戲的神情:“阿叔,你說這店老闆不會是咱們家的遠房親戚吧?”
“天下姓魏的那麼多,怎麼可能都是咱們本家親戚?”很嫌棄地一挑眉毛,魏野低聲告誡道,“這種事情沒得看頭,鬧小了我們不用管,鬧大了還有LHG的有關部門出頭,時間寶貴,先去看房子要緊。”
說罷,他也不管司馬鈴的抗議,拖着她就要離開這是非之地。背後,那家“百鍊清罡”的老闆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了。這位提着長劍在手的年輕老闆,一身天水碧綢紗底子的團鶴牡丹交領大氅,頭戴赤金鏨海牙葡萄紋的束髮小冠,還很招搖地嵌了一塊紫玉在上面,論行頭論長相,“浮浪紈絝”四個字簡直就是天生為他定做的一般,怎麼看都屬於該在情人節被綁上柴堆燒死的那種階級敵人。
“得,這位不出來還好,”魏野替他這位同宗嘀咕了一句,腳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一些,“這一出來,和那矮子一配,就是活生生的‘西門慶當街毆打武大郎’。就是沒潘金蓮那檔子事,這同情分也全給矮子掙去了。”
似乎對魏野隨口起的這個外號十分中意,司馬鈴一邊回頭張望,一邊以體育節目解說員似的口吻回答道:“說起來,這西門慶老闆的劍術造詣很高嘛,那矮子的滾地堂刀法根本不是對手呢。”
“所以說,為什麼滾地堂刀法這種一打起架來就滿地亂滾、糟蹋衣服的刀招這麼受歡迎?我在侍中廬抄一個月的舊書,才能掙幾斗米、半尺布而已,要不是出去捉妖還能賺個外快,現在咱們起碼也像是丐幫的凈衣弟子了。”
帶着理所當然地對滾地堂武功的歧視,魏野嘴裏嘀咕着“借光、借光”,以神話中大禹鑿開三門峽般的姿態用力擠開越聚越多的人群,朝着房卡上標明的月華樹巷努力前行。現在他壓根不想理會背後的圍觀黨們,更不想理會他們大驚小怪的叫聲:“喔!一劍震開對手虎口,好劍法!”
很容易就聯想到就職報告上面“劍術技巧”一欄那個刺眼的G,魏野有些不悅地彈了彈舌頭,抬起腳步,然而他拉着司馬鈴的左手卻感到少女的身體由柔軟變得僵硬。說僵硬其實並不准確,那是一種大型貓科動物在潛伏捕獵的瞬間做出的身體繃緊的下意識動作,就算司馬鈴是貨真價實的星界冒險者,然而她通過第一次的見習期時空冒險所獲得的身體,卻是徹頭徹尾的妖怪之軀。
她的原身是金精清明,被漢代的緯書圖讖所記載的五行之精所變化的妖怪之一。原本只是魏野在查閱了歷代的方誌和志怪筆記之後,發現金精清明這種稀有的妖怪具有免疫任何金屬武器傷害的天賦,而特意為他的拖油瓶選出來的“安全第一”發展路線。然而拜某個半瓶醋仙術士那揠苗助長的催熟法所賜,這一年的見習期內,司馬鈴吸納了大量五金精氣,連被打散靈識的甫成形的金鐵之妖都吞了不少,又經過了雷劫的初步淬鍊,已成不磨人形。按照一本叫《永生》的幻想小說的觀念,這種以不斷攝入五金精氣為本能的修鍊,恰好符合了“以吃證道”的無上妙諦,實在是天生的修行好苗子。
越是精純的五金精氣,越能引起司馬鈴的注意。尤其是品質上等的神兵利器,對司馬鈴而言,這些很大程度上都是用稀有金屬鍛造的貴价貨,就和老饕眼中的參鮑翅肚是一樣的東西。
就比如現在正朝着司馬鈴當頭落下的那柄短刀。
古銅色的刀,刀身上帶着斑駁古舊的夔獸雷絳文,像是用摻了血的硃砂糝抹出來的花紋讓這口刀帶上了一股妖異邪佞之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路數。
像站在棗樹下熟門熟路地接棗子,司馬鈴很熟練地抬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準確地朝半空一捏。就如同捏着一枚紅脆多汁的新鮮大棗一般輕巧,她輕鬆地將那柄起碼也有斤把重的短刀拈在了指間。
從她圓潤可愛帶點嬰兒肥的指尖開始,一種肉眼可見的朽蝕瞬間沿着那些帶着妖異意味的紋路散開。那些似乎是異種硃砂符籙般的夔獸雷絳文在這種不合道理的五金精氣吞噬之力下飛速地解裂,除了純粹的五金金氣,其他蘊含在這把古怪短刀中的存在——絕非正路的黑色咒力、還有被這種咒力所束縛的點點微光,紛紛沿着那些解裂的紋路飛散而出。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魂印兵器!”
而更多的有着神職人員身份的祭司、僧侶們,已經紛紛掏出了聖徽、念珠、經卷這類的法器,開始念誦出各種超度的禱文。從那解裂的咒力中釋放出來的,分明是被囚禁的靈魂,而引渡迷茫的靈魂安眠,本身就是神職人員最好的修行方式。
對於這類邪道兵器,魏野倒沒有什麼歧視,然而這團自邪兵中湧出的黑色的咒力失去了藉以依託的宿體,卻依然凶焰不減,像一隻多腕足的變異章魚,試圖繼續束縛住想要逃離它的靈魂。這種明目張胆的對某人的蔑視,就是小鬍子仙術士摸出手抄的《太平清領書》摘錄竹簡,誦出破邪章句的直接動力:
“太平垂氣,吾今咒曰:出以規陽,入以規陰,出以規行,入以規心,六極八方,邪術偽道,自降來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