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已成永訣
“爸爸。”君霆若衝著面前的老人輕輕叫了一聲,轉着輪椅向前移動過去。他目不轉睛的看着長桌后的老人,視線有些模糊了。和記憶中的那個父親相比,眼前的父親顯得更蒼老了,他的身形消瘦得可怕,白頭髮也增多了,但君霆若可以確認,眼前的老人就是他的父親,那種血濃於水的感覺絕不會錯。
“爸爸是我啊。”君霆若轉動輪椅的速度又快了些,很快就來到了長桌前。就在這時,站在君博士身後的那兩名保鏢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君霆若的身前。
“小君同志,出於安全考慮,我們建議你和君博士保持一定的距離……”
“滾開。”君霆若冷冷的打斷了對方的話。
對方沒有動,依然直勾勾的站在君霆若身前,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君霆若搭在輪椅上的手慢慢的握緊了,別看他坐在輪椅上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實際上他的體力已經恢復過半,對付眼前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傢伙完全不在話下,“我要打十個”這句話很好的說明了特戰部隊和安保人員之間的差距——一邊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另一邊整天圍着領導屁股後面轉,除了推搡一下記者阻攔一下上訪群眾,見過最多的血估計就是鼻血。
對方也感應到了來自君霆若的殺氣,原本交握在身前的手不自覺的摸向了腰間。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君博士突然開口了。
“小君……小君吶……是你嗎……”君博士的聲音雖然微弱,在這靜謐的房間裏卻已經足夠清晰了。
“爸爸!”君霆若喊了一聲,隨即死死的盯着保鏢的眼睛,這個眼神已經很明白了:再不讓開,哥就要你血濺五步。
這個時候似乎從耳麥里傳來了什麼命令,保鏢捂着耳朵聽了一陣后便一言不發的讓開了。
於是多年之後,君霆若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到了自己的父親。當他看到君博士那種低垂着的滿是皺紋的臉時,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
來到父親面前,君霆若敏銳地感覺到父親哪裏不對,或者說這不是精神狀態正常時的父親。
君博士的身體微微的抽搐着,腦袋耷拉着一下一下的向下低垂,好像隨時要睡着的樣子,口中更是滲出白色的泡沫,一滴滴的落在那條明顯是剛換的褲子上。
對方雖然特意給君博士剪了個頭髮,還很細心的剃了鬍子,換了衣服,可君霆若一眼就能看出來,父親絕對經歷過某些非人的對待,對於從不修邊幅的父親來說這些手段更顯得欲蓋彌彰了。
“爸爸,是我,小君啊,我來了,你還好嗎?”君霆若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然而急促的呼吸還是讓他的話變成了幾個字幾個字說出來的詞組。
聽到兒子的聲音,君博士緩緩的抬起頭來,在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君霆若看不到一絲表情,那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茫然的沒有焦距的瞳孔。
君霆若的心中猛的就是一震,眼前的父親簡直就好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樣,這種癥狀君霆若見過,他在特戰隊的時候曾經見過別人在一名敵方特工身上使用了一種冷戰時期某大國用於審訊敵國人員時所使用的藥劑,他們很形象的稱呼這種藥劑為“吐真劑”在注射這種藥劑之後,審訊的一方會不停問被審訊者一個或幾個重複的問題,只要對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這個答案的信息就會出現在對方的腦海里。這時如果被審訊者拒不回答問題或者說的不是實話,那麼“吐真劑”中的化學物質就會不停灼燒被審問者的大腦皮層,使之痛苦不堪。一個普通人可以承受45del的痛楚,而分娩的婦女要承受57del的痛楚,大概就是碎了20根骨頭的樣子。然而當一個人的大腦皮層受到化學物質灼燒的時候,這種疼痛可以高達上千del,因為大腦不需要任何信息告訴它身體很痛,真正痛的正是它自己!
這還不是最狠毒的,最狠毒的是無論受審問者是否說實話,他最終都將變成一個白痴,區別只是時間和痛苦程度的問題。
這種藥劑在冷戰當中被該大國的情報特務部門廣泛使用,由於嚴重違反國際人道主義和因此受到國際軍事法庭和聯合國的大力抵制,連個正式名字都沒有。
冷戰雖然過去了,國際間的間諜行動卻沒有因此消失,某大國的各種先進的刑訊逼供手段也隨着兩*方的合作以老大哥的姿態向小老弟傳授了一些皮毛,吐真劑當然就是老大哥的饋贈之一。
對於一個老人,一個為了國家為了民族將自己的青春完全無私奉獻的老人,他們居然使用了那種用在敵國特務身上的東西!一股無名怒火猛的竄上君霆若的心頭,強烈的恨意瞬間瞬間佔據了他的大腦,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血的代價!
“小君?你是小君?你回來了?”君博士空洞的雙眼終於有了一絲神采,他吃力的抬起枯槁般的手,撫摸著兒子的臉。
這個時候,在那個不遠處的小房間,無數個屏幕都聚焦在君博士和君霆若的身上,無數個監聽器更不會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響。他們之間的每個動作,每一句談話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會出現在屏幕上,無數雙眼睛盯着那些屏幕,生怕漏掉些什麼。
站在屏幕前的秦部長也不自覺的咽了口並不存在的吐沫,老不死的嘴實在太硬,怎麼都撬不開,再折騰下去非把人弄死不可,那就什麼都得不到了。再說時間不等人,這已經是秦部長最後的機會了,他一定要在這次父子之間的談話中得到他想要的。
“是我,我回來了……爸爸你說什麼?”見到君博士似乎在低聲的說著什麼,君霆若趕緊把頭湊了過去,他不知道在不遠處的那個房間裏,有一群人比他還要緊張,有幾張臉恨不得都貼到屏幕上了。
“把所有監聽器的音量調到最大,一定要挺清楚他說的話,畫面組注意老頭子的嘴型,讀出他的唇語。”李秘書下命令道。
可惜他們聽到的卻是……
“對不起小君……爸爸對不起你……”面對父親突然的道歉,君霆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君博士說完這句話之後,原本抱着他腦袋的雙手猛的一樓,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前,隨即只見君博士張開他的嘴,在君霆若的后勃頸處狠狠的咬了下去!
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無論是身邊的保鏢還是屏幕後的人們,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驚了。這其中最震驚的,當然就是君霆若自己,他怎麼也想不到父親會這樣對他,他怎麼也想不明白。
劇烈的疼痛感讓君霆若渾身上下一陣戰慄,他想要推開父親,但他沒有這樣做。不僅是因為他害怕自己粗暴的動作會傷害到本就老邁憔悴的父親,更因為君霆若感受到懷中的父親正在劇烈的顫抖着。他感受得到君博士的內心比他更痛苦十倍,百倍!
“小君……原諒爸爸。”君霆若聽到耳邊傳來父親模糊不清的話語,一種極其尖銳的痛楚瞬間貫穿了君霆若的心臟,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不知道為此父親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他只知道父親是愛自己的,那就足夠了。
君霆若突然也張開了雙臂,把君博士消瘦的身軀緊緊的抱進懷裏,任憑父親在自己後頸上深深的咬下去,他只是報以一個淡淡的苦笑“爸爸我是你的兒子,我的血我的肉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如果你口渴了,就多喝點兒子的血吧。”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到君霆若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得出,那不是他從後頸上噴涌而出的鮮血,而是他父親渾濁的淚水,此刻,老人的心一定比君霆若的身體更疼痛千萬倍,可他還是要咬下去,他不得不這麼做!
君博士,那個沉穩的,堅強的,面對困難從不低頭,在兒子面前總是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正趴在自己兒子的肩膀上痛苦的哭泣!為了這世界,為了全人類,為了那些背叛他甚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們,為了他們能夠活下去,他只能讓這最深沉的痛苦讓自己的兒子來承擔。
小君,爸爸對不起你,希望你理解爸爸的苦衷,這是爸爸的責任,現在爸爸把這份責任託付給你了。
秦部長終於從極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動作粗暴的搶過身前的麥克風,氣急敗壞的吼道“你們還在愣什麼,趕緊把他們分開,立刻!馬上!”
現場的兩名保鏢如夢初醒,趕緊一人一個架住兩人想要將其分開。可惜他們用盡了吃奶的勁眼前兩個抱在一起的人愣是紋絲不動。他們趕緊呼叫門外的兩個軍警進來幫忙,連那兩個護工也沖了進來,可是任憑六個彪形大漢如何生搬硬拽,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就是不分開。
這是血脈的相連,這是親情的臂膀,這是父與子之間捨生忘死的一擁,他們哪裏分得開。
“你們這幫飯桶,用槍托砸,用匕首割,兩個半死的人你們都對付不了還要你們幹什麼。”秦部長怒了。軍警聞聲趕緊解下背在身上的衝鋒槍一槍托砸在君霆若的後腦勺上,另一個保鏢也從腰上取下警棍,一棍子重重的打在君博士的胳膊上。
“咔嚓”一聲悶響,君霆若聽到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君博士臉上一抽緊,沒有鬆口。
“別打我爸爸……求求你們別打我爸爸……別打他……”還沒喊完,又是一槍托砸下來,君霆若只感到眼前一陣發黑,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可他依然死死的護住懷中消瘦的父親,用他僅剩的一點力量。
見兩人還是沒有鬆手的意思,六個大漢對這兩父子槍托警棍拳腳相加,怎麼狠的怎麼來,完全不顧忌對方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和一個還坐在輪椅上的病人。
終於,父子間緊緊的擁抱被眾人生生撕開了,兩人身上衣服凌亂鮮血淋漓,也分不清那是君霆若的血還是君博士的血。
“把他們帶走,快!”秦部長對着麥克風吼了一聲,隨即回過頭來憤怒的瞪着一旁的中年人“怎麼回事,不是說檢查過很多次了嗎?那老東西難道也被感染了?”
中年人低垂着頭,冷汗都下來了“的確檢查過多次了,沒發現姓君的被感染啊。”
“那這是怎麼回事?”秦部長指着面前的屏幕怒喝道,隱隱的,他感覺這一幕有些蹊蹺,姓君的沒道理咬自己的兒子啊,這裏面一定有什麼問題。正在此時,身後的房門被人打開了,一個士兵打扮的年輕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報告。”
秦部長這邊正在訓人呢,那士兵毛毛躁躁的闖進來正撞槍口上了,於是回過頭去怒吼道“搞什麼東西!不是說過了沒有命令不許進來的嗎?你是哪個單位的?”
小戰士被首長這麼一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還是一邊的李秘書幫着解了圍“別犯傻了,有什麼事快說。”
小戰士這才回過神來,一敬禮又嚷了聲“報告,緊急軍情,第二道防線已經失守……”
一聽到這話,整個屋子裏的人都騷動起來,四下里紛紛傳來挪動椅子站起來的聲音,有幾個靠近門的還躍躍欲試的想要衝出門去,要不是有領導在這鎮着,早做鳥獸散了。
秦部長的瞳孔也是一收縮,表面上卻強裝鎮定的低喝道“慌什麼,這不還沒進城嘛,各單位在各自領導的帶領下有序撤離,不要亂。黨員同志要做好模範帶頭作用,組織各部門人員按照預定計劃離開,不要急,時間是有的。”做完這番重要指示之後,秦部長整了整衣冠,又抹了一把滿是吐沫星子的嘴巴,用沾滿的口水的手緩緩地擦在本就油光鋥亮的髮型上“那麼各位同志,咱們這就再見了,老夫先走一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說完邁着四平八穩的官步就走了出去,就差一抱拳了。
李秘書正要跟出去,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看了看還在閃爍的屏幕,對着麥克風詢問道“下面情況怎麼樣?”
“老的不行了,年輕這個暈過去了。”下面回答道。
“老的那個別管他了,把他扔在那裏吧。”李秘書當機立斷。
“年輕這個呢?”
李秘書想了想“送到文山看守所去吧,那邊離城區遠,有機會再來提他。”說完不等下面回答,追着秦部長的身影就沖了出去。
領導一走屋子裏頓時亂了套,領導是不急,人家有專機呢,咱有什麼,兩條腿還是樓下停着的那輛98年產的夏利?很多人這幾天都呆在院裏,家都沒回過呢,這時候邊打電話邊沖了出去,整個科研大院裏一副樹倒猢猻散的混亂景象。
那場可怕的災難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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