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第二天迎新,每個院系都在學校南門那邊擺了張小桌兒豎了個牌子,豪氣一點的就再扯張橫幅,讓一群懵懵懂懂的新生和跟在他們後邊兒的家長從“菜市場”般的一眾攤位中認出來自己的院系時,臉上就綻放出找到組織才會有的喜色,加快步伐走過來投奔。
我們院今天是來了兩個大二的學長,剩下還有七個人包括我、何安、梁競在內都是參加了黨培的新生,另有兩個參加黨培的女生說今天有事,就沒有過來。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似的,說什麼有事,不過就是不願在這太陽底下做枯燥又要出力的接待領路的活兒罷了。但人家是女孩子,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就這樣到了中午,我們幾個都來來回回在宿舍和南門之間跑了好幾趟了,何安剛又領了倆學生走,我就一屁股坐在磚地上歇着。
“師兄,我們這都餓了,一會兒能不能先吃了飯再過來?”梁競是個到飯點就要喊餓的人,這會兒也不例外。
“成,你們去吃吧,下午就不用過來了,我們級還會來幾個人的。”陶師兄體貼地沖我們說道。
“師兄威武!”梁競熟練地拍了個馬屁,然後扭頭看我:“易生,等何安回來了咱就吃飯去!”
“行啊,”我剛應完就見路那頭又過來了一家三口,一穿着時髦的男生空扎倆手走在前頭,父母一人拖着一個大箱子還提着大包跟他屁股後頭走着。
“生科的吧?”那男生走過來瞥了眼我們的條幅問。
梁競嘻皮笑臉地接了句:“那麼大的字兒,顯然啊。”
“呵呵,你們是迎接新生的吧?”這位語氣沖的厲害,梁競索性頭轉到一邊不搭話。
還是陶師兄出來打圓場,詢問他的姓名和宿舍。
“葉煦。我不知道我住哪間宿舍,你們給我查一下。”
“葉煦嗎?”我抬起了頭,“那跟我是一個宿舍的。”
梁競當即就狠狠朝我翻了個白眼,陶師兄則鬆了口氣:“那易生你辛苦一趟,領他過去吧。”
“嗯。”我站起身打了打屁股上的土,而那個叫葉煦的則一直用審視的目光盯着我。
“走吧。”我走到前面,路上也懶得跟他搭話,倒是他們家三口人之間也沒有什麼交談,一家子不像一家子,父母不像父母兒不像兒的。
等到了樓底下,要往上搬行李的時候葉煦同學的孝心才終於覺醒了。
他從他父母手裏接過箱子然後順手就遞給了我:“學長,四樓太高了,我爸我媽搬不動,你受累了。”
我心說這是倆大箱子都讓我搬的節奏啊,哪裏想的這麼美的事。
不過心裏雖這麼想,我嘴上卻又犯了慫,嗯啊了兩聲才說:“我一次性也不能搬倆上去,還是你一個我一個吧。”
“不行啊,我手腕受過傷,提不了重東西。”葉煦沖我晃了晃他那兩條看起來沒病沒災的白嫩胳膊。
我心裏罵了無數個卧槽,但說不出來的話始終沒辦法做一個硬氣的人,就是活該被人使喚。
沒辦法了,我看那葉煦的爸媽也沒對他剛才的話提出什麼異議,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麼看他們還真是一家子。於是我只好一邊架住一個,上樓梯的時候就像個鐵甲戰士似的,敢情練了十幾年的跆拳道拳腳功夫都使在這兒了。
“你這幹什麼呢?”
就在我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爬完了一溜台階之後突然聽到個近在咫尺的聲音,嚇得我身體一晃差點沒直接往後栽下去。
“我給人領路啊,這是咱室友,葉煦。”我喘了口氣給剛剛從樓上下來的何安介紹道。
何安轉過頭,審視的目光落在葉煦身上:“原來是室友,歡迎。”他說完又看向葉煦身後:“叔叔阿姨好。”
葉煦的父母沖他點了點頭,和那陣對我的態度一樣,不冷不熱的。
“行了,忙了一早上現在都快餓死了,吃飯去吧。”何安忽然拉了我一把說。
“可這……”我看了眼手邊的箱子,
“哦,”他像是剛注意到一樣,“你怎麼一個人搬倆,對妹子都沒見你這麼殷勤。”
我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頓了頓解釋說:“葉煦手腕有傷不能搬重的。”
“那你給我一個,我倆一起弄上去。”何安也不多問,直接跟我這兒搶了一個就率先往樓上走了,我反應了一下連忙跟上。
好容易搬進了宿舍里,葉煦在後頭也慢悠悠地到了,拖長了音說:“謝謝學長們。”
“我們是同級的,只不過早來幾天。”何安不溫不火地看看他,接着又對我說:“現在可以走了,剛收到梁競的短訊,學一食堂等咱們呢。”
我這時候也早已餓的前心貼後背了,贊同地點點頭跟他一起走出門去,直奔學一,興高采烈地把新室友拋在了身後。
路上何安似乎是斟酌了許久,快到食堂時才略顯猶豫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以後別人家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量力而行的道理總該知道。”
我聽着他這話不由就愣了,停頓了好幾秒才嗯了一聲。
他肯定想不到,就在一年以前,在青島,他曾經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
“量力而行,這你總該知道的。”
那個時候我正掛着吊瓶,眼睛半睜,連他的樣子都看不大清楚,卻唯獨將這句話聽得異常清晰。
清涼的,溫潤的,宛如山澗泉水一樣好聽的聲音,一聽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跟你們說啊,那個太極拳就不能在這學期選!人太多!!意願點根本不夠用!還有思修,據說這學期有個老師給分特厚道,好多人都要選他的!所以照我的意思啊,咱這次就先把九十九個意願點都用上給思修砸下來,然後等下學期估計用七十幾個就能選上太極拳了!”
梁競翹着二郎腿坐在何安的床上喋喋不休地說著,他成天就像個情報中轉站似的,不知道從哪個師兄師姐那兒弄來的消息就趕緊過來說給我們聽。
用他自己的話講,他現在都快成我們宿舍的人了,在我們這兒待的時間比在他自己宿舍待的時間都長。
何安說那就乾脆給你封個名譽室友得了,梁競聽了還挺高興的。
現在我們宿舍的四個人已經齊了,何安是青島人,葉煦是上海的,我是北京遠郊——天津那旮沓的,還有一個叫楊海洋的是從浙江來的。
楊海洋在迎新那天是下午三點多才到宿舍,這孩子看起來安安靜靜,似乎比我還要靦腆,再加上按學號分宿舍時他是二班的最後一個,而我們仨都是三班的,所以在剛開學這幾天參加班級活動時他都不跟我們在一起,關係也就沒那麼熟。
當然,熟不熟的和是不是一個班也沒必然聯繫,比如像葉煦這種把給別人添堵的技能點到頭兒了的類型,你就是天天和他睡一張床上都不見得能熟起來。
梁競反正是死瞧不上葉煦。這不,他來透露情報也是專挑葉煦不在的時候,生怕被聽去什麼機密緊要的事。
我現在看着他一副傳道布教的樣子就想笑,忍了忍問:“可你如果把九十九個點都投在思修上的話,其他課選不上怎麼辦?”
“還其他課?你可真夠天真的!”梁競恨鐵不成鐵鏽地看了我一眼,“咱這學期光必修就要二十一個學分,加上思修二十三,限選二十五,你最多就再挑門通選或體育,還能選啥?”
“對啊,這不是還有門通選或體育需要加點么,都砸給思修顯然不靠譜。”何安在一旁淡淡地□□來一句。
“那你說怎麼辦?!”梁競的'大計'被否定了顯得有些急,從何安的床上跳了起來瞪着他說:“你倒是提個靠譜的方法呀!”
何安靜靜想了兩秒,然後說:“我覺得可以這樣,投兩點給另一門課,剩下的97點給思修。”
“區別很大嗎?”梁競吊著下巴問。
“當然了,從無到有的質變。”何安在桌上輕輕敲了敲筆尖,“應該會有一部分人只投一個點來選課,就為了淘汰那些不投點的,而我們投兩個的話就會更勝一籌。至於思修,我想不會有那麼多人花九十九的大價錢去砸的,這種必修的政治課學校肯定會確保你在畢業前修完,不怕選不上。”
“切,你這就是在強詞奪理嘛!易生你說呢?”梁競把目光轉向了我。
我看着他心裏十分過意不去,真想跟他說:競哥啊真是對不住,可我這兒的隊早從一開始就站好了……
為表慎重,我稍微等了一會兒才說:“我比較支持何安的方法。”
“他的方法有什麼好?!”
“瞧見沒,這就是群眾的眼睛。“
“你得意啥,”梁競臉上有些挫敗,不過他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投法,卻讓我跟着何安走。
我看他那樣也是於心不忍,勸道:“競哥,你知道那個意願點是按概率來算的,也就是說哪怕你投九十九也未必能選上,投一也未必就選不上,不用太在意。”
“我才不在意!反正到時候要是沒選上思修,你倆可別來找我哭!“梁競說完就開門出去回自己宿舍了,我和何安對視一眼都是有些無奈又想笑。
“那要確定另一門是選通選還是體育?”我問何安。
“體育吧。”他想了想,“我想選游泳。”
“誒,我也是。”我打開選課系統,狀若自然地問:“一起選嗎?”
“好啊。”他沒有異議。
我一下鬆了口氣,先登陸上我的學號把課程添加瞭然后將意願點分配好,弄完之後註銷又把他的學號輸了進去對他說:“你來用我電腦選吧,省的再跑計算中心,我給你讓開你輸密碼。”
“不用了,你直接輸吧,xxxx0603。”校園網的初始密碼是生日,他這麼多天都沒有改,也不怕別人知道。
我也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的生日是三月九號,居然都是三的倍數,真巧。
這邊正說著話,葉煦已經洗完澡回來了,一進門就說:“我真搞不懂北方人是怎麼想的,浴室連個帘子都沒有,活得也太粗糙了吧。”這句話他基本上每天都要說一遍,我是習慣了。
宿舍里就何安和我算是北方人,他這話裏面含着的諷刺針對誰一目了然。其實我覺得迎新那天我們之間也沒發生什麼大的矛盾,只是互相都看不順眼,這大概就是人家常說的不合眼緣,氣場相斥。
反正住宿舍,南北之爭、城鄉之爭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好在現在人情商都不低,明面兒上總不至於表現出來,只要不影響到日常生活誰也犯不着跟誰紅臉。
我就不說了,從小到大也沒真和誰急過,連當初學跆拳道的時候被人打得慘了還跑去跟人道歉說不好意思是在下學藝不精。而何安則是心裏特能藏住事兒的那種,凡事不驕不躁不急不緩的,看着就穩重可靠。所以這麼幾天來我們四個人之間還挺和諧。
葉煦找茬挑事兒見沒人配合他,漸漸地也收斂了些。
熟悉校園用了兩周,等正式上課的時候已經是九月中旬了,天氣變得涼快兒,北京就顯得可愛多了。
因為p大的新生是要到大一暑假才軍訓,所以看着同級的同學紛紛在□□、人人上曬自己黑的親媽都認不出來的照片,我們心裏還是有些竊喜的。
何安跟我和梁競說,你們別笑得太早,等一年以後就該人家笑話咱們了。
“那我們現在更應該笑了!”梁競反駁他,“不然一年後他們笑我們不虧了么?”
“你哪兒來那麼多一本正經的歪理。”何安不肯苟同地搖搖頭。
我只是笑,也不搭話,就這樣看他倆抬杠也挺逗的。
現在上課通常都是我們仨抱團,佔座一起占坐一起坐。
楊海洋喜歡一個人坐最後一排睡覺,而葉煦根本懶得理我們,經常和院裏另一個上海的孩子同進同出,宿舍都不怎麼回。至於我們三個,基本上除了政治課往後坐以外,其他課都是占第四排,何安說這個位置又能看清黑板又不至於離老師太近。
其實如果讓我選,肯定是在後三排的,反正我一向不是個會認真聽講的人。但是何安聽得特別認真,他還作筆記,字跡工整雋永,像他的人一樣。我覺得我上課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看他寫字上了,畢竟咱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臉看是不是。
“你們說這低等動物可真太牛了!又能單性生殖,又能雙性生殖,這怎麼能叫低等呢!”這天上動物學的時候梁競一邊做明天的高數作業一邊小聲感慨道。
何安好笑地瞥他一眼:“你怎麼不說豌豆還能自交呢,你羨慕?”
“扯淡!誰羨慕那呀!”梁競用胳膊肘搗了搗何安,“喂,這最後一道題怎麼做?”
“沒做呢,不會。”何安看了眼說。
“你都不會啊,”梁競拍了下腦門,“算了算了不做了,反正錢爺爺說了最後這道不算分,就是給程度高的人練練手的。”
“你怎麼聽的話,錢爺爺是說這題不做不扣分,但要是做了有加分。”何安淡淡地說。
“真的?!”梁競一下來了精神,趕緊隔着何安又拍了拍我,“易生你做了嗎?”
“嗯,”我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做是做了,但不敢保證對。”
“行啊你!我還以為只有何安是學霸呢,鬧了半天你也是!”梁競感慨道。
何安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小聲說:“我什麼時候成學霸了。”
“你個生物競賽全國第二少在這兒給我裝!”梁競推他一把,然後又對我說:“易生快借我看看你的作業。”
“在宿舍沒帶過來,回去了給你。”我的表面還是挺平靜的,但心裏卻在剛剛梁競提到生物競賽的時候不自主地顫動了一下。
正如梁競所說,何安是我們那屆全國生物競賽的第二名,然後代表中國出去參賽又拿了金牌,名副其實的學霸。
他後來就直接被保送進了p大的生命科學院,而我則是高考考進來的。
還記得當時,前去招我的p大的招生老師對於我放棄保送進數學學院的名額一事表示了十二分的不理解,他說p大的數院是全國最好的,你數學又這麼好,為什麼非要去學生物呢?
我那時候並沒有解釋,只是說要麼您給我保送進生科院,要麼我就參加高考自己考進去。
後來那老師也是十分無奈,對我說我們沒有這個政策,你是數學競賽一等獎的話就只能保送到數院或信息科學技術學院。
“那我還是高考吧。”我於是對那位老師說。
他聽完就惋惜地搖了搖頭。
連我爸媽都覺得我選擇讀生物這個決定純屬腦子進水,他們以及周圍認識我的人都以為我大學不是讀數學就是讀金融,總之是能和算數掛上鉤的,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會選了生物這門理科中的“文科”。
不過別人怎麼想都無所謂。自從在何安他們高中的官網上查到他保送p大生科的消息后我就沒想過要進別的學校和專業。
高考第一志願就是p大生物系。
還好,我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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