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再次見到何安,是在p大生科樓底下的自行車停車場。
淡藍色半袖,牛仔短褲,一雙耐克的藍白條相間運動鞋,穿在略微歪着頭雙手插兜的那人身上顯得頗為清爽,莫名還有種痞痞的模樣。
大約是高個子人的通病,他稍有些駝背,不過不明顯,至少沒到影響整體形象的地步。
我走了過去,他旁邊還站着一個個頭稍矮的男生,白襯衣軍綠長褲,看着很乾凈,見我就喊:“你就是易生吧,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我叫梁競!”
他操着一口不算濃重的北京腔,聽着很油,但不是令人生厭的那一種。
我忙伸出手去和他相握,有些局促,畢竟和人打交道一直不是我的強項,尤其是陌生人。
“這位是何安,也是跟咱們一個班的。”
梁競熱絡地給我們介紹,然而當我轉過身準備繼續和何安握手時,他卻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我嗯了一聲。“你好。”
他插兜的姿勢保持沒動,我也只好訕訕地縮回手。
尷尬。
我臉上燒得厲害,北京八月底下午兩點的日頭挺毒的,但我知道不是因為這個。
輕微社交恐懼症。我媽跟認識的人都這麼說,好像她兒子有這病是件挺值得自豪的事。
不過其實我還沒上升到病理性的那種程度,只是在和不熟的人交流時容易焦慮罷了。但如今再跟人家辯解也沒用,指不定別人還以為我病情加重了呢,所以就隨她去了。
從小到大,我因為這個毛病丟過的人不計其數,漸漸也就習慣了,過一陣子自然會好。
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太一樣,直到從班主任那裏出來的時候我還覺得很憋氣。
“黨員培訓可算是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放飛自我的大學生活咯!”一旁梁競感慨着,眉飛色舞的。
何安沒有說話,我不習慣冷場就接了一句:“是啊,只是一會兒回去還要搬宿舍,挺麻煩的。”
“那倒也是,但我們肯定得一個院的住一塊兒啊,不能像黨培時候那樣所有院系都打亂混住在一起。”
“也是。”我點點頭就接不下去了。
黨員培訓,是p大每年的新生傳統,所有預備黨員和正式黨員都要在正式開學前提前半個月來參加。聽聽黨課,玩玩遊戲,增進一下大家的感情,為祖國培育根正苗紅的好接班人。
說白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對了,明天你倆都早點起!剛老班說了,我們作為先鋒隊,明天要負責起迎接新生的工作!咱現在還沒有學妹呢,至少可以先看看同級的有沒有優質的妹子先下手為強啊!”梁競一臉的躍躍欲試,腦海中可能已經在腦補各種女孩子對他投懷送抱的畫面了。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何安終於嘲笑地看了他一眼:“居心不良。”
“什麼話!”梁競用胳膊肘扛了他一下,“你別裝清高,難道你對妹子不感興趣?”
何安不置可否地輕哧一聲,沒再吭氣。
梁競見說不動他就來拉攏我:“易生,明兒個咱倆好好張羅,指不定就能整個大美女一見鍾情啥的!”
一見鍾情嗎……
我咽了下口水,嗓子裏不太舒服。
“誒誒易生!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梁競拍了拍我。
“嗯,好啊。”我沖他笑了笑回答。
梁競心滿意足。
我這時卻忍不住看向何安,他察覺到我的目光,看了看我又轉走了。
果然,他不記得我了。
搬宿舍的時候,我在屋子裏面看見何安時並不驚訝。從校園網上已經可以查到新生的住宿信息,我睡他上鋪,這我早就知道了。
倒是他看見我顯得有些意外,估計是當初他查的時候只關注了自己的信息,而我的名字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印象。
“我們居然是室友,好巧啊。”他客氣地說。
“嗯。”我只發出來一個音節,不是因為我高冷,而是因為緊張。
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我們兩個人於是開始默默地整理着床鋪,柜子。男生的東西少,一會兒也就收拾妥當了。
p大的宿舍條件在北京高校裏面是出了名的一般差,四人間,上下鋪,床的兩端各一個單門衣櫃加書桌,沒空調沒飲水機,簡樸得讓人心酸。
好在我是個挺能隨遇而安的人,凡事不挑,有地兒睡覺就不錯了。
這會兒我剛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把電腦從包里拿出來打開,試着連接校園網,但被告知賬戶餘額不足。
“什麼鬼……”
我小聲嘀咕了一句,何安就說話了。
“你要上網?”他問。
“嗯,但是說餘額不足。”
“那個要到計算中心繳費后才能用的,新生手冊上有寫。”
他的語氣中沒有嘲笑的意思,但我還是覺得很丟人。
“這樣啊……大概我沒看仔細……”
他的頭稍微低了一下,然後就轉過去繼續看自己的書了。
我有些焦慮,不想做事,又不知該說啥。該死的沉默。
等了又等,我才終於醞釀出一句:“對了,你帶電腦了嗎?”
他抬頭看看我:“沒有。”
我腦子一抽,又問了句:“為啥不帶?”
“沒這個預算。”他平淡地說。
我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感覺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不要隨便窺探他人*,這是從小我爸教我的。我之前並不清楚何安家的家庭狀況,也不知道剛才的那個問題是不是對他造成了什麼困擾,實在是不應該。而我也搞不懂,為什麼聽他說出這話比我自己說出來還憋屈。
轉過臉再看看自己那台嶄新的索尼最新款超薄學生本,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何安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你電腦挺酷的,玩遊戲肯定爽。”
我見他主動轉移話題,忙接過梯子道:“還行,你也玩遊戲嗎?玩什麼?”
“星際,dota玩得比較多,以前高中的時候跟同學去網吧開黑能打一天。“
“我也玩dota,你天梯多少?”
“1700吧。”
“我才1600!你厲害,回頭我們可以一起打!”
然而我話音剛落就想到了何安沒電腦的事,大腦一空連網吧這種高端的存在都給忘了,心裏只知道懊悔,人又僵在了那兒。
要不是下一秒“救場王”梁競突然破門而入,我都想不出該怎麼收場。
“何安!易生!你倆都整完了吧?咱一起吃飯去!”梁競一進來就咋咋唬唬地沖我倆喊道。
我鬆了口氣,連點了好幾下頭說:“好啊好啊,正好餓了,現在去?”我這后一句是看着何安問的。
“行啊,走起。”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錢包和鑰匙塞進褲兜里。
我也站了起來,臨出門前何安卻又回頭看向我:“你校園卡帶了么?”
“嗯?”我愣了愣,“帶了,怎麼了?”
“先去趟計算中心你把網費交了,不然再晚的話那邊就下班了。”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反應了幾秒才說好。
“什麼情況?不是餓了嗎??計算中心好遠呢走過去多麻煩呀!”梁競不滿地抗議道。
何安瞪他一眼:“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
“笨死的!“梁競一副你難不倒我的洋洋自得的樣子。
不料何安卻輕笑了一聲:“錯,是懶死的。”
“嘿你小子拐着彎兒的罵我是不是!”梁競作勢要敲何安,被他輕輕躲開了。
“要餓你就自己先去吃吧,我陪易生辦完回來再吃。”何安一邊下樓一邊說。
梁競依舊不服氣,但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算了算了,誰讓我是大哥呢,陪你們走一遭吧!”
“易生,你說我夠意思不?”梁競又過來拍了拍我滿臉都寫着求表揚。
“夠夠夠。”我配合地說。
“那就對了!”梁競又興奮起來。
我看着他也不由得笑了,心情說不上是好還是壞,有些發悶,但又覺得充實。
雖然他已經認不出我了,但是何安還是那個何安。
我記得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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