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裏,周毅都沒能再見到沈遠。雖然兩人都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物理距離直線不超過二十米,但若是真心想躲,哪怕躺在同一張床上都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沈遠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
周毅開頭都沒太在意,後來在被一道木門牢牢堵在外頭幾次之後,就知道自己的不受歡迎了。老舊的鏤空木門之後尷尬的沉默,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屋外清冽的空氣中,讓他頭腦終於從這一段時間的混亂中稍作清醒過來。
沈遠不是同性戀——這件事幾乎是場沈家聯手上演的一場笑話,而沈遠毫無反駁立場與意圖。畢竟是相識了十多年的人,雖然見面就拌嘴、沒三五句就上手,但真要論起來,身為兩人共同好友的李亞軍都不能輕易插嘴的堅固關係,並非如外人所見那麼流於表面。
他對沈遠的了解或許比沈二浩他們都多一些——那個小王八蛋絕對是懶得摘清自己才稀里糊塗認了栽。
謠言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在他們這種小地方,仔細盤問一下,哪怕是街上從未蒙面的人-大約都跟自己有着十彎九折的莫名牽連,誰知道對面這個面目可憎的人是不是你三姑媽同學的阿姨的侄子?隨意吵架結怨在他們這裏是不成立的,彼此都願意多給別人留下一些餘地,也給自己多留些退路。
在這種地方想散播個小消息簡直不要太快,尤其是沈遠這種堪稱核彈級別的事件。雖然還沒到走在街上就能聽到議論紛紛,但他很確定已經傳遍了楊家村、楊家村的隔壁村、甚至整個縣城。
消息的傳遞必然是以隱蔽的方式,傳統的風氣壓制了對這件事的公開討論,但是小地方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又阻斷了對這事的追究。比起外頭大城市對同性戀的背地裏嘲笑審判,他們這個風氣保守的小縣城反而對這事並沒有太多惡意,更多的是好奇與疑惑。
鑒於他與沈遠之間長久保持的背地裏互掐、明面上好友的固定關係模式,他的家人也隱晦地在飯桌上提起過這事,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着?唔,他當初也被沈二浩的言之鑿鑿給忽悠了,然後就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態理所當然地替沈遠認下了。在傳播流言這件事上,他也算是出了一份力,盡到了自己的義務。
然後在見了沈遠幾次之後,他又不相信沈二浩和李亞軍了。
畢竟兩人多年來火花四濺拳腳相向什麼的都是不需要言語溝通的,單憑對方一個挑眉一個似是而非的眼神就足夠充分理解含義了。在他毫不避諱地在沈遠面前提起這事後,他就憑藉著沈遠的反應很快得知了事實的真相——最起碼比沈二浩更接近真相。
這件事沒有花費他太久時間就基本確定了,但仍然樂意拿這事去捉弄嘲笑沈遠,直到前段時間在街上碰見了某個熟人——曾經的小班花。
時間總是對某些人格外寬容,那個當年在班上憑藉著可愛討喜的笑容而贏得了班花榮譽的小矮子,十多年之後,依舊長相可人笑容甜美,時間只給了她更多的某些女人特質,讓她更加亮眼。
他在縣城的街上捉到沈遠據理力爭為自己飯店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抗議時,這個亮眼的小矮子從隔壁貨車后探出了腦袋——如果不是穿了高跟鞋,小矮子絕對連頭髮稍都露不出來!——驚喜地呼喚了他們倆的名字,接着就是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彼此介紹近況。
沈遠熱情洋溢的套近乎讓周毅只覺得噁心無比,所以在彼此留下聯繫方式,目送小矮子再次消失在貨車屁股后,周毅毫無禁忌地抱怨了自己胃部的不適,沈遠也坦言了自己對此的鄙夷。
兩人之間過於熟悉的對白,恍惚間似乎讓周毅再次回到了初中那個幼稚的年代。班上半大的毛頭小子剛分辨出男女區別,在面對班上以往可以隨意揪辮子的女孩子時,總是有些尷尬彆扭的疏遠,又荒唐地想顯露些許自己的與眾不同,誰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和沈遠那時候正是對掐的初階段,戰況熱火朝天也不影響他們天生的本能,那個吸引了班上所有男女目光的小矮子自然也在他們視線之中。為了那個小矮子,兩人也爆發過幾次格外激烈的肢體接觸,說是情敵就太過了,至少他對矮子是很有成見的,這種成見一直伴隨他整個發育期,但這個矮子做導火線還是很稱職的。
誰知道矮子是不是對沈遠格外另眼相看,反正總是在下課後湊到沈遠課桌邊裝模作樣的問問題,惹了不少人的不快,男女皆有。但是沈遠拳頭硬嘴巴狠,學習又拔尖深得老師寵愛,沒人會過去觸霉頭,除了他。
沈遠與小矮子的相處再次給了周毅看不順眼的理由,打起來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如今這個被李亞軍稱為‘沈遠初戀’再次出現,他和沈遠卻已經很久沒動過手了。周毅在小矮子出現那一刻就開始手癢的感覺,卻一直揮之不去——幼稚死了,現在高中生都不屑打架了,他更不會。
為了擺脫這種被他無比嫌棄的狀態,他大度地停下了毫無營養又重複了無數遍的互噴,決定放沈遠離開。小王八蛋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線,反常地邀請他去吃飯——雖然原因是沈遠轉身之前接到了沈媽媽的電話,而他不合時宜地湊過去跟着喊了幾句……反正沈媽媽聽到了他的聲音,沈遠再不情願也只能帶着他回去吃好料。
沈媽媽和沈大嫂接到了要幫隔壁老奶奶做壽的邀請,都在隔壁家廚房忙得熱火朝天,沈遠和周毅匆匆趕過去拿了些留給他們的好菜,連口水都沒喝到就又被礙手礙腳的理由趕了出來。沈家大門鎖着,沈遠把鑰匙丟在了羊頭山上,無處可去的兩人提着食盒又掉頭奔到了羊頭山上。
張老爹和張峰都在菜圃忙着,他們都沒有要參與的意思,沈遠和周毅只得孤獨地坐到了偌大的東園長廊上,面對面各自嫌棄地吃吃喝喝。偶然出現的對話都蒼白得尷尬,最後不得不又變成了互相明嘲暗諷的常態。
再次正常起來的氣氛讓兩人都舒服了不少,剛吃得開心了些,小矮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接到電話的是沈遠。周毅再次不高興了,這不是代表他突然對矮子有了什麼改觀,只是這種差別待遇讓他有點不太高興,沈遠臉上掛着的笑容也讓他有點噁心。
掛了電話的沈遠得意地開始炫耀,意思很明白,兩人都留下了聯繫方式,而小矮子卻先打給了他。周毅在沈遠的擠兌中默默等了十分鐘都沒等到小矮子的電話,憋屈地開始嘲笑沈遠的自作多情,小矮子要是對他有意思,又怎麼會在畢業后就斷了聯繫?
然後兩人你來我往地又吵了起來,說著說著就把彼此不為人知的陳年舊事都翻出來,什麼見不得人的糗事都被翻賬一樣說了個通透。這次沒有作為緩和的李亞軍或者甲乙丙丁出現做和事佬,兩人都沒有階梯可下,一路被逼着戰火越來越旺。
眼看着兩人再次要重回幼稚的年代快要動起手來了,他那張已經脫離大腦控制的嘴巴再次自發動了起來,居然傻不愣登地拿關於沈遠那個可笑的傳言嘲笑起來。他不太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大意無非就是你個傻樣別想着換個群體就能找到真愛,女人精明男人也不瞎之類的,中間大概夾雜了一些對沈遠外貌內涵的嘲笑之類。
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沈遠氣呼呼地瞪了他一會後,直接隔着從張老爹那裏借來的矮桌子揪住了他的領子,然後就張嘴啃了過來。
小王八蛋一點都沒嘴下留情,氣勢洶洶抱着要咬下他嘴的狠勁疼得他直哆嗦,濕濕的血絲也順着他躲避的動作蹭到了舌尖上。他又不是傻子,初初反應不及被得逞后,嘴唇上的疼痛讓他回了神后立刻開始躲避,奈何捉住他領子的爪子一點放鬆的意思都沒有。
他和沈遠都被卡在桌子兩側,他的狀態更是不利得多,兩條彎曲的腿中間還卡着張馬扎,被收緊的外套領子上的拉鏈還卡住了他的脖子,簡直就是狼狽到了極點。
和他力氣不相上下的沈遠自然不是容易被他掰開手的,但不知為何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拳頭送過去,也許是顧忌着自己正在別人屋檐下……誰知道呢,反正他就那麼嘶嘶倒抽着涼氣,彎着腰脖子往外伸着被狠狠啃了好幾分鐘,支撐着身子的手在桌子上都有些發麻了,才被放開了領子。
被卡的快要斷氣的折磨終於到了盡頭,一屁股再次坐了回去后,他終於能正常喘氣了。對面的小王八蛋還得了便宜賣乖,巴拉巴拉地開始嘲笑他接吻技術如何如何的爛。
他緩過來勁后條件反射地就嗆了回去,兩人理所當然地對嗆了十來分鐘,才慢慢停了下來,戰火蔓延中慢慢顯露出尷尬的氣氛——他們終於想起剛才發生什麼了。
和目瞪口呆的沈遠面對面坐了一會,他終於受不了這種快要尷尬到死的狀況了,裝模作樣地丟下一句‘要搬空羊頭山以彌補自己的精神損失’這種可笑又幼稚的話后,就火燒屁股地跑了。
兩個人捉迷藏一樣都對發生過的事裝瞎,還是他先受不了了。
他沒有小王八蛋那麼好的耐心,每次都出現在他必經之路上等着被‘搶’的蜂蜜罐,和沈遠咋咋呼呼虛張聲勢試圖把兩人再次帶回敵人的挑釁,都讓他漸漸厭煩。
然而在他提及那個血腥的接觸后,沈遠又湊了過來。然後,小王八蛋再次開始裝瞎了。
再次被擋在門外后,敲了半天門都沒得到個聲響,周毅抬腳就踹了過去。
年代久遠的木門咔吱咔吱地震了震,終於晃晃悠悠地讓開了路。
果不其然,小王八蛋就躺在床上呢,瞧,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啤酒,多麼逍遙。
他在門外吹着涼風,這個小王八蛋躺在床上裝沒人,這也太沒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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