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拓拔宏,你想幹什麼?!”別人還尚且沒反應過來,元疏憶早已拿了自己的牛皮軟鞭擋在拓拔諶前面,湛藍色的眼裏,溢滿了怒火。
拓拔繼淡定的喝下自己杯里的清酒,對於大殿裏虎視眈眈手執兵器的士兵聞所未聞,甚至像是沒看見一般,一直盯着宮殿的門口發著呆。
拓拔諶早在那些士兵包圍大殿的那一瞬就站起身,蒼白的臉上掩飾不住的都是擔憂。
沒用的。梁絮虞搖頭,看着大殿內的一切,淡藍色的眼睛裏溢滿了憐憫。
對於那些士兵,也是對於趨於瘋魔的拓拔宏,更是對這宮殿裏存在的每一個人。
“我不想幹什麼。”非常元疏憶此時此刻這樣的反應,拓拔宏撐着自己面前的小几站了起來,在直起身的那一瞬,他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手也不自覺的在發著抖,這一切,都被梁絮虞看在眼裏。
“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眼睛已經變得通紅,拓拔宏死死盯着皇座上還在淡然喝酒的拓拔繼,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指,對着她憤恨道,“拓拔繼,枉我叫了你這麼多年的叔父,你就是這樣待我的?見死不救的任我去死?!”
“皇伯父哪裏待你不好了,你的一切不都是他給你的?”
“你閉嘴!元疏憶,要不是你,我早就能長生不老了!”已經陷入癲狂,拓拔宏狠狠地瞪着在那邊反駁他的元疏憶,目光從她身上轉到她身後的拓拔諶身上,眼神更是憤恨,看見拓拔諶不自覺的將身體縮到元疏憶身旁后,他冷笑了下,又重新將視線投向還是淡然的拓拔繼,轉過身對着自己旁邊一直坐着未動的梁絮虞笑道,“絮虞皇妹不是說拓拔繼對每一個小輩都是一樣的么?怎麼他替他兒子找到了生命蠱續命,對我,卻一直見死不救么?”
梁絮虞只是低頭不語,淡藍色的眼睛裏平靜無波。
元疏憶聽了他的話后直皺眉,轉身看了身後的拓拔諶一眼,見她蒼白的臉上也是困惑,眉頭皺的更深了。
“宏兒,你是想要朕的皇位,還是想要長生?”一直沉默喝酒的拓拔繼突然發話,看着拓拔宏的眸光里熠熠生輝。
“那看你能給我什麼了。”低沉的笑了笑,拓拔宏指了指那一群士兵,對着拓拔繼笑道,“皇叔若是不給,也不要緊,反正宏兒自己會取。”
自取滅亡。梁絮虞淡藍色眼裏的悲憫更重了,她看着身邊苟延殘喘的拓拔宏,明明日子已經所剩無幾,卻還在希冀什麼,雖然人都是怕死的,可他為了自己活命,搭上這麼多人的性命,也太自私無恥了些,都讓自己不知道是可憐他好,還是怨恨他好一些了。
還是說,她該怨恨這根本不存在的責任和宿命?
“很遺憾,朕不能答應你。”搖搖頭,拓拔繼手扶着龍椅的扶手,緩緩的站起身,看着下面整裝待發的兵士和面色陰沉的拓拔宏,和在這大殿裏站着的人,嘴角慢慢綻放了絲笑容,“因為,這些,都由不得朕,不論是皇位,還是長生,都不是朕能給你的。”
這大殿裏金碧輝煌,人也多到可以站滿這個宮殿,可真正屬於她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孩子。
還是她乞舍來的。
所以怎麼能給他東西呢?原本啊,從開始到結尾,她也是一無所有的。
她的話音方落,拓拔宏的面色更加陰沉了,然而還來不及發作,就只聽見大殿裏此起彼伏的響起慘叫聲,拓拔宏眸子一沉,隨着那些被這變故嚇呆了的大臣抬頭望過去,卻見得那些衝進來的兵士俱都中了邪一般渾身痙攣,臉上紅腫紫脹,不一會兒竟然都倒在地下,沒了呼吸。
一時間大殿裏靜的可怕,那些兵士的屍體就那樣躺在地上,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樣子,就這樣,衝進來的幾千兵士,就這樣死了。
元疏憶趕緊捂了拓拔諶的眼,看着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皺眉不語。拓拔諶感受着周圍讓人噁心的血腥味,不自覺的抓緊了元疏憶的衣袍。
梁絮虞閉了眼,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你看,朕說過,什麼能由得朕?”跌坐在皇座上,拓拔繼看着底下初秋的野草一樣被人收割暗害的兵士,意外的笑的歡,眼珠子盯着宮殿的正門口,聲音清朗空蕩蕩的,飄在這靜寂的宮殿裏,讓人心生悲戚,“皇姐,你說是不是?”
元疏憶睜圓了湛藍色的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大殿門口,逆着的光刺得她眼睛疼的厲害,竟像是有無數的針扎在她身上,又像是夏日艷陽天裏的冰雹,打在她身上,讓她忍不住顫慄,湛藍色的眼裏光澤也暗淡了。
深秋了,走在外面,已經可以感受到京都的涼意,撲面而來的冷風颳得人骨頭都是疼的。
荊賦離披了一件最常見不過的披風,自殿外的台階上,一級一級拾級而上。
在外面侯着的侍衛不知何時都換成了城外駐紮的禁軍,他們手拿最為鋒利的武器筆直的在宮殿外冗長的階梯上侯着,看見他們最為崇敬的長公主一步一步走過來,俱都低下了他們在戰場上總不會低下的頭顱,那是軍人的驕傲,是他們浴血奮戰的信念,是他們無上的信仰。
荊賦離淡淡的一步一步越過這些兵士,腳下踩着白玉大理石的階梯,她的臉上像是籠了霜罩了雪,表情冷淡,連目光都是淡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着,全然不在意她腳下的白鍛靴子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她整個人好似冬天裏盛開的一朵蓮花。
拓拔繼就那樣坐在龍椅上,看着她慢慢走過來的身影,保持着嘴角的笑。
元疏憶已經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捂着拓拔諶的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不斷搖着頭的臉上滿滿的遍佈了淚水,從她湛藍色的眼眸里一滴一滴溢出來,滴在宮殿裏的白玉石板上,開出“啪嗒”的聲響。
拓拔諶的眼睛終於從黑暗中解放,入眼看見的卻是元疏憶淚流滿面的模樣,她心裏一疼,習慣性的就想從衣衫內掏出手帕,然而只拿出了一半,她綉上蘭草的手帕就因為驚訝掉在了地上,沾染了滿滿的灰塵。
大殿裏不知何時死了那麼多身穿鎧甲的兵士,殿外,一群手執刀戟身穿不同顏色鎧甲兵士包圍了整個通道,他們身後,四處可見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屍體,鮮紅的血從那些屍體裏流出來。荊賦離就那樣披着白色的披風,一步一步踩在那鮮紅鮮紅的血上,向她們走過來。
步步生蓮。
“姑……姑……?”拓拔諶失聲喚,眼神看着荊賦離也渙散了,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走到了殿門口,荊賦離淡淡的掃了一眼大殿裏表情各異的眾人,最終目光落在一直仰着頭閉眼的梁絮虞身上,喚她,“絮虞。”
“皇姑。”微微擠出一絲笑,梁絮虞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淡藍色的眼裏澄靜的能照清人的影子。
要是她的心也這般澄靜便好了。
“皇姐這一次穿的衣服可真是太素了。”拓拔繼還是在笑,看着荊賦離的眼神里卻透着刺骨的冷,“朕宮裏還有幾套喪服,皇姐看着要是合適就拿去吧,反正拓拔繼用不上了。”
“絮虞,讀祭文。”荊賦離淡淡道,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連眼角餘光都沒有分給拓拔繼一分一毫。
“茲清王拓拔宏,違祖規,殺無辜,謀逆數罪併發……”
“皇姐,怎麼不罰拓拔繼麽?”打斷梁絮虞的祭文念讀,拓拔繼站起身,看着大殿上翩然站立的荊賦離,一步一步走下玉階,對着她笑,“當初說要留下拓拔宏的是拓拔繼,說不監視拓拔宏的也是拓拔繼,知道拓拔宏一切行為的也是拓拔繼,皇姐,就不罰拓拔繼麽?”
“絮虞,接着念。”荊賦離還是淡然的道。
“不許念!”拓拔繼突然之間紅了眼,第一次在小輩和大臣面前失了控制,看着荊賦離笑的越來越冷,腳下墜了鐵一般緩慢走到她面前,從袖籠里掏出來一塊明黃-色的雕龍畫鳳的玉,拓拔繼臉上突然就綻放了更大的笑容,“這塊玉,皇姐可還認得?”
荊賦離淡淡瞥了一眼,不語。
“當初你給我的,我還給你可好,我還給你可好?!”發了瘋一般,拓拔繼一把拿起那玉就要往地上摔,抬起手的一瞬卻突然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抓住了,反應過來時,臉上卻是覺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拓拔繼,本宮當初沒殺了你,的確是本宮的過錯。”揚着手,荊賦離看着拓拔繼的眼裏像是藏了幾千幾百年的冰雪霜劍那般,冷的讓拓拔繼最後那一點還藏有餘溫的心都死了。
手中的玉璽慢慢掉到地上,發出“嘭”的一聲響,荊賦眉頭一皺,條件反射的就要挽救它摔壞的命運,卻見那所謂的玉璽在地上蹦了兩圈就不動了,沒有絲毫被摔壞的痕迹。
“那是我用松脂做的,假的。”像是看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拓拔繼突然笑的前俯後仰,“哈哈哈哈哈哈,荊賦離,你也被我騙了?我做木工的手藝是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
瘋了。荊賦離淡淡的撇過視線,不想理會她。
元疏憶被淚水掩蓋了的湛藍色眼睛裏,已經容不下更多的眼淚,可她還是在哭。
明明拓拔繼在笑,可拓拔諶心酸的就只想哭。
一心想要自己的皇姐在意自己,做出太多博她開心的事,可到頭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不足一塊假的玉璽,拓拔繼,你是不是太可憐了?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繼放開了一切在笑,笑的肺腑都要碎了她還是在笑,眼睛盯着荊賦離眨也沒眨過。
“絮虞,接着念。”
“是……清王逐出皇宮,貶為庶民,姓名從宗譜中除去,永世不得入宮;皇帝拓拔繼,任性妄為,有失國體,剝奪帝位,由其子拓拔諶接任……皇姑!”讀到這裏,連梁絮虞也忍不住抬頭為拓拔繼求情,“皇姑,皇伯父他……”
“都聽見了,還不快實行?”荊賦離沒說什麼,只是對着殿內外的一眾人淡然吩咐道。
得到命令,殿外的那群兵士衝進來幾個,扶着早在看見自己的兵士都被殺了的時候就癱在地上的拓拔宏,將他強硬的拉了出去。
走到梁絮虞面前時,他朝着梁絮虞笑了笑,血紅色的眼睛裏藏也藏不住的都是嘲笑,“皇妹,你看,這就是皇家的親情。”
在皇權的面前,這就是親情。
拓拔宏一聲都沒吭的被人拉了出去,拓拔繼看着他遠走的背影,突然就止住了笑,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到拓拔諶面前,站定,摸摸她的頭,笑了,“諶兒,以後,千萬別不聽別人的話,要記得,多聽聽身邊的人的話。”
她的囑咐太過於奇怪,拓拔諶雖然不解還是點點頭答應了,在答應的瞬間,拓拔繼好像突然了了心愿一般,看着她,露出笑容,“記得就好,記得就好,哈哈哈哈哈哈……”
說著,她一步一步轉過身,從頭上的帝王冠冕開始,一件一件的往地上拋屬於帝王的東西。
等到她身上只脫得剩下了件中衣的時候,她也已經走到了荊賦離身邊。
荊賦離皺眉,看着她不整的衣冠和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符合帝王姿態的行為。
“皇姐高興了?”眸光混了水,拓拔繼微微一笑,對着荊賦離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宮殿。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包括她的人生和今天所謂的宮變。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眼中的笑話而已。
都是笑話,都是笑話。那隻不過是自導自演的戲劇而已啊。
“哈哈哈哈哈哈……”
“皇姑……”梁絮虞淡藍色的眼眸里蓄了水,看着大笑着漸行漸遠拓拔繼,喚了一聲荊賦離。
“都散了吧。”看了眼已經泣不成聲的元疏憶和她身邊擔憂的拓拔諶,荊賦離緩緩閉上眼,對着大殿裏的大臣們道,說完,她也轉身離開了這飄着血腥味的宮殿。
只留下三個還在流淚的小輩和一地的屍體。
所謂的宿命,所謂的信仰,在掙脫不開的時候,除了接受,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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