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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轔轔,車內安安靜靜,馬車外的聲音時不時飄進車裏,和馬車內的安靜相比,分明是兩個世界。
顧嘉夢只低頭凝神研究衣衫上的綉樣,細細思索自己方才可有什麼話說的不對。仔細想來,似乎每一句話都不大妥當,對她的笨嘴拙腮,她不禁有點懊惱。
她低着頭獨自生悶氣,自然也不會知道他一直含笑望着她。
馬車行駛了一會兒,小七忽然“咦”了一聲,竟從車簾處翻了出去,乾淨利落。
馬車還在前進,小七竟然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顧嘉夢一愣:“她……”
“無事,她的身手很好。”太子神色不改,頓了一頓,又道,“阿四也在呢,大約是察覺了什麼。你不必太擔心。”
顧嘉夢點點頭,略略放下心來,小七功夫好,她是知道的。她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道:“小七姑娘要一直陪着我嗎?”
她心裏明白,小七到她身邊,是因為殿下放心不下她,小七是來幫她的。可小七畢竟也只是個小姑娘,她也會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常伴在她身側。
太子看她神情,已知其意,笑了一笑:“小七性子跳脫,由暗衛轉成明衛,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只需做兩三年明衛就好。放心吧,她的路她心裏有數。”
顧嘉夢點了點頭,以示了解。她沉默了一會兒,心念微動,兩三年?如果現實與夢境一樣的話,三年後,就是皇帝駕崩時,也是殿下……
這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她給壓了下去。她告訴自己,那個夢與現實到底是不一樣的。現在她還在她的身體裏,顧家與景王沒有聯姻,公主與大哥也毫無關係。
殿下自然也會好好的。
她望着他,試圖將他的眉眼一點點印在心裏。
三年後,她十九歲,也不知她與殿下屆時又當如何?
……
快到公主府時,小七回來了,臉頰通紅,神色很奇怪,只說的確有人跟蹤,被她發現后就逃走了。那人身手很好,她沒追上。
姬央笑了一笑,沒再詢問。
小七大約是因為沒追上人,不大高興,也不肯說話。
顧嘉夢隨着公主府的下人前去,換了自己的衣衫,又將她謄寫的棋譜贈給太子,一臉認真看着他:“殿下若真想夢境成真,這棋譜可以看看。平時多學學,多看看,總會進步的。”
這可都是她特意挑選出來給他的,很適合他學習。
太子接過來,笑的無奈:“好姑娘,你……”他按了按眉心:“也好,希望夢境早日可以成真。”
看她笑容忽綻,他也笑了。他若鑽研棋藝,真的能如夢中一般么?若真如此,多看看也無妨。
顧嘉夢心裏有些異樣,她隱隱覺得太子的神情不大對勁兒。可哪裏不對勁兒,她又說不上來。再細看時,殿下又恢復了以往從容自若的模樣。
……
顧嘉夢欲向公主請辭,有客人在,便多等了一會兒。過了大約有半刻鐘,公主身邊的侍女才請她過去。
公主的客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容貌俏麗,眉眼靈動。她半倚在公主身邊,見顧嘉夢進來,也不起身,只抬眼瞧了瞧,嬌聲問道:“嫂嫂,這是誰?”
這姑娘,便是威武侯的么女祁玥了。
含山公主的駙馬是威武侯的小兒子,威武侯擁兵四十萬,鎮守西北,威名赫赫。可惜駙馬祁瑞是個福薄的,尚主才一年多,就過世了。
含山公主三年閉門不出,悼念亡夫,贏得威武侯府上下的敬重。公主和威武侯府至今仍往來密切。
不過,這個祁玥姑娘,雖說是公主的小姑子,但是常年住在西北,與公主相處的時日不多。她這次來京城的目的,還與夢裏一樣么?
公主笑道:“顧姑娘來的正好,這是本宮的小妹,乳名叫做玥兒的,小你一兩歲,剛從西北過來……”
顧嘉夢施了禮,與祁玥廝見,末了才道明辭別之意。
公主勉強一笑:“如此,本宮就不久留了,顧姑娘路上小心,改日再來府里坐坐。”
顧嘉夢含笑應了,施禮告退。
她剛一離開,公主便收斂了笑意,輕輕推開祁玥:“真是胡鬧,你在這裏待幾日,本宮着人送你回去……”
“嫂嫂,我好不容易才來京城,你就要趕我走啊?”祁玥拉着公主的胳膊,輕輕搖晃,“我人都來了,也不能白來,是不是?”
公主挑眉:“你不經翁姑同意,獨自一人進京……”
“不是一個人啊,我帶了好幾個侍衛呢,而且我自己的武藝,也不差勁。我這一路上,不都沒出事嗎?”祁玥立馬反駁,繼而又佯裝拭淚,“四哥與嫂嫂大婚時,我才七歲,嫂嫂送我的項圈,我現在還收着呢。我從小就沒姐姐,只把嫂嫂當姐姐親近。偏生如今四哥去了,嫂嫂也不疼我了……”
說著說著,她眼圈紅了,想到自己一路進京,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見了個親人,卻還要趕她回去,她本是假哭,此刻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公主聞言,眼睛一澀,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生生給忍住了。她與祁瑞,雖然相處時間短,感情不算深厚,但畢竟是少年夫妻,也相敬如賓,從不曾紅過臉。他英年早逝,她心裏又怎會好受?
輕輕拍拍祁玥,她聲音溫柔卻不容反駁:“我疼你,和先時是一樣的,只怕還要多上你四哥那一份。你莫胡鬧,教父母擔心。這樣吧,我先修書一封,教人送給公公。你在京城小住幾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嫂嫂……”
公主擺手:“不要再說了,你一路辛苦,先歇着吧,明日進宮去給太后請安。我這就去書房。”
公主態度甚堅,不容拒絕。
祁玥只能悶悶應下,對着公主的背影無奈地唉聲嘆氣。
……
馬車平穩地行駛着,顧嘉夢閉上眼,眼前浮現的就是那個長長的夢。祁玥,進京了啊……
她沉浸在回憶里,也沒注意魂不守舍的小七。待她睜開眼時,才驚覺小七神情怪異。
“小七姑娘,怎麼了?”
“啊?”小七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啊,我什麼事都沒有。”頓了一頓,她嘆道:“那先生故事說的真好,真好……”
顧嘉夢猜測她有事隱瞞,但小七不肯明言,她自也不好追問,只笑了一笑,轉而問起小七,可曾聽過太子撫琴。
小七來了精神,說了幾樁舊事。
據說,太子當日撫琴,曾被人錯認為是司樂的琴師。閑雲道長與太子交好,就是因為他的琴聲。
顧嘉夢將信將疑,不過可以知道,殿下擅長此道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耳福了。
她想起他說的夢,如果在將來,她真能日日與他在院子裏對弈,即使次次輸給他,又有何妨?
唉,她今天應該將話說的更明白些的。
愁腸百結,柔情無限。
她在心頭翻來覆去地想着,一直到回到顧府。
向姚氏請安時,姚氏只簡單問了兩句,便叫她退下了。
顧嘉夢習以為常,也不意外。只是回房后,小七猶豫了好久,似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顧小姐,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顧嘉夢也來了興趣,她還是第一次見小七露出忸怩之態。
小七道:“你讀書多,懂得也多,你說,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身體碰到了一起,是不是就算是有了肌膚之親?”
她眼睛骨碌碌直轉,看起來略顯慌亂。
“肌膚之親?”顧嘉夢臉上一熱,驀然記起他托住她胳膊的畫面。熱氣暈開,她含糊答道,“不能一概論之,這要看具體情況。聖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啊?是嗎?”
顧嘉夢神色如常,很認真地道:“是啊。不能一概而論的。只要心中坦蕩就好。”不知是說服小七,還是說服自己。
小七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顧小姐這麼說,大概就不會有錯。所以,她今天不算是跟人有了肌膚之親。
很好很好。
顧嘉夢再次摸了摸胳膊,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可他手的溫度似乎仍有殘餘。
她想,她可能是陷進去了。
……
景王站在酒樓窗口,居高臨下,面無表情。他派出去的人,向他請罪,說人跟丟了。景王沒有責怪,只讓他退下。
他苦笑,即使是沒跟丟又能怎樣呢?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會看錯的。那的確是他大哥和他曾經的未婚妻。
他們上了同一輛馬車。
他閉了閉眼,即便是訂了親的未婚夫婦,都沒有共乘一車的。
他對自己說,大哥秉性高潔,不近女色,他不應該想多的。但是那一幕卻着實刺目驚心。
誠然他與顧小姐已經解除了婚約,她與誰來往,不是他能決定的。可是,原本應該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卻在私下裏來往甚密,他不由得不懷疑自己一直以來被人蒙在鼓裏。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去查一下顧小姐常去哪裏,不要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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