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0.7
景王離開后,羅太太進來探視顧九九,見她眼睛紅腫,不由得暗暗心疼。羅太太親自打了熱水,給她凈面,安撫她睡下。
從顧九九房中走出來,經冷風一吹,羅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腳下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不對,王爺和失去記憶的碧玉能有什麼話說,會讓她哭成這樣?一個念頭驀然浮上她的心間。
那不是碧玉,那是顧九九。
她待要轉身回去質問,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她的猜測是真的,她又能怎樣?受了傷,碧玉都沒回來。這姑娘身體上的傷沒好,難不成要她再受傷一次?
她不敢深想下去,離開家,悄悄掩了門,徑直去妹妹家裏,尋外甥孫二。
孫二先前已經知道了表妹出事,姨丈姨母說的含糊,他只當是一場意外,也沒多想。今日聽姨母提起,才驚覺中間另有隱情。他一面安撫姨母,一面隨她前去一看究竟。
然而,顧九九竟不見了,隨之不見的還有她的一些衣物細軟。小丫鬟猶在院子裏,聽聞小姐不見,嚇得面色蒼白,連連告罪。
羅太太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孫二連忙掐人中,揉虎口,好一會兒,姨母才悠悠醒轉過來。他教小丫鬟看護着姨母,自己則回家喚人去尋找表妹。
京中戶籍嚴,表妹又是一個柔弱女子,按說應該很好找才是。可是,直到天黑都沒一點消息。
孫姨丈是把總,也叫了幾個兄弟,幫忙尋找,可惜一無所獲。
羅員外夫婦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經孫二提醒,才想到去向景王求助。
景王得知在他離開后不久,顧九九就不見了,心知是自己的緣故,心下難免有些歉疚。他忙帶人去尋找,無論如何都要將她找出來。
景王身為皇子,手下能人極多。可惜,找遍京城,都沒見到那位顧姑娘。
羅員外夫婦不得不接受了她出走的事實,自責傷痛,甚是不安。
景王嘆了口氣,委婉告訴他們那是沒有失憶的顧九九,而不是他們的女兒,希望可以減輕他們的傷痛。至於顧九九,大概是去她想去的地方了吧。他會努力找她。
接下來的日子,景王的確是不遺餘力尋找顧九九,甚至是連杏花巷顧家,都派了人去查看。可惜毫無收穫。顧九九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不見蹤跡。
不但是他,就連羅員外夫婦都不得不死了心,只當是女兒在白水鎮時就已經死了。老兩口這半年來心力交瘁,似是老了十歲。
在此期間,顧家一直忙着顧嘉夢的婚事,顧尚書對顧九九的警惕畏懼之情又降低了不少。他忙碌之中,對顧九九出走一事,竟一無所知。
……
很快到了三月,婚期將至。
顧嘉夢準備好了一切,期待而焦灼地等待着那一日的到來。
婚禮前一天,她的一些妝奩就被送到了東宮。姚氏拉了她過去,細細叮囑一些話題,唯恐大婚當天事情太多,會疏忽這些。
顧嘉夢猶可,姚氏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拉着顧嘉夢的手,語帶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這十多年來,姚氏對顧嘉夢並不大上心,但是看到即將出嫁的顧嘉夢,她仍是感慨萬分。
顧嘉夢也有些心酸,到了明日,她就是姬家婦,而不再僅僅是顧家女了。
姚氏收了眼淚,又細細叮囑了一遍,確定顧嘉夢已經記住,才教她離開。
姚家四姑娘送的添妝之物是一枝沉甸甸的金鑲玉雙股釵,樣式新穎,分量極足。
顧嘉夢連連道謝,見姚四姑娘欲言又止,她心下奇怪,卻什麼都沒問。
黃昏時分,顧彥琛竟然回來了,風塵僕僕,一臉疲態。
數月不見,他看起來消瘦了許多,顴骨突出,眼神沉靜。他是特意從江南趕回來,祝賀妹妹大婚之喜的。
顧尚書允許他回來的時間很短,待妹妹大婚後,他就還得去江南的。
兄妹相對,兩人不由得都想起那年的九月初八,也是為了一個跟妹妹有關的日子,他一路趕回,馬不停蹄。
如今一晃眼,妹妹就要出嫁了。回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之前的確有不對之處。
不管以前怎樣,妹妹現下是要出閣了,而且是嫁到宮中,嫁給高貴出塵卻不得寵的太子。期間種種,一言難盡。他這做兄長的,未必能照顧得了她。他只能希望她夫妻和美,一生順遂。
顧彥琛在江南拜了呂先生為師,那呂先生除了學問高,在雕刻上也有一手。顧彥琛幼年也曾學過雕刻,經名師點撥,手藝精進。
他送給顧嘉夢的是一朵玉雕的並蒂蓮,栩栩如生。
顧嘉夢接過,道了謝。
正說著,外面突然一陣喧鬧。顧尚書使了人喚了顧彥琛過去,不讓他打擾顧嘉夢。
因着明日會很忙碌,顧嘉夢早早就沐浴歇息了。不過,只要一閉上眼,她面前就會出現大婚的場景,鋪天蓋地的紅,他含笑望着她。
她心跳加快,暈生雙頰,捱了好久,才堪堪睡去。
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夢一個接着一個,有喜有悲,似是要將她一生度盡。
她醒過來時,外面還黑沉沉的。她愣怔了一會兒,想到今天她就要出嫁。她一時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她不過是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喚她起床。嬤嬤、全喜婆婆、丫鬟僕婦擠在她房中,給她沐浴捯飭。
顧嘉夢任由她們擺弄,將羞意都藏了起來,分外配合。
她沐浴了三次,白皙的肌膚隱隱透着粉色,嬌美可人。
她依照嬤嬤們的吩咐,坐在梳妝枱前,望着銅鏡。她們將她如瀑的秀髮梳起,念着古老而好聽的歌謠,一聲一聲全是祝福。
梳好發,有嬤嬤為她上妝。她肌膚瑩白,皮膚光滑,稍用些胭脂,愈發顯得光彩照人。
在場不知是誰誇讚了一句,引得眾人紛紛附和。
顧嘉夢只微微一笑。
終於戴上了鳳冠,換上了繁複華美的嫁衣。顧嘉夢心神恍惚,如在夢中。
與她交好的幾個姑娘陪在她身邊,說著不重樣的祝福,更有淚窩淺的,直接眼圈紅紅的。
嬤嬤忙道:“不要招小姐哭,仔細花了妝。”
眾人這才換上了笑顏。
許是怕她緊張,小七悄悄站在她身後,低聲跟她一些閑話。
“昨日府里來了個姑娘,高個子,使鞭子,是打進來的。進來就問,你大哥在哪兒。兇巴巴的,一看就是練家子,恨不得要殺了你大哥的模樣。她半邊臉很好看的。可惜那半邊臉上有疤……”
顧嘉夢聽了也只是笑笑。小七極擅長打聽消息,她說的多半是真的。不過,那又怎樣呢?大哥的事情,終究是大哥的。
不過如此一來,她倒是比之前心靜了很多。這不是夢,是真的。她的確是活着,還正要嫁給她想嫁的人。
隱約聽到了外面的喧鬧,想來是迎親的隊伍。顧嘉夢又緊張起來,猛地抓住了小七的手。
小七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低聲道:“別怕,過了今天,你就能永遠跟他在一起了。我也能回去了……”
自太.宗皇帝以來,本朝皇子娶親,皆是皇子親迎,以示尊重。——據說是白皇后提議的,以期將來夫妻相敬如賓。
姬央一大早就去向太后與皇帝並先皇后費氏的靈位行三跪九叩禮。待皇帝點頭髮話后,他便帶着年命相合生辰不忌的屬官以及浩浩蕩蕩的衛隊前去迎接新娘。
太子娶親,是一樁大事。迎親的隊伍本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但是今日無事的信王英王景王以及年紀尚幼的泰王都興緻勃勃,隨他一道前來。
從皇宮到顧家的道路,早就被清理了。迎親的隊伍一路順暢,很快到了顧家。
站在顧家門口,一向從容淡定的姬央竟然微微手抖。眼尖的信王看到,笑着揶揄了兩句。姬央只笑了一笑。
……
顧嘉夢向顧尚書和母親的牌位以及姚氏跪拜行禮。
顧尚書倒還鎮定,姚氏卻哽咽了,含着淚勸誡了兩句,再也說不下去。
顧嘉夢按照嬤嬤之前說的來應對,眼睛一熱,淚水掉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