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遠道
顧姮背對着秦忘鬆了一口氣,心道外頭那麼黑,自己動作也不大,他應當沒看到自己在防着他吧?又想他若是問起來,自己要怎麼回答?不過好在秦忘也不曾真的開口問她。她收拾好草木灰,見外頭天色太暗,便拿了火把出去,給秦忘照明。
秦忘處理了雪狼,顧姮幫着打下手自不必再提。卻說次日一早,顧姮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聽外頭傳來響動,她立即驚醒,只道是趙倉那廝來了,順手就握緊了那柄大刀。然定睛一看,卻是秦忘正在山洞外使劍,她清醒了以後也想到趙倉早就死了,哪裏還能出現在這裏?一時為自己的一驚一乍感到無奈不已。
凈了面之後,用手指將一頭長發仔細打理了一番,她才到山洞外去。只見秦忘使劍卻並非是在練武,乃是將昨日搬回來的那巨大樹榦削成了半指來厚的木塊!顧姮去看的時候,那些又長又窄的木塊已是穿了孔,被秦忘用裁成細條狀的狼皮給連成了一塊高約六尺,寬約七八尺的木板——正與山洞口契合。
顧姮又驚又喜,雖說這山洞能避風雪,終究太冷了一些。夜間一旦火堆熄滅了,便會被凍醒,如此一夜裏幾乎沒多少時辰是好睡的。
秦忘也早就看到了顧姮,看她一臉欣喜,雙目秋波盈盈地正看着自己,他心中也是莫名地歡喜起來,只說話之時,仍是冷着臉,說是讓顧姮將那狼肉給做好,又說這幾天吃那虎肉吃的委實膩味的緊。顧姮原本就有這打算,聽了以後也不惱他,略應了一句,便去幹活了。
雖說雪谷之中沒有任何佐料,那狼肉與虎肉也沒太大區別,但兩人都是多吃了一塊。待秦忘將那木板安到山洞口,約莫是中午時分,高懸的金烏正當明空,兩人一道出了山洞,不約而同都是往那溫泉去了。一來是他們日夜點着火堆,如此甚耗木柴,現在沒有了趙倉的威脅,自然要去山林中多拾掇一些回來。二來便是為昨晚顧姮提到的洗髮之事。
有秦忘在附近放風,顧姮索性又舒舒服服地沐浴了一番。若是九天之前,在不知道雪谷沒有別的出路的情況下,她甚至不會和秦忘說太多的話。放在三天之前,也不會在秦忘在附近的情況下,就進溫泉沐浴了。因為她不會放心。可如今秦忘救過她,她勉強也算是救過秦忘,在她心目中,兩人也算是有一些交情,她覺得憑秦忘那好面子又極為高傲的性子,絕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做一些不好的舉動。
其實秦忘是幾次都想轉頭去看的。聽着水聲,他會想到那日旖旎的風光,的確是看不夠。而且憑他的性子,普天之下的事,只有他想做什麼,而沒有他不可以做什麼。區區一個顧姮無法約束他。但就如顧姮所猜測,他知道顧姮在防備他,生怕自己一個轉身就正好對上顧姮的視線。到時候,他或許會忍不住做一些更不好的事情——但他暫時不想破壞目前的平衡,他考慮的是,如果對她做了壞事,這骨子裏仍是中規中矩的守禮女子會不會想不開?那接下來的三個月,該多麼無趣。
忍一時,也沒有什麼不妥的。
接下來的日子就順心許多了,山洞口堵上了,因為那木板上還穿了孔,是以夜間山洞裏點着火堆也不會覺得太悶。而食物的問題,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都不必去考慮。顧姮相信,有秦忘在,食物將不會再成為困擾他們的問題,不管是兩個月,還是更久。
兩人隔幾日就去溫泉一趟,順便在附近撿到足夠的木柴。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是呆在山洞裏,秦忘在身體徹底痊癒以後就在山洞外的雪地上練着他行雲流水的劍法,有時候也在山洞裏修鍊內功心法。顧姮只覺得他的氣色是越來越好,身上單薄的衣服對他也絲毫沒有影響,但顧姮還是將虎皮做成了簡單的道袍。
女子的針線不能流於外頭,顧姮給秦忘一個外男做衣物——即便是粗糙的不行的虎皮道袍,也是不該。但就如顧姮說的,凡事都有例外。她和秦忘在雪谷本來就該互相扶持,如果一味地拘泥於世俗禮節……嗯,她應該早就沒命了。
是以顧姮本人在動手做這件虎皮道袍的時候就沒再想這些東西。做好了秦忘的衣服,她便有足夠的時間來做自己的。三匹狼皮有一匹被秦忘做了木板的樞紐,顧姮身形嬌小,餘下的兩匹足夠她做一件襖子,一件長裙。
襖子簡單,不過兩日功夫就做好,顧姮當日就將身上又是血跡又是汗漬的棉緞襖子換下洗了。餘下的長裙,卻是缺了絲纓做線,顧姮正愁眉不展,那岩壁上的刻痕也有了十一道。
也就是說,她離開蘇州已有二十天了。
今天是冬月十五。
兩人在雪谷中每日只吃了兩頓,而且肉塊都是顧姮此前就分好的。今日顧姮沒動一口,將一塊虎肉一塊狼肉收起了,夜間的時候,拿了碗盛起來,自己出了山洞朝南而跪。因顧忌秦忘,她只在心中默默念着:伯伯,張哥哥,姮娘來看你們了。姮娘困於雪谷,竟無法好生祭拜你們,只等出了雪谷,再燒香燭紙錢。
叩了三個響頭,顧姮想到張家父子屍首異處,又是含冤未明,連一個牌位都無法立。自己不知張家父子究竟犯了什麼案子,只想張伯伯為人直爽豪情,絕對不是作姦犯科之人,必然是受了什麼冤屈。又想那日張家伯伯與張哥哥求助到她家中,偏她父親還將人舉報了出去……一無所知的她直到事後兩年才知道。為怕連累家人,就是遠在蘇州,她也不敢偷偷地為他們立牌。她心中一時又是懊惱自責又是怨恨凄涼。悔的什麼,又恨的什麼,她好像很清楚,卻強裝着糊塗。
她跪了好一會兒,覺得涼意透骨才失魂落魄地起身回山洞。
而秦忘就站在山洞口,冷冷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在這樣的目光下,她本能地縮了縮身子。大抵是秦忘總是冷着一張臉,顧姮也沒多想,到他跟前的時候,依舊溫言道:“校尉大人,勞駕讓一讓。”
“你在拜祭誰?”
顧姮蹙眉,道:“自是重要的故人。校尉大人,我累了,勞駕讓一讓。”
“重要的故人?”秦忘不依不饒,點漆的雙眸直直盯着顧姮,強迫她看着自己,“我猜是兩個。顧家的故人很多,可需要你一個晚輩如此看重,只怕只有五年前與你有過女兒親事的張家人!”
顧姮腿一軟,幾乎要倒下,卻被秦忘一把扶住,他露出一個涼颼颼的笑:“聽說是當時尚任侍郎的顧大人舉報的。顧大人為朝廷做了一件大好事,便從侍郎升遷到了尚書。顧大人此等心機處事,實令人望塵莫及。”
“秦校尉,你從何得知?”顧姮腦袋裏一片混沌,張家父子的死成就了父親的升遷?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不過,一直不願意去想。面對秦忘帶着濃郁的嘲諷的話語,顧姮強自挺直了後背,“捕風捉影,非君子所為。何況,黃口小兒尚且知道‘對子罵父,則是無禮’。便是我父親有不對之處,也不該秦校尉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指指點點!”
“你在怕什麼?”秦忘依舊笑着,好一個顧姮,昔日得知他的身世,怕他在意,就從來只叫他“校尉大人”,如今卻改了口,叫“秦校尉”了。目光深深地看着顧姮,“莫忘了我是什麼身份,天下間上至廟堂,下至江湖,你以為有什麼辛秘能瞞得住我的?當日張家人是朝廷欽犯,你父親不過是為了保全顧家所有人的性命,舉報了張家人可不就是情理之中?你應當這麼想,因為天下間的人都是這麼想的。我提起此事,不過是要告訴你……”
說到此處,秦忘一把鬆開顧姮,任由顧姮摔在雪地上。
“張家人依舊是亂臣賊子,你有什麼資格去拜祭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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