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5.44.43.42.1
“慢着!”巧茗忽然站了出來,不顧韓震的阻攔再次跪了下去,“太后,若是今日便將方月白打死了,究竟是何人指使她這件事便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能查得清楚,也不能為德妃姐姐真正出一口氣,還請太后三思。”
找出隱藏在幕後真正的兇手來,不光是為德妃出氣,為巧茗自己洗脫嫌疑,也是防止將來舊事重演,讓她自己遭殃。
至於方月白……
巧茗不知她究竟是受人蒙蔽,當真以為是自己指使她,還是知道真相,惡意陷害。但自己與她並無深仇大恨,月白若她自己的性命安危做代價來陷害自己,未免於情理上有些說不通。
太后聽了巧妙的話,略微沉思一陣,便開口道:“可以暫時留着她這條命,杖二十,之後免去品階,充入掖庭。”
掖庭,是奴籍的宮人居住的地方。
她們與巧茗、阿茸這些三年採選一次的良家子不同,皆是罪臣的家眷或是戰火中的俘虜與後代。
良家子在宮中待到二十五歲,若之前未曾被皇帝收用,便可出宮與家人團聚,自行婚嫁。極少數在六局職位高或是在主子跟前得臉的,還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決定繼續留在宮中或是離開,甚至在婚嫁時會因為在宮中有得勢的主子做後盾,人脈又廣,有一般人不能比的助力,往往成為勛貴或官員家族爭奪的搶手人選。
奴籍卻是一旦進入,便永世也不能翻身,雖然歷史上從來不乏有些人憑藉自己的能力與主子的賞識,取得過連最優秀的良家子也不能比肩的成就,甚而特赦除去奴籍的,但這只是極少數,大多數都是做着宮中最低賤的差事,任人打罵侮辱,就是無端端被人弄死了,都不會有人追究。
成為這個皇城裏最低賤的人之一,且永世不得翻身,這樣的懲罰與死亡相比,其實更折磨人。
太后卻並不解氣,說完這些話后,又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巧茗,道:“當初德妃有孕在身,諸多不便,哀家便想着將宮務移交給端妃打理。但是沒想到端妃福厚,這樣快也有了身孕。哀家看不如這樣,反正德妃已經生產完,也該輪到端妃好好養胎。端妃,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明日起便將宮務盡數交還給德妃吧。”
宮務,本來應是皇后的職責。
韓震一直沒有立后,所以才由有嬪妃代掌。
皇帝剛剛已經說過,準備立端妃為後,那麼太後偏在此時將她的權力收回,表面上看來是多此一舉,但仔細一想,便知道是端妃失了太后的歡心。
好端端的一個生辰,又恰逢帝姬出聲,本應是喜氣洋洋的日子,卻受這樣突發的狀況影響,不但無事可喜,甚至還帶來了許多煩惱與晦氣,太后心情自然不會好,便聲稱頭風又開始發作,避回了內殿去。
底下伺候的人自是極有眼力勁兒的,見此情況,將月白拖出正殿,遠遠拖到前院牆角下,才開始行.刑。
一眾嬪妃們也各自散去。
巧茗和韓震一起穿過迴廊離開時,聽到杖刑之聲與月白的慘呼一同遙遙傳來。
阿茸在韓震的要求下被放了回來,並沒有吃虧,此時提着琉璃宮燈走在前面,聽到這聲音心下憂懼,不由自主便抖了一抖手,宮燈里的紅燭火苗也跟着跳了一下,險些熄滅。
阿茸連忙開口,請皇上恕罪。
韓震知她是巧茗身邊頭一號值得信任的人,自是不會在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與她為難,只淡淡“嗯”了一聲表示無妨。
阿茸看着巧茗,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因為皇帝就在身旁,終於還是憋了回去。
直到回了鹿鳴宮,韓震先去洗漱,阿茸才忍不住倒豆似的的開了腔,“為什麼要幫她求情?明明是她不念着過去同屋住的情分,幫着旁人冤枉你在先的,書上不是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么?”
巧茗見阿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跟她又沒有深仇大恨,她何至於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害了德妃害了我,她能得到什麼好處?這事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而且,能在德妃與巧茗折損后獲得利益的,說白了便是其他嬪妃了,拜韓震後宮人數不多所賜,能夠列入嫌疑的人也就只有那麼幾人而已。
阿茸一聽就懂,“你是說,有人不願讓你和德妃生下孩子,然後自己從中獲利?”
“嗯,之前夏玉樓曾告訴過我,陛下從前說過,那個嬪妃能最先生下皇子,便會被封后,所以……”
“一定是柳美人!”阿茸嚷道,“就她最愛眼紅別人了,上次的事情之後,我就不信她一點怨都沒有!肯定是她。”
“這話現下可不能說得滿了。”巧茗搖頭道,“沒證沒據的,保不齊就冤枉了別人。我留着月白的性命,也是希望能查個究竟,畢竟那人此次一箭雙鵰的計謀未成,見我安然無恙,未必不會再動手。”她撫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我們被動防範,防護得再嚴密,也難免有所疏漏。與其這樣擔驚受怕的,倒不如主動點把那人抓出來。”
*
翌日,巧茗按照太后吩咐的,到麟趾宮去將宮務交還給德妃。
其實她去行宮數月,直到回宮后才真正將全部的宮務接手過來,算起來不過短短數日而已,所以真正需要交接的事情可說是沒有,只是將鳳印歸還而已。
德妃頭上戴着寶藍抹額,靠着引枕半坐在床上,她昨日生產時失血過多,睡了一整日依然是面色蒼白,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虛弱許多。
“我聽呂嬤嬤說了昨日之事,其實我是相信妹妹不會害我的,何況陛下已經說了打算封妹妹為後,我這兒……”她說到一半甚至接不上氣,捂着心口喘了一陣,才能說下去,“我這兒,現在這個樣子,妹妹也見了,別說多了個小傢伙,就算沒有,恐怕也沒那個精力管這些事情。唉……不過姑母她也是心疼我,如今她在氣頭兒上,我就先收下,遲些再和她商量歸還給妹妹。”
德妃不是沒有不平衡過,可是她是鬼門關里走過一遭的人,想法自是與常人不同。
自己還能看到明日初升的太陽,自己的女兒還能哭會慢慢長大,已是老天爺開恩,她格外珍惜。
相比之下,是否能當皇后,是否把持宮中權力,全都不再重要。
巧茗聽了她的話,只是笑笑,並未多說什麼。
*
離開麟趾宮后,巧茗帶着阿茸去了掖庭。
與其中住着的人一樣,掖庭也是這皇宮裏最不起眼的建築。幸而,皇家還要維護皇宮表面的體面,每年還是會派人來修葺房屋外觀,沒有讓掖庭變得破敗不堪。
然而,屋內與外表卻是截然不同的。
月白被丟進了最尾的一間沒有窗的房屋,推開門走進去,先聞到強烈地發霉的味道,殘舊的方桌上點着油燈,藉著昏暗的燈火,可以看到室內除了一張舊桌、兩張條凳,便只有一張土炕,實在是簡陋得不成樣子。
月白面朝下趴在土炕上,身上蓋着一床補丁疊補丁、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薄被。
阿茸先搬了凳子過來,雙手壓着兩端試了試,確定十分文檔,才扶着巧茗坐上去。之後走到床邊,推醒了月白。
“唉,娘娘來看你啦,還給你帶了上好的上藥呢。”她將一個白瓷瓶放在月白手邊,提醒道,“娘娘對你這麼好,等下她問話你好好說,知道嗎?”
月白只是咬唇不語,紅腫的雙眼警惕地盯着巧茗,目光里絲毫沒有阿茸以為會有的愧疚與後悔,反而滿是防備之意。
“月白,我只是想問你,到底是什麼人支持你那樣做的?事到如今,你不要再幫她保守秘密了。你想想看,你為她辦事,她卻出賣了你,你不是說那藥粉你全用完了么,若不是她暗中在你床褥間藏了一包,你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般境地。所以,顯而易見對方從一開始就打算讓你做替死鬼。你把真相告訴我,我會幫你的,就像昨晚那樣,雖然你冤枉了我,我也沒有和你計較,還幫你向太后求情了,不是么?”
說這些話的時候,巧茗拿絲帕輕掩着口鼻,室內的霉味混着劣質傷葯的味道,熏得她幾欲作嘔。
這番做派卻讓月白想起當初在尚食局時,她燃着炭開着窗的做作姿態。
“哼,”月白冷笑一聲,今早方司膳偷偷送了飯食給她,所以這會兒她雖然傷痛在身,倒還是中氣十足的,“誰指使了我?不就是你林巧茗嗎?是你說藥粉用完后,便無證無據的,可是你為什麼要派人偷偷在我床褥間又放多一包,昨晚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你惺惺作態也就罷了,今個兒你跑到這來,胡言亂語些什麼,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麼?”
“唉!你怎地這麼不知好歹,”阿茸忍不住嚷嚷起來,從前無事時她們兩個就經常不對盤,鬥嘴是家常便飯,現如今聽得她咬着巧茗不放,氣上心頭,說話更是不客氣,“你口口聲聲說是巧茗指使你,可你見着她了么,是她親口對你說的么?那封信皇上都說了,假冒字跡的事情又不是沒有過,根本不能算作什麼證據,況且若是巧茗,為什麼還要故意害你被抓住,難不成就怕你不在人前指證她么,哪有人蠢成這樣的!”
“我怎麼知道你們那麼多事,誰知道你們自己宮院裏面還叛徒,誰知道你自己身邊的大總管還上趕着害你,到底是我蠢還是你們蠢!”月白讓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也忍不住還嘴起來,多年養成的性格是不會隨着身份變化一夕之間便徹底改變的,這般吵架的模樣倒是與當年大家還在尚食局時一模一樣。
阿茸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巧茗制止了,“月白,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沒有做過這些事的。今個兒就先不再多說了,你好好歇着養傷吧,傷葯過幾天我還會再叫人送過來,你且仔細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什麼來,譬如身邊有沒有人行為奇怪的,或是有什麼不應該的人進過你的屋子,若是想到了,到時候再讓人傳話給我吧。”
“對!”阿茸附和道,“你還可以想想看那個送信給你的小太監到底是什麼人。”
月白仍在嘴硬:“我不用你的葯!”抓起瓷瓶往地上一摔,“我也沒什麼話想再跟你說。”
*
“娘娘,你說她是真的被人蒙蔽了,還是在強撐假裝呢?”
出了月白住的屋子,走在掖庭的長街上,阿茸問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巧茗淡淡道,“我不過是想來問問看,沒想過一定能問出來的。”
阿茸聞言,腳步一頓,冒火道:“這可是你自己的事情,能不能上心些……”
話還沒說完,看到前面某間屋子的房門打開,流雲提着食盒走出來,便說不下去了。
巧茗也看到了流雲,她倒是並不意外。
之前去行宮時,流雲便是因為母親生病沒能同去。原本她們回宮后,聽流雲說她娘的病已經好了,可是沒過幾天,卻又舊病複發,似乎還比從前嚴重許多,流雲不得已請了假回來照顧母親。
“流雲。”巧茗叫了她一聲。
流雲應聲回頭,見到巧茗二人,十分驚訝,“娘娘,你們……怎麼會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