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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以為一切隱瞞得很好,兩歲的巧茗卻看出了蹊蹺。
哥哥林鵬本是方臉,某天用早膳時竟然變成尖臉,眉毛淡了,鼻樑高了,五官湊在一起比從前好看許多。
巧茗將觀察到的說出口,不想得到的是爹爹的呵斥,並要求她以後不要再提。
不提就不提,沒什麼大不了。
只是,不出聲,不代表她不知道,或者已忘記。
這樁奇怪的事情,巧茗一直記在心裏,就如同記住那趟漫長而又艱辛的旅程。
僕從皆不在,一路上只有他們一家五口。
起初還有馬車,後來遇到流匪,車與箱籠盡數孝敬給山大王。
幸好保住了命。
之後便只能徒步前行。
爹爹右手牽住哥哥,左手抱着剛滿周歲的妹妹。
娘跟在後面,弟弟還在娘的肚子裏。
巧茗走在爹娘中間,一步三晃。
有時累了,也想要人抱。可她記得娘自從有了弟弟,便不再抱他們兄妹三個,而爹爹也沒有多餘的手分給她。
巧茗只能自己走。
嬌嫩的小腳丫磨出水泡,水泡磨破出血又長好,如此反覆,慢慢結成薄繭。
巧茗說不清到底走了多久,去了多遠。
大概是天涯海角那麼遠,地老天荒那麼久吧。
最後停在華澤村。
村名磅礴大氣,可惜只是窮鄉僻壤。
巧茗住不慣那沒有庭院的茅草屋,時常懷念從前家裏的五進庭院。
可是,現今不比從前,為了謀生,她玉樹臨風的爹爹得和村民們一同出海捕魚,娘挺着西瓜大的肚子還要織網、操持家務。
巧茗開始學着為娘分憂,第一件事便是照看妹妹。
有事做,人充實,便漸漸淡忘了過往,全心投入新的生活。
爹爹賣掉第一網魚,首先做的事情,是將哥哥送去縣裏的私塾。
“再窮再苦,書還是要讀的,肚裏沒有學問,一輩子只能賣苦力。”
巧茗聽着爹爹教訓哥哥的話,心中滿是不解。
爹爹明明就有學問,他不光能讀書識字,還會畫畫,為什麼還是做漁夫?
五個月後,弟弟來到世上,娘卻離開了。
細雨飄飄的清晨,爹爹帶他們來到海邊,娘躺在佈滿鮮花的木筏上,面容沉靜安詳,好像睡著了一般,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
巧茗的目光一直停在娘的臉上,想牢牢記住她的模樣。
時間久了,記憶會模糊,就像從前那個方臉的哥哥,巧茗如今已經拼不出他的樣子。
不管發生什麼事,活着的人日子總要過下去。
爹爹仍舊每天天不亮便出海打漁。
哥哥住在私塾里,每旬才回一次家。
巧茗,妹妹,還有嗷嗷待哺的弟弟,白天都交託在鄰家大娘那裏。
大娘心腸好,有時還會奶弟弟,但到底要以她自己的孩子為先,弟弟更多的時候還是喝米糊糊。
妹妹和大娘的大兒子混得很熟,兩個豆丁整日在門前挖土造山。
同他們相比,巧茗乖巧懂事得完全不像個將將三歲的孩子。
她會幫大娘做家事,會喂弟弟喝米糊,事情忙完了,大娘坐在門口做針線,巧茗便在堂屋的桌子上,描哥哥留給她的字帖。
哥哥將爹爹的說話融會貫通,不單自己用功讀書,每次回家還不忘教導兩個妹妹,巧茜實在太小,坐不住,巧茗卻很用心。
她還不知道讀書識字可以為自己帶來什麼,只是純粹的喜歡,喜歡每次學會一個字時,哥哥臉上讚許的笑容。
生活一直十分很平靜,直到那場暴風雨來臨。
出海捕魚的男人們全被暴風雨帶走了,再也沒能回來,爹爹也是。
天放晴了,整個村子裏卻依然佈滿愁雲慘霧,同時還要面對最現實的問題——謀生。
每家每戶都失去了壯年的勞動力,今後依靠什麼為生?
孤兒寡母能做得實在有限,漸漸地,能投親靠友的都搬走了。
村子一日荒涼過一日。
交不出束脩,哥哥林鵬自然再不能去私塾讀書。
他試着找差事賺錢餬口,十歲的男娃娃,做文職嫌不夠穩重可靠,賣苦力又顯然不夠力氣,縣城裏大小店鋪商號全都走遍,沒一個肯用他。
家裏沒有積蓄,摸遍全身,只有五文錢,沒有差事,弟妹們馬上便要餓肚子。
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正彷徨無措之際,偏偏被輛馬車撞倒在地。
好在車上的人講道理,主動帶他去醫館療傷。
那人有些年紀,佝僂着腰,好像站不直,但是氣派不凡,穿金銀絲線彩綉麒麟的綢緞衣裳,帽上鑲着瑩潤的翠玉。
他自稱姓夏,說話聲音尖細,頭髮半白,面上無須。
林鵬命大,只四肢關節擦破皮,腳踝脫臼。
夏大叔親自送他回家,路上還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給他。
林鵬哪裏捨得吃,揣在打了補丁的衣服里暖着,留着給弟妹們當晚飯。
林家的情況,明眼人一看便懂。
雖然窮得叮噹響,但兄妹四個依然友愛,看着就討人喜歡。
“我這兒有個差事,賣身銀五兩,就是得離鄉背井,往南到京師去。”
林鵬讀書時,一個月的束脩是一百錢,那差不多是爹爹賣十日魚才能賺得的。
因此,對於林家的孩子們來說,五兩銀絕對是巨額財富,不可能不心動。
“我想去。可是弟妹還小,走得遠了,不能放心。”
“那你就帶着他們一起走,五兩銀足夠在京郊鄉間購置宅子,比你們這兒要像樣得多,那差事包吃住穿衣,月俸二兩,都送回家裏,保證弟妹們生活不愁。若是節省着用,攢些錢,將來弟弟還能入私塾讀書,考秀才考舉人,說不定還能高中狀元做大官。”
夏大叔輕輕鬆鬆地便給他們勾勒出一幅美妙的遠景。
巧茗已七歲,完全聽得懂這番話,立刻乖巧地給財神爺倒了一杯水。
“夏大叔,請喝白茶。”
家裏沒有茶葉,巧茗便自作聰明給白水取名白茶,事物雖不變,但名頭總歸好聽些,希望財神爺不要嫌棄才好。
“小姑娘挺伶俐,樣貌也好,等再大些,也可以去我那兒領個差事,女娃娃月俸多,每月四兩。”
巧茗聞言,圓圓杏眼笑成一彎月牙兒。
當晚,四個孩子便跟隨夏大叔出發。
在馬車上晃蕩了十來天,總算到了京師。
夏大叔人好,先拿出二兩銀來,借給孩子們在城外的西梅村購置了一間屋子,說好回頭從哥哥的賣身錢里扣。
林鵬順利領到差事,銀錢按月送回家裏,人卻從不出現。
直到第五年上頭,巧茗幾個才再次見到他。
林鵬長高了許多,穿着青色銀秀雲紋的衣袍,當真玉樹臨風,俊逸非凡。只是,身上多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之感。
大抵是差事太辛苦,巧茗自動為哥哥開脫。
巧茗掌家,自然知道生活艱難,賺錢不易。
五年的時間裏,哥哥的月俸翻了兩番,從二兩變作六兩。
天上不會憑白掉餡餅,能有如此多的進項,可見哥哥做事認真賣力。
“那處規矩嚴,輕易不能外出,我如今的差使有時需要在外置辦些東西,才能有機會過來看你們。”
可是,當巧茗問起他做得到底是何差事時,林鵬又語焉不詳,糊弄了三兩句便轉換了話題。
“這些年攢了多少銀錢?我想着給你們換個宅子,住進內城去,弟弟可以去讀東城的私塾,那裏的先生比鄉間的學問好。還打算再買幾畝田地收租,就算這差事沒了,也能有進項,生活不愁。”
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差事?
巧茗不明白,她還惦着去領差事,賺更多的銀錢呢。
不能怪她眼皮子淺,實在是小時候窮怕了,太知道錢財的妙處。
林鵬雷厲風行,不過幾日,姐弟三個便搬進內城。
新家在梧桐巷,是個兩進的小院。
後院正房三間,巧茗打算留給林鵬。
“我幾年裏也不一定回一次家,還是你們自己住吧。”林鵬當然反對,“明間留着待客起居,東西稍間你與巧茜一人一間,不是正好?弟弟便住西廂好了,男孩子生活上不必那般講究,東廂給做他書房。我要是回家,和他擠一擠就行。”
他還雇了一對姓楊的夫婦,老爺子做門房,老媽子負責幫忙打理家事雜務。
巧茗十分心疼僱人的銀錢,“那些事我們都能自己做,何須請人呢。”
“一個月統共六百文錢,我們用得起。內城中人不如城外淳樸,你們年紀又小,有兩個大人幫襯着,不容易被欺負。更何況,家裏面看着富裕些,你和巧茜將來說婆家也能說得好些。等你們出嫁了,家裏只有弟弟一個人,總得有人照顧,他才好專心讀書。”
巧茗說不過哥哥,便照他意思行事,只是心中難免叨念,這趟見面,哥哥怎地像要安排好他們姐弟三個後半輩子所需似的。
她不過剛十二歲,嫁人實在有些遙遠,不由得更加惦念起夏大叔說過的差事。
巧茗試着跟哥哥提了提,沒想到他聽後半晌不說話,皺着眉頭也不知在思索什麼,她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怎麼樣啊?我估摸着夏大叔貴人事忙,肯定早忘了,你要是覺得可行,就幫我遞個話,雖然家裏如今景況好,不差這些錢,但我閑着也是閑着,能賺多些,將來我和妹妹出嫁添嫁妝,弟弟娶妻置辦聘禮,都能更豐厚。”
“又不是沒有兄長,何須你們自己辦嫁妝備聘禮。”林鵬反對道,“若你實在閑得發慌,便做些針線到綉庄寄賣好了,至少隨心所欲,不用吃苦受罪。”
巧茗見哥哥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言。
她和巧茜一起做了綉活兒,拿去綉庄估價。綉庄的主顧都是達官貴人,她們自幼生活困苦,沒見過什麼好東西,綉出來的花樣自然不得掌柜待見。
興沖衝去,悻悻然歸。
巧茗心情正低落,卻見綉庄門前,馬車上下來一位面善的老爺子。
“夏大叔?”
她迎上去。
對方顯然已不記得她,眯眼打量半天,尖着嗓子問一句:“誰呀,這是?”
“我是巧茗,林鵬的妹妹,五年前夏大叔給我哥哥薦了差事。”
“哦,白茶。”夏大叔抖着手指頭,恍然大悟道,“我聽說你們幾個搬進內城住着,沒想到這一出門就遇見了。走走走,叔叔請你去喝茶。”
巧茜比較膽怯,拉着巧茗的袖子提醒道:“姐姐,雖然他認識哥哥,可我們到底跟他不熟悉,這樣不大好吧。”
巧茗當然明白巧茜的意思,但她心裏另有打算,也就計較不了這許多。
茶水倒滿杯,花生瓜子、水果點心鋪了一桌。
巧茜只覺得茶香馥郁,小食可口,真真齒頰留香,回味無窮。什麼好或不好,早拋諸腦後,一點都不後悔走上這一趟。
巧茗吃喝很少,瞅着戲台上演出的間隙,向夏大叔提起自己的想法。
“喲,你跟你哥哥說了沒有,他怎麼看?”
這一句算是問到關鍵處。
巧茗期期艾艾,怕穿幫不敢說謊,又不甘心坦白哥哥反對。
夏大叔看她面色神情,便猜得**不離十。
“哎,其實你哥哥的月俸已足夠全家生活,你何苦來載非要往那裏頭鑽。”
“哪裏頭?”
巧茗不解其意。
夏大叔轉動着眼珠子,啜了幾口茶,才慢悠悠道:“總之,你們兄妹如果達成一致,我自然是會幫你。”
巧茗垂頭喪氣地回到家,本以為這事肯定無望,不想三日後有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少年敲門送信兒。
“夏大叔讓我來的。”
他遞來個火漆封住的牛皮信封,便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巧茗拆了信,那上面說林鵬前日突然生了急病,需要人照料,夏大叔幫巧茗鋪了路,讓她明日帶着信中附上的名牌與戶籍到玄武門外去,屆時若通過選拔,便能得到差事,同時照顧哥哥。
到底在天子腳下住了五年多,巧茗聽說過玄武門乃是皇城北門。
難不成,這些年哥哥一直在宮裏當差?
她大致猜得到,自己明日去的將是宮人採選,幾個月來此事在民間鬧得沸沸揚揚,想不知道也難。
可是,哥哥在宮裏能做什麼?
回想起夏大叔佝僂的背,尖細的嗓音,還有白凈無須的面龐……
不不不,哥哥一定不是的。
生病的哥哥,年幼的弟妹,都令人牽挂。巧茗左右為難了一整夜,最後還是進宮佔了上風。
巧茜只小她一歲,這些年跟着打理家務,完全能夠獨立掌家,王大爺與大嬸皆忠厚可靠,有他們幫襯着,短時間內家裏無需擔心。
哥哥那兒則不同,若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姐弟三個日子就難過了。
巧茗不怕吃苦,只是弟弟再兩年便能參加科舉,若因交不起束脩輟學,豈不是耽誤一世。
如果她順利進宮,不光能照顧哥哥,還能多賺一份錢。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哥哥出了什麼事,有她那份月俸,至少弟弟讀書的事不必愁。
宮人採選的過程其實甚為複雜,要經過層層篩選,最後才能到玄武門外報道候選。
夏大叔在其中做了手腳,巧茗才能直接進入終選。
戶籍身份是假,但人是真的。
巧茗生得嬌俏討喜,做事聰明伶俐,又能識文斷字,通過終選后,學規矩時的頭一個月,便被女官選中,分派到尚食局。
初進宮的小宮人們,基本沒希望到各宮主子跟前當差,學完規矩多是被派去負責洒掃漿洗之類的雜事,他日若能晉陞,則需要一番機遇。
能去六尚二十四司做女官則不同,能學真正的手藝,還有完善的晉陞制度,只要勤學苦幹,出頭指日可待。
對於巧茗來說,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只是一直沒能見到哥哥。
她有時也託人打探,可是沒人知道宮裏有個叫林鵬的內侍。
巧茗心中不安的同時,又覺得或許自己猜錯了,就算夏大叔自己是內侍,也未必會推薦哥哥去走這斷子絕孫的路。
又是一個月過去,依然沒有哥哥的消息。
世間事至奇妙處往往在於峰迴路轉,遍尋不到的人,不經意間卻能碰到。
那日,巧茗去甘棠宮送膳食回來,走在西長街上,遠遠看到林鵬迎面走來,午後陽光正好,傾灑在他俊美的面孔上,彷彿驅散了眉宇間隱藏的陰鬱。
“你怎麼會在這兒?”
巧茗興奮地迎上去,卻聽到哥哥如此問。
“夏大叔說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所以安排我進宮。哥哥,你全好了?”
她敏感地發現好像有什麼事不大對勁,卻並不能確認其中關鍵。
“哥哥,你不知道我進宮嗎?”
“我當然知道,別胡思亂想。”林鵬極快速地回答道,“好了,我現在一點事也沒有,全都好了,你別擔心。對了,你在哪兒當差?”
“尚食局,我被方司膳選去的,她說我聰明又能幹,學東西還快,她很是喜歡。”巧茗略帶驕傲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又追問道,“哥哥知道我進宮,怎麼也不來找我呢?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哥哥,又不知道到底有什麼變故,都快着急死了。”
這些年,他們兄妹聚少離多,但長兄如父,巧茗對哥哥的親昵與敬重並不因此而減少半分。如此一來,想起兩個月裏自己的彷徨無助,便難免感到委屈。
“我臨時有事,出宮去了,剛回來。”
林鵬言簡意賅,邊說邊不自在地別開眼睛。
“那哥哥在哪裏當差?我以後有事的話,怎麼找你呢?”
巧茗拋出這個問題,等待答案的過程里,心中無比緊張。
“你找小太監送信到內官監,找夏玉樓便是。”
夏玉樓是誰啊?
巧茗眨着眼睛,滿是疑惑。
還不等她問,林鵬又說道:“這裏不方便說話,明日中午,你送完膳食,到那邊的宮院裏等我。”
他抬手一指,“你出了甘棠宮往北,一直走到長街盡頭便是,到時候咱們好好說說話。”
翌日,在荒廢多年的菁蕪宮裏,巧茗幼年時的疑惑終於解開。
哥哥並不是原來的哥哥。
他本名謝凌雲,父親當年官至司空,位高權重,又是先皇遺命的輔政大臣,受到今上猜忌,獲罪剷除,家族中女子皆入宮為奴,男子則斬立決。
巧茗的父親用自己的長子換下摯友獨子,然後隱姓埋名,帶領妻兒遠走他鄉。
“那時沒得選擇,為了全家活命,不得不自殘身體,進宮當差。後來遇到生母,我才明白,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爺讓我進宮,是給我機會報仇雪恨。”
臨走時,林鵬塞給巧茗一包藥粉。
“每日往送去甘棠宮的吃食里放一點。記得別放多了,就用指甲挑一丁點兒便夠。也別每樣食物都放,只選一樣放了就行。你不用擔心,這葯吃一次不會有事,得連續吃幾十次才有效,所以不會查得出,絕不會牽累你。”
巧茗其實不大明白,他的仇人是皇上,為什麼要往敬妃娘娘的飯食里下藥。
可是,當年父親用親子換下他來,自己如今也應當全力與他配合。
數個月後,敬妃難產身亡,留下一女。
手上沾了人命,到底虧心。好長一段時日,巧茗食不安,寢不穩,閉上眼就看到鋪天蓋地的鮮血噴涌——宮人們傳言,敬妃娘娘是血崩而死的。
又過一年,夏大叔出了事,身為他義子與得力下屬的林鵬自然不能倖免,從內官監七品監丞被貶去直殿監做雜役。
便是在那時,巧茗從他那裏接到了第二個指示,每旬第二日暗中往羅剎殿送食物,並向殿中關着的人套話,查明對方身份。
那人總是背對窗口而坐,偶然一次轉過身來,巧茗看到他臉上戴着猙獰可怖、獠牙斜出的惡鬼面具,而且,他似乎不會講話,不管巧茗問什麼,他都不答。
她本就心事重重,時間久了,索性只送飯,不說話。
時光飛逝,四季輪轉,不知不覺間,巧茗進宮已三年。
這日,從羅剎殿回尚食局的路上,忽聽得一處御花園中有人喧嘩哭叫。
巧茗尋聲而去。
原來,容華帝姬玩耍時不慎落水。照顧她的乳娘們不知去了哪裏,只有兩個十歲上下的小宮人陪在一旁,此時遇到危險,兩個半大的姑娘全沒有主意,除了哭叫什麼也不會。
巧茗在海邊住過數年,水性極佳,立刻拋下食盒躍入池中。
剛觸碰到帝姬,便被水草纏住右腳。
巧茗掙扎不脫,頭浸在水面下無法換氣,求生的本能迫着她呼吸,冰冷的湖水嗆進鼻子,再擠進胸肺,又從嘴巴衝進胃裏。
巧茗拼盡全身的力氣,將帝姬推上凸出水面的假山石頂,自己卻無法控制地沉向池底。
也好。
她害死了帝姬的母親,今日便還上一條命,很公道,並不後悔。
這是巧茗短短十五年人生中的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