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悅窯坊里尋韻荻
佟驥興緻勃勃地推門,“韻荻,看這是什麼。”這才發覺此刻空無一人,“韻荻,韻荻,”他朝門外喊了幾聲,仍無人作答。“跑哪兒去了?明明說好在屋裏等着的。”他喃喃道,頓時百感交集。
“你很着急吧我的老朋友,怎麼上次見面竟能如此陌生呢,咱們可是非同一般的關係,別忘了,韻荻跟我可有過肌膚之親。”話音未落,張燦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出現在佟驥身後。“找不到她定是有種心急如焚的焦躁感,這感覺撕心裂肺吧,我也是過來人。”他繼續面帶笑容,看似事不關己的態度。“別著急,陪我聊聊,這麼久沒見了快給我講講你是怎麼見着韻荻的,我明明記得把她丟在大路上,當時她可還,可還,哈哈,何必說那麼明白呢,男女之間那點兒事佟兄怎會不懂呢。”
佟驥攥緊拳頭瞅准鼻樑骨狠狠打過去,讓那未說完的半句話混着血,一同飛入空中。“這一拳我已忍受多時,今日所幸算總賬!我沒和任何人總過手,也不願出手傷人,如今世道變了,世道變了!不變不行啊!我倒要看看還能變成什麼鬼樣子!”
於是紅着眼,黑着臉,面目猙獰,令張燦膽怯了。
挨過這拳的他見狀不妙,捂住鼻樑,腳底也沒閑住,挪動幾步后只覺得大腿稍感疼痛,忍一忍還能跑,隨即慌忙說:“韻荻在悅窯坊,姓佟的你趕緊去,不然有個三長兩短我概不負責任。”說罷,拔腿就跑。與佟驥畢竟舊相識,算準了這用情至深的痴人絕不會選擇毆打敵人而放棄愛人,倘若他是項羽,定會和虞姬當場殉情。正如所料,佟驥萬不會追去,而是滿心想找到好不容易重回的至寶。
到了門口方停住腳步,抬眼瞅見花花綠綠的招牌寫着“悅窯坊”。這裏消費昂貴,即使喝杯茶也是價格不菲。“客官您快請,”裏面傳來一陣酥軟腔調,門帘被掀開,嬌艷的女郎探出頭來。價格貴,服務自然周全。
“我找人,有沒有一位姑娘進來?”他比劃着,探頭張望着徑直往裏闖。
“有啊,在二樓最裏面,雪盈,帶他上去。”
“不用,我自己去。”佟驥飛奔着從人群中穿過,帶走兩位少女的芳心。
雪盈不過十五歲,一個棄兒,此刻紅着臉道:“柳姐姐,他還蠻英俊嘛。”
“小小年紀懂什麼,客人叫你呢,當心馮媽又揍你。”柳珊亦動了春心,到了談婚嫁的年齡,卻遲遲不見桃花。二十齣頭最想花枝招展,可惜家裏窮,拿不出多餘的錢養活這張臉,不知怎麼就能豁出尊嚴來做些伺候人的差事,錢是不愁了,人也精神了,身邊追求者不少,相中的也有,萬事俱備之時,卻無法瀟洒的享受一段浪漫情愛,也是人之常情吧,風月場上的女人有幾個好命的呢。“我可沒有屋裏的姑娘那麼好命,什麼婚嫁不婚嫁,有錢花有人陪就夠了,都是男人分什麼三六九等。”她叨念着朝樓上看了看,嘆了口氣,想起初戀時的自己還像一朵水蓮花吧,轉眼就凋零的不成形狀。
此時二樓的屋門半掩着,韻荻已不知去向,屋內的一切倒還齊整。聽聞呼喊聲傳來,柳珊忙前去詢問。“拜託您先冷靜,客人們都在各自房裏歇息,攪擾了他們我沒法交代啊!出了什麼事?”
“韻荻不見了!她沒在屋裏!你們是怎麼看着的!韻荻!韻荻!”佟驥欲衝進各屋找個遍,情緒失落到冰點,心亂如麻彷彿被烈火炙烤。
“嚷什麼!擾了大爺清夢當心你的賤命!”對面粗聲大氣的壯漢咆哮道,一陣濃郁的混合花草的氣息撲鼻而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您今日全部費用由我負責,實在對不起。”
“就我的嗎?我和我老婆的一道全免!”他不依不饒,臉頰還帶着唇印。
“全免,全免。”總得盡量打發了才好,恐怕這個月又白忙活了。
壯漢這才罷休,“看在你的面子上,行了!趕緊滾!”隨即“嘭”的一聲。
一陣紛爭令佟驥冷靜下來,素昧平生的她卻替自己擋了災禍。“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怎好再讓你搭上錢。”
她推他進了屋一併合起門,焦急地問:“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方才說這屋裏的姑娘不見了?怎麼會呢我一直在啊。”說著環顧四周,又翻箱倒櫃的尋遍有可能藏人的角落,的確毫無女子的蹤跡,頓時慌了神,“這怎麼可能呢?”
“你們這還有藏身之所嗎?”雖這麼問,也自知是無果。方才一路跑來,除了不算寬敞的樓梯便是深長的通道和兩側若干房間。
她喃喃道:“沒有啊,譬如餐飲之類都是逐個端進屋門口,廁所同樣在屋內。”
“難道會在其他房間?”話一出口,便覺此推斷滿含虛幻,但眼下再無別的可能,唯有大膽推測。
柳珊所想倒也與此如出一轍,“似乎僅有這種可能,只是硬闖絕非良策,留在這裏坐以待斃不過徒勞。我們這裏每天人來人往,只有等客人退了房才合適進去。不如你暫且住我屋裏,另做打算。”多麼輕易得到的良機!
“這樣方便嗎?你……不如我單開一間房吧。”時間雖緊迫,分寸亦不能丟。
“這裏價格高昂,又不是享受何必花冤枉錢呢。”她瞥了他一眼,憤憤道:“你若覺得不妥我另尋住處便是,遍地單身男人,和誰住不是住呢。”這副姿態一出,昔日花街柳巷一枝花的“美名”雖已金盆洗手,卻仍不遜色。
佟驥見狀大驚其態,面色卻未流露半分。面前同韻荻一般柔弱的姑娘發起狠來簡直如秋風掃落葉,於是趕忙改口說:“住你屋便住你屋吧,只是方才那番話不可重提,倘使有心人聽去豈不置你於險境?獨自在外要懂得自保。”
一番話聽來溫暖,善良的人性帶給曾受瘡的心無限補償,原本想趁機佔有他的心思,此刻頓覺齷齪,只好望着他直到樓下傳來喊聲。“不如我先帶你進屋好好休息,如果有韻荻的消息馬上通知你。”他點點頭並尾隨她沿着長長的通道走去。
安頓妥帖,便下樓接替紫零,見她直愣愣地望向窗外。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柳姐,你瞧方才出去的客人,他身邊那個小兄弟特別瘦弱,卻穿了件肥大的衣服,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紫零自言自語,很像是自娛自樂。
然而柳珊無暇顧及衣服是否合體,所幸連眼皮也懶得抬,彷彿一雙眼留給注視佟驥那瞬間,一顆心安置在當他的眼同時望過來的片刻。“韻荻姑娘你可真幸運!”她痴痴地瞅着樓梯口,卻不希望奇迹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