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荻母初遇花錦日
“怎麼如此沮喪?發生什麼事嗎?”兩人初次交談,荻母先問道。
女人見眼前陌生面孔並非凶煞,方才駐足原地未逃跑,只是目不轉睛地端詳她,不久又無端抽噎起來。
“你是怎麼了?別怕,我才搬進不久,咱們算是鄰居吧。”荻母友善的同其握手,覺得這雙素手那麼冰涼,如浸泡在未解凍的冰窟深處。
聞言,她淺淺而笑,俊秀的面容難以比擬,雖梨花帶雨,卻徒惹憐愛。“我叫花錦,花團錦簇之意,住此處尚不多時。”花錦,多動聽的名字,人如其名,不假。
“有什麼委屈不妨與我訴訴,總好過獨咽苦水啊。”荻母拉她到轉角處的“暖閣”同坐,花香四溢,又添“花錦”,可謂良辰美景,賞心悅目。
“夫家病重,不知能活幾時,然幼子無辜,豈能無父,須得由我救其性命。只惜自我去后,凶吉難測,恐再會無期。”言未果,淚先流。
“你亦為婦人,如何相救呢?”
“夫家性命堪憂,須用人血充其藥引。”興許佟父未察覺,毒素侵入體內,先從背部呈現黑斑,而夜夜同枕安眠,早被錦妻知曉。“我雖不通醫術,卻也曾翻閱醫書,略有印象。”將病斑於悉數醫者描摹,終得此毒源出處。經船渡海,途遇“溶穴”,便見行商。“此人親自抽離血液,並與所需諸料相溶,即成藥引。”
“人血能做藥引?”荻母半信半疑道:“不妥,你會送命。”
“顧不得這些,車到山前卻無路,船到橋頭卻未直。”她嘆息說。
荻母又打消其念道:“倘若此乃虛晃呢?白白送命,且是兩條啊!你的孩子們吶,可怎麼辦才好,成孤兒嗎?”
“不會虛晃,你相信我,千真萬確!”她篤定地說,不容半分質疑。“倘若另有所託,又怎願以命相抵呢。今日遇你,本不該勞煩,可委實再無他法。如此坦誠相告,亦是覺得你乃性情中人,否則斷難理睬我。”
“我能幫你什麼呢?”
“與我同往,將藥引帶回,以救夫家性命於千鈞。”
“不,不行......不行.......。”荻母連連搖頭,“我不能眼見你送死,不能。”
她雙腿跪地,懇求道:“送死不要緊,見死不救才要緊!你說過你會幫我,你會幫我,對不對?你是好心人,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可我,如何能見你死呢?難道你的命不該珍惜嗎,還有你丈夫和孩子們,他們能允許你嗎?他們知道嗎?你這麼不聲不響的,想過為你擔憂的人該多痛苦嗎!”荻母扶她起身,繼續苦口婆心道,句句出於肺腑,句句情深意重。
她抹着眼淚說:“孩子們外出未歸,我丈夫他,想必已知情,近來日日與我疏遠,甚至久未歸家。起先我曾抱怨,恨其心狠,如今想來,終是我錯怪他啊!他是怕我難過,怕我無法忍受失去他,這才出此下策。是啊,倘若失去,讓我如何不想他!”一席話畢,令荻母動容,心亦有所搖擺。“幫幫我好嗎?讓我如願,求求你。”
“好,好,別再多說,我幫你,幫你就是。”
“謝謝你,謝謝,我丈夫有救了,我真高興,真高興。”
“容我回家安頓妥當,且再隨你而行。明日傍晚,還在此地相約。”
“好,到時我等你。”兩人訂妥后,互相告辭。
次日傍晚,尋個借口便啟程他鄉,坐在船上敘談,只感到才邂逅又別離。花錦生性沉靜,這會子更是緘口不言,荻母則好鬧,耐不住,所幸尋話來聊,彷彿此去並非赴死,而是懷有逛廟會般心緒,喜氣洋洋。
“花錦,我,我進過你的屋,看過你留在紙箋的詩韻。”
“是嗎,真巧。”
“對不起,只是你屋內總飄來淡淡幽香,我才......才會好奇。”
“無妨,不必歉疚,你肯幫我,是我的恩人,不知如何感謝呢。”
“別這麼說,你是好女人,真的。”荻母握緊她的手,心酸溢滿胸懷。“我很慶幸能遇見你,即使光陰短暫,亦感恩蒼天。”說罷雙手合十,閉目,默念。
“你會有好報,一定會!”
“我們都會有好報,無論天上人間。”
閑談間,船已抵岸,溶穴即在眼前,四處芳草萋萋,零星站有幾位等候的人,不似思忖中光景。
“就是這,沒錯。”她朝前走去,從緊閉的門前錦盒內取出號碼,“是3號,快到我了,我丈夫就要得救了!”
手拿2號木牌的老婦開口道:“我兒子亦快得救了!用我這殘命,換我兒子的生路,再值不過了!只是姑娘,你還這樣年輕,怎麼也......。”
“能救我丈夫,我心甘情願。”
這時,拿1號木牌的人也加入,是位中年男子。“你們來對了,這地方保准救命,我親眼見過,愣是從死人堆里給救活了。”
“小夥子,你為何而來?”
“為我那老母,不忍她再痛苦,心疼啊。”
“可你還這麼年輕,卻......。”這次換花錦來問。
他卻說:“家裏兄弟多,不差我,可老母親只有一個,如何捨得呢。”
“真是好孩子,好孩子。”此時門開啟,屋內傳出“1號”,其聲鏗鏘有力,餘音繞梁,荻母聽來打了個寒噤。
“輪到我了,你們慢等。”男人喘息片刻,面容如死寂般安寧。
“小夥子,走好。”老婦喃喃道,並祈禱他早登極樂。
花錦走向荻母,見她面如土色,忙道:“對不起,該讓你在船上等我的,難為你了。”
“真的想好要進去?”
“是啊,還有退路嗎?”她用帶有安慰的口吻說:“別怕,片刻功夫足矣。”語氣之輕鬆,彷彿事不關己。“真想我的孩子們吶,他們可還好嗎,別怪媽媽啊。”
“到時把東西送去給誰?”荻母猛然問道。
“我這記性,”她拍打腦門,這功夫2號亦無蹤影,不知何時已入。“給你,這裏有地址和姓名,准沒錯。”說罷,將紙條遞出,伴隨着屋內喊3號。“我會讓屋裏人把東西交予你,我丈夫的命全靠你了,定要抓緊時間!”
荻母打開紙,見上面清晰寫有佟家幾人,瞬間不知所措。“花錦!”她朝那背影喊道,已知再難多言。“我永遠記得你,永遠!”花錦莞爾,大門於身後緊閉。“花錦,放心吧,孩子們皆安好,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