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佟驥聞知哥死訊
佟驥依照信中地址趕到時,三哥已安靜地去了,空蕩的房間靜到令人發怵。一張陌生的面孔掛滿淚痕,是位白髮老婦在抽搐。
“三哥!我三哥呢!他的屍首在哪兒呢!”顧不得護士阻撓,他橫衝直撞地衝進病房,抓起婦人問道:“我三哥呢?他怎麼會死了呢?你們在騙我對不對,想敲詐我,想訛錢對不對!你們說啊,一群騙子,騙子!我告訴你們,我有錢,我有的是錢。”他打開皮包,抽出成捆的錢來,“看見了沒有,都看見了嗎?好好看清楚,看清楚!不過我還告訴你們,在沒見着我三哥之前昂,這些個錢全他媽是破爛,你們一個子兒也休想得到。所以說,想要錢的話就趕緊把人交出來。你!看見我三哥沒有?”他惡狠狠地等着老婦,脖頸上暴起青筋。
“我的好孩子,你冷靜點兒,先把錢放下聽我跟你說。”許是守着一間空屋子久了,婦人並未因膽怯而昏厥。她用一雙枯黃如殘葉的手替他擦去頰邊的余濕,自己卻留了淚,浸潤了一張形如枯槁的臉。
佟驥想起家中的媽媽,倘若她得知了死訊,該是多麼痛的打擊啊。他無力地坐在床邊,卻觸到了涼透血液的冰冷。“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這位老媽媽單獨聊聊天。”護士們見此人似是平和了,皆退避三舍。
“對不起,是我無理了。”婦人的脖頸上被勒出一圈紅印,此刻正血淋淋地揭露着粗暴與野蠻。“大哥告訴我三哥還活着,他只是病危了,病危了。還沒有死,還勉強地撐着殘軀在盼望回家,我來接他了。家裏有大哥、二哥、韻荻,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大幫親友,大家圍在火爐旁烤肉、唱歌、講故事......一直玩到天都亮了。”唯有回憶需要用深情和光陰來講述。“媽媽,我能喊您一聲媽媽嗎?我想家了,就像小時候一樣和哥哥們擠在被窩裏取暖。”
老婦撫摸那凌亂的頭髮,讓他靠在自己腿上,“好孩子別怕,別怕。”
“我三哥他......,”感性迫使着生疑,而理性又迫使着承認。
“早在兩個月前的月末,為了救我的小女兒一條性命,他染上了肺病。可這孩子講仁義重孝道,說什麼也不肯寄信給家裏,偏就這麼死撐,沒日沒夜的熬着身子。大冬天裏捨不得多買幾服藥,也不正經吃幾口熱乎飯,還嘴硬說能扛過去。我那小女暗生了情愫,隨他東奔西跑。只是我這可憐的小閨女,亦是享不得清福,沒修來好命。本想到山林里采些藥引,誰料竟整宿未歸。他一聽可來了氣,拖着身子進山去尋,可憐我那小女......。”老婦哽咽道:“許是早已命絕了。你哥哥這趟未果,病情愈發重了。終日**難眠,掉了不少頭髮,吃進的葯總也咽不下,整個人瘦到了皮包骨,咯了幾口血便人寰了。”
“三哥,我來晚了,讓你受了這般苦楚,弟弟心疼啊。”
“孩子,你爹娘可來了?”見佟驥搖搖頭,方才舒了口氣。“且先瞞着,萬不可說盡,讓他們如何承受啊。”
“我三哥說了什麼嗎?”
老婦思忖片刻,從衣兜里取出一張泛黃的舊照。“這是你們一家的合影吧,像是有許多個年頭了。”相上一臉稚嫩的孩童洋溢着無邪笑容,俊朗如松般的男人着一身筆挺,娟娟似水的女人紅潤如一顆紅豆,揮不去的記憶撫慰着即將作別的靈魂。
“那時的三哥多威猛啊,是塊練武的好材料。”
“你們兄弟幾人沒有姊妹嗎?”見他又搖搖頭,婦人則疑惑道:“那他可有娶妻?亦或是交好的女孩子?”
頓了頓,佟驥方才開口道:“三哥一向不喜接近女色,您為何如此問?難道除了您女兒,他另有中意之人?”若說因感恩而接納,這不稀奇。可若說三哥情寄別處,倒令人措手不及。
“有沒有一個叫什麼荻的,他到是常提,只是總也在迷糊時候。”她並未提及此女的出現曾一度引起小女的不快,甚至是嫉妒。
佟驥啞言了,如何迴避三哥對韻荻的喜愛呢。見他沉默良久,老婦才說:“算了,還想他做什麼呢。走吧,隨我一道去探望你哥哥,也好讓他安心。”墳頭埋葬了身軀,卻將魂魄散去四海。
“你們說說話兒吧,”她拍拍佟驥的肩,遞過先前備好的酒。
風刮過,墳頭上搖晃着幾株草。“三哥,我來看你了。原諒弟弟無法親手將你入殮,原諒我。”他揭開酒蓋,灑向乾涸的大地。“三哥,你是怨我的對不對,你一定怨我,怨我奪走了這世間真愛的女子。我恨不得被打入地獄,恨不得這一刻就灰飛煙滅,來向你贖罪。這酒真香啊,像極了年節的烈酒,弟弟陪你喝到不醉不歸。三哥,我的三哥啊!你走好,你在天有靈保佑咱一家安穩。喝了這口酒,咱哥倆慢慢敘。”就這麼接連幾個回合,吐露出滿腔肺腑直到夜深。
“這孩子不要身子啦,喝這些個。”老婦領兒子們搭他回家,“再難受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己呀,一樣的倔!”她推開內屋大門,喚道:“還不出來看看,你這兄弟簡直同你一模一樣。你說這是圖個什麼,折磨彼此可有個頭啊。”
躲在門后的老三,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見佟驥已然不省人事,方才放開膽說:“他的脾氣我最了解,若非出此下策,如何逼他早結連理呢。何況宛瑤仍無音訊,我又怎能不顧一切的丟下她呢。您且放心,無大礙。”他替四弟蓋好被子,就像小時候一樣,默默地凝視着一雙含淚的眼,不忍離去。
“三哥,不要離開我。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睡夢裏,佟驥抓住佟老三的手呼喊起來,只一瞬間,兩人皆淚流滿面。
“老媽媽,勞煩您照顧我四弟。”他抽出手,朝夜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