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我與韻荻又重逢
“等很久了吧,快坐下來歇歇,我去端幾盤糕點,你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怎麼不進來等呀,我去了書店想買幾本書來讀,順帶同店家聊了幾句,這才回來晚了些,沒想過你會來。”我引她到床邊,一陣手忙腳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初次和女孩獨處於同一屋檐,有些手足無措。
“沒事,我不吃,你也別忙了,咱們說說話吧。你不來看我,我也只得來看你了。你還好嗎?諸事都順利嗎?有沒有人難為你?還有,還有就是,可有想我?”問了一連串問題,只最後的一個低了音調。
我點點頭,見她頓時神采奕奕,眼神里似在灼燒。隨即問道:“你一個人獨自前來,媽媽知道嗎?明早我送你回家吧,好嗎?”
“恩,也好。媽媽自然知曉,卻仍舊是百般叮囑,一刻也安生不得。好在三哥捎了我一程,這才能提早到達。他中途令換了其它車馬,說是要去北邊接貨。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解釋,想必她還誤認為我與你們一道同游呢。”
“你見過三哥了?他......他...”我支支吾吾。
韻荻從口袋裏掏出一對手環,一個印有玫瑰花紋,呈殷紅色;一個琢有密密竹林,呈青翠色。“這是二哥送的。你看上面的紋路多麼精緻,玫瑰含苞欲放,宛若戀愛里的女子,滿臉嬌容。再看這翠竹擁簇,似有竹籬館之態。浮想間,彷彿幽篁里傳來陣陣琴聲。或許你不知道,二哥一早便知我與他難結連理。他曾自比一泓無意間經玫瑰花海的流水,卻無奈要於朝下乾涸。不知幾時起,它是如此強烈的盼望陽春,渴求每一次的颶風席捲,這樣卑微,這麼孤寂。忽而某天,一株翠竹出現在視野盡頭,透着清亮與明朗,僅是無息間,引得羞答的玫瑰為其駐留。它看在眼裏,痛在心頭,於是只得在失意里找回熟識的自己,然後默然離去”
“二哥竟是這樣形容心底的痛楚”,忽然憶起兒時便已念誦的“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惜落花。”本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卻與現實相悖。
“他更像一汪清冽的泉水。”她說。
“這對手環乃世間獨有,有着只屬於我們的意義。”她指着一個小小的“荻”字,滿心歡喜。與之相應的則是稍大點的“驥”字。
“你的手環里有我,我的手環里有你,二哥當真是用心良苦。”我喃喃的說。對於此前言曰之巧獲珍寶,此刻全然明了。“荻”,這樣簡潔又親切的字眼,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感動之於愛情,是冰山上的火種,僅是一團,卻足夠融化盡哪怕一縷含着清涼的微風。
她靠在我肩頭,雖不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卻令我心跳加速,就連呼吸所及之處都漲滿溫度。“你知道荊棘鳥嗎?它們總在用盡生命來歌唱。當荊棘刺破喉嚨的時候,一定很痛,可是也很幸福,是一種忠於選擇的幸福。”用盡一生,傾其所有去執着於最初的嚮往,這何嘗不是人生另一番滋味呢。
“睡一會兒吧,我守着你,明早喊你的時候可不許賴床。”她枕着我的腿,輕輕的嗯了一聲。“佟驥,我們不要像荊棘鳥那樣孤獨的死去,要永遠為了對方而好好活着。”她如此期望,又怎知不是一種奢望呢。
“好,咱們都好好活,像太陽花一般,活的燦爛。這下可以放心了吧。”我吻了她的臉頰,是玫瑰香露的味道,醇美又芬芳。她笑了笑,睫毛忽閃着,從嘴角到眉梢都泛起紅暈。
初戀像一顆紅豆,當它糅合泥土、水分與空氣,逐漸長成蒼天大樹時,也將迎來不同的命運。它可能因失去了豆莢本身的小巧而慘遭遺棄,或因培育期過長而喪失新鮮,也許在周而復始的輪迴里逐漸凋零,也許在四季流轉間重獲新生,無論以何種方式謝幕,存在的生命又何須解釋。
窗外,零星點點,雲層遮月,不知三哥現下可好。思念里,清淚滴深懷。睹物思人,一點不錯。這對手環於我而言,重萬金,不如稱其為“枚紅扣”與“竹凝暖”。
抵達荻家時,已是次日午後。荻母得知了真相,並未多言,只是告誡說:“年輕人要學着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旦作出決定,便是一種相伴的承諾。”她詢問起近來席子可還收益,又暫托我向家裏的父母問好,等來年開春,氣候轉暖,定當親自拜訪。
“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們......”韻荻剛欲開口,已被攔了下來。
“我是在問佟驥。女孩子家不要總想着出頭。”
好在平日規矩慣了,倒也不很悸撣。“我和韻荻覺得我們都還年輕,不急於成家。相比之下,立業更為重要。”
荻母亦有同感,在一旁頻頻點頭。“想法倒還不失理智。缺少物質保障的婚姻,維持起來往往艱難。熱戀時分,可以同住茅屋,可以同睡稻草,哪怕身無分文,也還憧憬長相廝守的美夢。可當似水光陰逐漸向暮年變更;當病痛纏身以致整日要蜷縮在角落;當精神領域遭遇到貧窮髮起的戰火;當身心變得渴望尋求一種贍養時,茅屋與稻草早已淪為爭執的導火索。於是,抱怨和冷戰交替相生,婚姻亦不再保鮮,成為俗物。”一番言語連貫成篇,如行雲流水般通暢。
“你們打算做什麼具體事情呢?”她接着問道,由細節之處着眼。
“我和韻荻皆對詩書合意,並非適合經商一類,我們想到臨近的學校去教書。家裏的攤鋪現下由大哥掌管,二哥也將賬目規劃的井井有條。且外加新雇的幾位還算妥帖的人幫忙打理,倒還安穩。”我說。
“只想做個教書匠嗎?”荻母似有不滿,她多麼希冀女兒的信仰是屬於舞台,而非一尺書桌。
“媽媽,教書本身乃是一種神聖,倘想教出門道,也非輕而易舉,需要勤動腦。這與你在台下勤練功相似,甚至更難。你就答應吧!求求你了,好不好嘛。”女兒慣用的絕招,撒嬌!此招一出,幾乎百發百中,荻母只得妥協。“真拿你沒辦法,去吧,去吧,都走了反倒安生了。”
“謝謝媽媽!佟驥,快謝謝媽媽。”她興奮地一蹦三尺高。
“好好乾,別讓我失望。”荻母說,那滿含柔情的目光,隨韻荻而飛揚。我點點頭,心間一陣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