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冷宮（一）
“皇上那邊，似乎沒有說什麼。”安秋躊躇了一會，才輕輕開口。
我沒說什麼，腦海里只想着那一個失去孩子的可憐女人。是誰，為什麼如此狠心陷我於不義，或者，她真正想讓流產的人是我吧？風煙兩度為我受難，這一次，她竟是失去了孩子。
“娘娘不要太過於憂心，奴婢認為，既然不是娘娘所為，事情便會大白於眾的，只是娘娘，要給皇上一點時間……”安秋安慰着我，語氣堅定，握住我的手也稍稍加了點力氣。“娘娘無爭無求，淡薄名利，放眼後宮，除了當年的王貴妃，實在是沒有第二人了。對於這一點，奴婢相信皇上比任何都要清楚，何況，娘娘的純真善良，更是這后宮裏的嬪妃不能及的，娘娘的口碑好，天也看得到。”
我嘆口氣，起身走至窗前，讓那涼涼的夜風梳理着我亂如麻的心緒。“我最擔心的不是這一點，而是風煙現下的情況。”
“即使如此，娘娘還是要照及身子，愛惜肚子裏的孩子才是。”安秋的話里是深深的關心。我點點頭，眼下已是夜深人靜了，庭子的蟲子在夜間的鳴叫不再是一曲優美的歌，只會更擾我混亂的心情，亂到了極至，便是瘋狂也無法發泄，壓制無果。
看着小桃和安秋疲倦的臉，我勉強笑了笑，讓她們下去了。小桃不放心，我勸了好下子她才肯離去。
我些許是太累了，這一夜終於沒有大片的鮮血湧進我的夢境，只是睡得沉重，多夢。
第二天清晨，陽光照得滿室光輝，我睜着眼透過幔紗看那射進來的陽光，有細細的灰塵在空中浮動，在陽光下才看得如此之清晰，它們成片的滾動着，變幻着，本是清透的空氣原來在陽光的照耀下是可以看得到它渾濁的一面。我看得出神，如果，這世間的一切都在光明之下讓人看清，那這個世界便不會如此之複雜了吧？我的眼前突然暗了下來，那一片飛揚着塵埃的陽光不見了。原來是小桃進來了，她以為我還在睡，便為我把窗前那厚重的幔帳入了下來，然後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正要走出去，我開口喚道：“小桃，別走。”
小桃挑開幔紗，有點吃驚地說：“小姐醒了？”
我點點頭，她便扶我起身。
“今天天氣真好，希望她也快點好起來，不要再悲傷了。”我出神地說。
“小姐，您又掛着杜娘娘了。”小桃的臉色依舊不好，想來夜裏也沒有好好睡，定是為我擔心了。
這時安秋進來了，見我醒來，忙喚宮女端水進來為我洗梳。小桃細心地把胭脂往我臉上抹着，頓時，一片緋紅在我的臉上綻開，掩住了我蒼白的臉，卻掩不住那蒼白無力的心。
雙目空洞。
“安秋，今天，讓人給風煙送點好的藥材過去吧，把皇上之前賜我的那罕見的千年人蔘也帶過去，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我對着銅鏡里的安秋說，她在為我梳着那一頭三千煩惱絲，長而多，多而亂，她用手托起一束烏髮，用木梳輕輕地梳着，梳到那打結的地方，卻是頗費神的。呵，如此煩惱，如何梳？我輕笑搖頭。
“好的，娘娘，我待會就去安排。”安秋點點頭，繼續着手中的動作。我不再看鏡中的人兒，閉上了眼。
用過早膳，我拿起經常看的詩集，上面已有一層薄薄的灰，手指觸及，粉粉的粘手。多久沒看了？好像就這幾天吧，我心想，然後打開書。
小桃見狀很開心，連忙蹲下來，輕輕地哼起一曲子來。
“小桃你這是做什麼呢？”我問她。
“小姐好久沒有看書了，想必現下心情應該平靜了些許。小姐剛有了身子的時候，不是經常唱歌兒給孩子聽么？小姐常說，這樣對孩子好的，所以，奴婢給孩子唱唱曲兒，再不久，他就要出世了呢。”小桃答道。我心裏微苦，其實，我的心裏是何等的煩躁，只是不願再如此折磨眾人了，讓她們為我擔憂，所以作作樣子，但書上那些美麗無比的詞兒，我是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的。
“這小舟不知去哪了，怎麼尋了半日也沒有看到人呢？”安秋走進來，嘴裏說道。
我抬頭，安秋說：“娘娘，我已經吩咐小佟子和菊兒送了東西給杜娘娘了。”
“小舟不見了么？”我心中有點不祥的感覺，想起那個和我有樣名兒的女孩，舟，一片扁舟……
“是啊，這丫頭又不知去哪裏了，尋了半天也沒見她人影。”安秋邊說邊拿出香爐來，燃了檀香，頓時，屋中一片讓人神清氣爽的香氣。
安秋說得隨意，我只覺天邊那一朵灰色的雲兒飄了過來。
再看了會書就覺得眼有點酸，小桃扶我在貴妃椅躺下，並為我蓋了絲被。我閉上眼，眼前朦朧的一片紅，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但沒多久，我便聽到了一些嘈雜聲。沒有睜眼，細細地聽了一下，原來是小佟子回來了。
安秋輕聲地問道：“何事？”那聲音有些急促。
“姑姑，那杜娘娘不肯收下我們的東西，她的宮女還出口辱罵我們。說，說娘娘不安好心，怕是又拿東西去害她家娘娘……”菊兒的聲音里透着鼻音，略帶哭腔，想必一定受了不小的委屈。
聞言，我的心裏痛了一下。是呵，我真不應該給她送任何東西，任何東西也無法彌補我對她造成的傷害。
“噓……小聲點兒，別讓娘娘聽到了。”安秋輕聲地說。
“那伶俐還說……”菊兒本要再說的，外面卻傳來了一聲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隨之，便有人走了進來。我睜開眼，門檻處湧進幾個太監，擁着那一身明黃色的他。一聲悶響砸在地上，我順眼看去，竟是小舟！渾身是血的小舟癱在地上，早已奄奄一息！她的衣服全都破爛了，儘是一身的窟窿，黑呼呼的窟窿被黑色的血塊凝成一團一團的，還有絲絲的鮮紅往外冒，紅與黑，都是沉重的色彩。
她受了什麼刑？
“小舟！”我大叫道。
正要奔至小舟，我的手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回頭，是一張震怒的臉，皇上。
“璇璣，朕真的想不到會是你，會是你。”皇上一字一字地說著，字眼裏，失望，震怒。
“小舟怎麼會這樣？”我顫着聲問。
“你還可以問得出來么？還能用這麼無辜的眼神看着朕，來問朕，璇璣，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皇上看進了我的眼裏，可我的眼裏，除了空洞，還是空洞。
也許是我空洞的眼讓他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的身子顫了一下。
“因為你。”他一字一字地在我的耳邊說道。“萬公公……”皇上猛地放開我，我踉嗆了一下，差點閃到了肚子。閉着眼，他喚萬公公。
“娘娘，宗人府已查實，給杜娘娘下砒霜和紅花的，是小舟，小舟姑娘的貼身荷包里，便有這兩種葯……”萬公公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頭說。
知道了！
我知道了……
後退幾步，我想起了小舟為風煙倒茶，打湯的場面……可是，我寧死，也不會相信是她。
我抬起沉重的腳，走至小舟身邊。她此時微微地張開眼，嘴際的血早已成塊。“小舟……”我心中的痛無法言語，我害了她，我害了她。我的淚滾燙地滴下，砸在她的臉上，我急忙用手去擦，卻擦出一片腥紅來。她的臉，手，腳，身上無一不是傷，深的，淺的，大的，小的……全是傷！
“小舟！”我掩面嗚咽，哭得太重，一股氣升至胸口，胸口一痛，我差點暈了過去。可是，小舟睜開眼了，她看見我，一下子便有淚出來了，她蠕着唇，小聲地說：“娘娘，小舟……沒……有……”她想笑的，可是那一抹笑便在她沒有說完的話中消去了，那雙眼，隨之閉上。
“小舟，別死。”我的手撫上她的臉，可是，她聽不到了。
“為什麼……”我閉上眼，成串的淚無聲的滑落。為什麼，要讓我的生命染上如此厚重的鮮血。
“你居心叵測，蛇蠍心腸，安排了這一切來害死風煙，只可惜，風煙沒有死。璇璣，你怎麼可連風煙的孩子也不放過呢？朕真是看錯了你。”
為什麼？
一朵朵的血淚在小舟的臉上暈開。
她是無辜的啊。
“一葉扁舟輕帆卷，暫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驚散。煙斂寒林簇，畫屏展；天際遙山小，黛眉淺……舊賞輕拋，到此成遊宦。覺客程勞，年光晚。異鄉風物，忍蕭索，當愁眼。帝城賒，秦樓阻，旅魂亂。芳草連空闊，殘照滿……”我輕輕地念，痛徹心扉。
舟……
“從今日起，奪去璇妃一切榮耀和名號，打入冷宮……”身後，是皇上顫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