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皇貴妃看着地上疼得抽搐的芳嬪,傻眼了。
“這,這……”她承認從芳嬪含羞帶怯地說了自己有孕,自己心裏生出了殺機,可是就算是想弄死這丫頭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會這樣大庭廣眾下手不是?
她又不是榮王妃那樣的蠢貨!
“不是本宮!”見芳嬪身邊的大宮女們驚恐地看了自己一眼,彷彿是恐被她堵住加害一樣轉身衝出了宮室大聲呼救叫太醫過來,還有兩個撲倒了芳嬪的身上不叫她挨着,皇貴妃雙腿發軟,只能眼睜睜看着捂着小腹疼得滿臉發白的芳嬪叫人搬到了床上。
她看着那些流了一地刺目的鮮血眼神恍惚地被推出了宮門,看着宮門合上,看着匆匆而來的太醫都進去,看着里裡外外的宮人都一臉驚慌地捧着東西進出,聽着裏頭傳來了芳嬪的慘叫。
她不明白,怎麼好好兒的就到了這樣的境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晃過明黃的衣料衣裳,皇貴妃就見皇帝大步進來,只覺得尋找了主心骨兒似的,猛地撲了過去口中委屈地喚道,“陛下!”
她相信皇帝會信她是清白的,因為皇帝從來都說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子的呀。
滿含期待的皇貴妃叫劈頭一個大耳瓜子抽得原地轉了一圈兒,眼花繚亂,嘴裏都是血腥味兒,好容易站住了,卻驚駭地看住了面前臉色冰冷的中年帝王。
皇貴妃宮中的宮人也都驚呆了,彼此目光示意,都露出了憂容。
若皇貴妃被皇帝厭棄,那她們這些皇貴妃身邊兒的宮人,豈不是也要被一同丟進泥里去?
或許不會,因為此時皇帝已經詢問起了裏頭的芳嬪,看起來並沒有因芳嬪失子就不喜,反而更添憐惜。
想到這一宮至少還有個芳嬪不會失寵,這些宮人都鬆了一口氣去,目光落在皇貴妃身上,卻都下意識地移開了。
宮中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跟紅頂白是常態,若皇貴妃不能復寵,哪怕有榮王與大公主在,她們也不會盡心服侍的。
“說說,怎麼回事兒?”皇帝臉色陰沉地看了一會兒皇貴妃,卻突然又笑了笑,這笑容叫皇貴妃冷得渾身發抖,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見皇貴妃這樣害怕自己,皇帝只叫人抬了椅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她的面前,一伸手戲謔地挑起了皇貴妃美艷的臉,看着她滿臉是淚委屈地看着自己便溫聲道,“來,給朕說說,你是怎麼捨得叫芳兒吃這樣大的苦頭的,嗯?!”
他口口聲聲都是芳兒,對皇貴妃卻目光無情,彷彿在他的心中,皇貴妃比起芳嬪就跟地里的泥一樣兒。
迎着皇帝無情森然的眼神,皇貴妃心裏疼得渾身發抖,眼淚流得更快了。
想當年,他也是這樣口口聲聲嘴裏眼裏都是自己再也沒有旁人,哪怕昭貴妃比她更早侍奉帝王,可是她卻從皇帝的眼睛裏看出他對昭貴妃的不喜。
那時她心裏得意竊喜,覺得昭貴妃不過如此,從前得寵不過是因自己沒有進宮,還看不起昭貴妃。可是如今這無情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才覺得冷得厲害。
彷彿是……叫人嫌棄厭惡,再也不能翻身了一樣。
奪走了她帝寵的,卻是她的親侄女兒!想當年為了叫她能嫁到好人家去,她親手為她挑了平王,如今,卻不知成全了誰。
“陛下,不是臣妾。”皇貴妃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攏不住皇帝的心了。
更早的時候,皇帝雖然歇在她的宮裏,可是每日寵幸的,叫坐在他膝頭的卻都只有芳嬪一個。哪怕是自己立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卻有些疏遠,彷彿她跟芳嬪身邊一個老媽子似的。那種種的嬉笑無忌親熱糾纏都在她的眼裏,她的心裏怎能好過?就如同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心上一樣兒。
可是就算這樣難受得不能呼吸了一樣,皇貴妃卻還是忍耐着堅持下來,就因為她還有期待。
期待皇帝的心裏,自己還是唯一,芳嬪,不過是皇帝寵着的一個代替自己承歡的替代品罷了。
如今,夢都碎了。
“不是你,莫非還是朕不成?”皇帝就笑了,摸了摸皇貴妃紅腫的臉龐,抬腳就踹到了她的肚子上,將這個女人給踹得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兒好容易才停下來,這才摸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慢慢地說道,“心腸何其歹毒?!芳兒在朕的面前每每說你的好話,叫朕可憐你一些,不要叫你失寵。還說你是最好對她最慈愛的長輩,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沒有想到,你竟然這樣辜負她!”
此時宮室之中傳來了芳嬪尖銳的哭聲,之後一個太醫匆匆到了皇帝面前,頭也不敢抬地訥訥說道,“陛下,芳嬪娘娘的胎,落了。”
“落了?”皇帝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這個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的太醫,許久之後,嘴角微微勾起。
皇貴妃聽了這個,用力氣喘息了幾聲,知道今日自己若過不去這個坎兒,日後就完了,顧不得小腹的抽動急忙撲到了皇帝的面前,仰頭一臉哀戚地辯解道,“芳兒之事,臣妾真的毫不知情!況陛下也想想,臣妾真的有這樣愚蠢,眾目睽睽,竟來害芳兒的孩兒?”她哽咽了一聲,美艷的臉上帶着幾分憂愁絕望,叫人憐惜地說道,“臣妾也是做了母親的人,怎麼會來害別的孩子?”
“朕就是因這些想不通。”皇帝目光溫和地看着她,平靜得叫人毛骨悚然地低語道,“你竟然狠毒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
他竟彷彿是已經定了自己的罪,怎樣分辨都無濟於事,皇貴妃看着這樣對自己再沒有一點情意的皇帝,竟覺得自己不認識他了一樣。
這還是那個……為了她連堂姐都不要了的皇帝么?
她的心怎麼疼得這樣厲害,還有那些宮人的目光,為什麼叫她恐懼,覺得自己的臉叫皇帝都一遍一遍地踩進了泥土裏?
那些宮人譏笑的眼神,都是在看她的笑話么?
皇貴妃覺得很冷,冷得叫自己血都涼了。
此時後宮之中有各處前來詢問狀況,看見跪在地上的皇貴妃,都目光閃爍了起來。
皇貴妃寵冠六宮的時候沒少跋扈,欺壓宮中的妃嬪,如今這眼瞅着落魄,是不是可以落井下石一下了?
“朕的骨肉。”皇帝彷彿是在嘆息,然而嘴角卻莫名地勾起,叫人猜不透這位帝王此時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皇貴妃無德,生性狠毒不堪為人。”許久之後,這個高大的帝王緩緩直起身子,沒有半分表情地看着對他哭着搖頭,彷彿是在懇求他不要對自己這樣殘忍的皇貴妃,慢慢地說道,“禍亂宮中,朕的身邊竟然睡了這樣一條毒蛇!如此毒婦若繼續存於宮中,朕只怕就要斷子絕孫了。”他哼笑了一聲,一腳踹開了撲過來央求他的皇貴妃挑眉微笑地說道,“往冷宮裏過去罷,好好兒過過你該過的日子。”
“陛下!”聽見是冷宮,皇貴妃臉都白了,上前就扒拉皇帝的雙腿央求道,“陛下不要對臣妾這樣無情。”
她的真愛都碎了,心都空了。
冷宮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說那些冷宮裏瘋瘋癲癲的妃子,就是如今宮中的妃嬪,若見自己落魄,也要在冷宮裏欺壓自己的。至於榮王,若她入了冷宮,還背着這樣謀害子嗣的名聲,榮王也算是完了一半兒了。
皇帝慢慢地收了腿,目光落在皇貴妃天崩地裂,彷彿世界都崩潰了的臉上,慢慢地笑了。
他欣賞着這個從前寵愛過女子絕望恐懼的眼神,覺得這眼神真是很好看。
也不枉他……
正想到這裏,皇帝就見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容色絕倫仿若天光的青年匆匆地進來,見了地上的皇貴妃眼角一跳竟不敢開口,上前就請安道,“給父皇請安。”
“你來的倒是快,怎麼,你媳婦的傷好了?”見這正是榮王,皇帝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彷彿隨意地就抬腳踩在了皇貴妃的臉上,卻跟沒感覺似的,踏着皇貴妃的臉緩緩地坐回了座位。
皇貴妃竟不敢呼喊,也不敢掀了皇帝的腳,只好往榮王的方向求助。
榮王卻心中一凜,顧不得皇貴妃正在受苦了,小心翼翼地說道,“她的傷並無大礙。”
他沒有想到前腳沈明秀抽了榮王妃,後腳皇帝就全知道了,頭上就冒汗,竟不敢為榮王妃喊冤,又想到榮王妃哭着推搡自己叫自己去安王府報仇,還罵自己是膽小如鼠,榮王的臉上就露出了厭惡之色,心中冷哼了一聲,恭恭敬敬地對皇帝說道,“此事原不是嫂子的錯處,她也是活該。”
他一邊說,一邊偷覷皇帝的臉色。
果然,皇帝面上露出愉悅之色,微微頷首道,“阿沈的閨女自然教導得極好,不會不分輕重,朕很欣慰。”
見他口口聲聲都在為沈明秀說話,榮王抿了抿嘴角,心中再一次後悔。
早知道他父皇這麼看重沈國公,愛屋及烏連他閨女都這樣喜愛,那時他就應該哪怕皇帝不允,也試一試娶了這位沈國公府的嫡女。
沈國公,可不是廢物點心淮陽侯能比的。跋扈只知道給他拉仇恨的榮王妃,也遠遠比不過在京中風評上佳,一人之力就籠絡了幾家王府的沈明秀。
若當初他迎娶的王妃是沈明秀,平王府,閔王府只怕都要偏向他一些。
想到這些,榮王對榮王妃越發厭惡,只壓在心底不敢說出來,況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還得救自家親娘呢,急忙與皇帝恭敬地說道,“兒臣方才聽到了一些傳言,莫非父皇疑了母親不成?”他眼角含淚帶着幾分憂愁孺慕地與笑而不語,彷彿並沒有因失子有多麼不開心的皇帝輕輕地說道,“母親的心裏只有父皇,一心都為了您呢。您的血脈,哪怕不是出自母親,母親卻打心眼兒里愛惜的,怎麼會傷害呢?”
皇帝就是笑眯眯地看着,低頭拉扯着皇貴妃的頭髮柔和地嘆氣道,“誰知道呢?大概你母親,就是這樣歹毒的人。”
皇貴妃盛寵十幾年,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這樣落魄被輕賤的一日,心都碎了。
榮王見皇帝彷彿是真惱怒了,雖然笑着,可是手底下卻並不輕,一拉扯就拉掉了皇貴妃的一縷縷的頭髮,見母親頭上見血疼得渾身亂抖,他閉了閉眼。
他不能再開口了,不然只怕自己也要賠進去。
正在此時,屋裏頭芳嬪的哭聲沒有了,之後一個宮女出來跪在皇帝的面前磕了一個頭。
“怎麼了?”皇帝有些不耐地問道。
“芳嬪娘娘求陛下放過皇貴妃娘娘。”這個宮女畢恭畢敬地說道,“娘娘說了,雖然皇貴妃娘娘可以狠毒無情不在意姑侄之情,可是到底是娘娘的長輩,不管做什麼壞事她都不會計較的。龍裔已經沒了,雖然沒有福氣承歡陛下膝下,卻也來過這世上一朝,也不枉此生了。皇貴妃娘娘……就這樣算了罷?”
她抬眼,就撞進了皇帝陰鬱黑暗的眼睛裏去,叫那其中翻滾的惡意嚇得渾身發抖,忍不住又垂了頭。
她彷彿……從皇帝的眼睛裏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瞧瞧芳兒對你,再看看你,你不覺得自己髒得厲害?”皇帝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吃驚之後臉猛地白了的皇貴妃給丟在地上淡淡地說道,“看見你,朕就想起朕無緣的兒子,怎還能容你。至於芳兒,”他斂目慢慢地轉動着佛珠輕輕地說道,“朕本想給芳兒晉位好生安慰,只是看芳兒這樣通情達理……罷了,這次就算了。日後再有孕得以誕下皇子,朕再封她為……皇貴妃。”
“陛下?”若芳嬪封了皇貴妃,那她是什麼?宮中,只能有一個皇貴妃的呀。
“你,貶為庶人,大家就都喚一聲龐氏就是。”皇帝看着她就笑了。
短短時日就被打落塵埃,龐氏與榮王都傻了。
天翻地覆,不過如此。
“行了,看着朕都噁心,今日都不必吃飯了。”皇帝處置了這些,見龐氏臉一白竟歪頭吐出了一口血來搖搖欲墜,眼神都散了,微微皺眉揚聲喚人將她給拖住,溫聲道,“送到冷宮去,沒有朕的話,不許叫她出來,叫她好好兒在冷宮裏學學道理。”他見龐氏一邊落淚一邊嘔血,還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神恍惚了一瞬間,低聲問道,“你,如今很難過么?”
龐氏的眼淚落了下來。
“為什麼不與朕求……”皇帝說到這裏,目光復又清明了起來,看着皇貴妃哼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母親,蛇蠍女子。只是朕的心裏,你還是個好的。若是你還丟不開她,日後,朕也不想再看見毒婦之子了,嗯?”臨走前,皇帝對榮王溫聲說道。
他的目光溫和慈愛,可是榮王心裏就一涼。
他遲疑地看了看對他露出期待表情的龐氏,之後慢慢地縮回了自己的手,轉身再也不看她。
龐氏看着對自己撒手不管的兒子,再也撐不住,一頭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