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須啼(1)
窗外微風習習,三兩枝桃花輕顫,風姿綽約;窗內紅燭裊裊,明亮的火光倒映在窗欞上,化成數點光斑。
原本雲桓執意要我這些日子待在辰華宮,待到吉日再由九重天往碧海靈宮行成親大禮。一來我這個人天生容易招惹是非,他怕我再出什麼么蛾子;二來嘛,算是雲桓的私心,用凡人的話說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奈何半路殺出個塗山婆婆,說是祖上的規矩,新婚夫婦在成婚前的一個月都不可相見,更別說住到一塊兒去了。說起來我和雲桓帝君都沒什麼成親的經驗,雖說他曾經有兩回都差點成親,但是那時候他壓根一點都不操心這些繁瑣的事,只是到了這一回才真正上了心,也是個菜鳥級別,自然沒有塗山婆婆懂得多。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雲桓妥協了,他走之前再三地囑咐我千萬要安分守己,要是沒事就別出去瞎晃悠,最好連九靈洞都不要出。我曉得他擔憂什麼,自然都應下了。送他到了門口,雲桓將我攬在懷裏,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後柔聲與我道:“我在碧海靈宮等你,你……一定要來。”
雲桓的話語頓了頓,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假意嗔道:“別到時我去了,你卻不在。”
“你來,我一定在;你若不來,我便去尋你。”雲桓的目光自遠處落在我臉上,他的眼神里有些悵然若失的堅定,矛盾而執着。
我正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卻見狐九一掌拍了拍我的小腦瓜,“說什麼喪氣話呢?辦喜事可不能說這些話,再說不過月余便能見面了,到時候成了親便要說一輩子的話,我只怕你們厭煩。哎哎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如今人沒嫁出去,心卻已經被人收走了。”
我沖狐九做了個鬼臉,他哼唧了兩聲,惹得雲桓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件事在此後的幾天裏還被狐九和覓音來來回回地拿來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自然了每一回都不忘奚落我幾句,但也不由地感嘆:行歌啊,你這回總算是碰到個好男人了。
雲桓帝君想得周到,連帶着送親的隊伍都點齊了,除卻作為證婚人的東華帝君先行一步外,其餘狐九、覓音和林扶小仙都留下來陪我一道過去,再加上蒼成神君和司命星君,這個送親的陣容也算是極難得的了。狐九私下裏曾同我閑談,說是神界不重嫁娶之儀,即便是昔年天君陛下和天後娘娘大婚之時,也不過九位上神送嫁,那九位上神裏頭還有八個是天後他們家親戚,是天後娘娘她爹挨家挨戶請來給女兒壯麵子的。作為新郎官像雲桓帝君這樣事無巨細想得周全的,普天之下怕也沒有幾位了。
我想大約也是因着我獨身一人,也沒什麼像樣的嫁妝和娘家人,雲桓怕別人慢待了我這位將來的帝后,才如此在意給我一個盛大而繁複的婚禮。
狐九同我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些躲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哀傷和遺憾,我曉得他大約又想起夜澤了。自從紫宋帝姬那樁事故之後,狐九便再沒見過他。
塗山帝君把狐九禁在樞域,一來自是為了狐九的安全,畢竟夜澤為著紫宋的事幾乎理智喪盡,天知道他會不會余恨未消對狐九大人做什麼過激之事;二來,狐九老大不小,也該是時候為妖族下一任妖皇的人選考慮,儘早擇一位像樣的妖后,和和美美地過清凈日子;三則九尾狐族中那群老不死的長老們認為狐九與冥神的斷袖之誼實在有損妖中王族的顏面,而妖皇又是上天擇中替換不得,因而想着趁此機會,讓兩人斷了這層有傷風化的關係,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狐九沒有哭鬧,也沒有掙扎,甚至連夜澤的名字都沒有提過。起先塗山娘娘還擔心自己這個一根筋的兒子會不會因着冥神大人的事鬧出些不體面來,可狐九的安靜卻更叫她心慌,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從她身體裏誕生,又由她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從來不是她了解的那個樣子。
那段日子,狐九總是徹夜難眠,卻不吵不鬧,只是睜着眼睛看着窗外,平靜地像一池死水。我傷好後去樞域住過一段日子,狐九的情緒卻依舊還是那個樣子,靜得讓人覺得可怕。他好像一下子脫胎換骨,再不是從前那個嘰嘰喳喳的狐九了。塗山娘娘曉得狐九沒什麼好朋友,要說關係最好的,如今也就是我了,所以死馬當作活馬醫,希望我能勸勸狐九。
狐九問我:“夜澤……他還好嗎?”
我轉頭看他,卻見狐九的頭迅速地低了下去,“他還好,天君的旨意,在黃泉碧落思過,想來沒什麼大礙。”
“哦。”狐九木訥地點了點頭。
“覓音上神生了吧,男孩還是女孩?”狐九坐在荷塘邊,遠眺着一池密密匝匝的荷葉和零星的幾朵還打着骨朵兒的嫩荷。
“是個男孩兒,叫林聽,天君陛下和宗主大人都高興得不了。那孩子生得很好看,像覓音,也像林扶。”我笑着在空中指手畫腳,給狐九描述聽兒滿月那天的盛況,可是一想到聽兒瘦小的身形,還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只是先前覓音為了救我傷了胎氣,聽兒是早產,生下來的時候身子弱的不得了,靠着歸墟聖水才活下來的。”
狐九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說話,只是目光更黯淡了些。我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話,但有些事他也終究要去面對,正如當年他對我說的那樣。
狐九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從夜澤的陰影里走出來。我離開樞域的那一天,天氣很好,狐九站在山口同我話別,其實我還可以再住些日子的,只是雲桓催着我回去,想着不能得罪那位最近心氣兒不順的帝君,只能提早同狐九辭了行。
我看着狐九已然能笑着同我說話了,雖說還沒從前那般活絡,但也終究能講幾句玩笑話了,我偶爾調侃他幾句也能瞧見他的笑容,至少是好多了。我無法要求他馬上就同從前那般,畢竟經歷了一段傷痛之後需要時間去修復,一如我當年。比起我的懦弱,狐九已經算是很好的了,至少沒用五萬年去平息傷口,也沒有在傷口被又一次翻出來時崩潰。
狐九說,族中那些長老對他已經頗有微詞,他不僅是狐九也是妖皇,妖族中還有很多的事需要他處理,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我明白他的顧慮,他們這樣的人從來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饒是狐九這樣有個手段強硬的爹和最是護短的娘也不能護得了他一世。狐九已是妖皇,那便要承擔起作為妖皇的責任,他有他的子民,必須馬上振作起來。
我看見他微笑的臉上掩不住的憔悴和落寞,忽覺有些心疼。我拍了拍狐九的肩膀,安慰他道:“過些日子等你閑了,便來碧海靈宮找我。那裏四周都是海,海風溫柔,海水寧靜,最能寧心靜神。”
狐九點了點頭,眼中難得地漾出一絲一如往昔的神采。
好在,狐九比我想像中的更堅強,沒過多少日子他便恢復得和從前沒什麼兩樣。可是我心裏卻隱隱擔心,因為我也是從那樣的逆境中走出來,我曉得要在心上徹底抹掉一個人需要多少時間。每一回看到狐九笑靨如花下的一抹黯淡,我就愈加難過一分。他這樣的強顏歡笑是在做給誰看?生養他的爹娘,他的族人,還是信仰他的所以妖族子民?
只是那是狐九自己的選擇,我所能做的只有偶爾陪他聊聊天喝喝茶,在夜深人靜時,站在窗外聽他的低聲嗚咽。
“帝姬。”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說話的是新來的侍女。
哦,我反應了一會兒,如今在她們口中,我已經是塗山家的帝姬了。我揉了揉額頭,最近各種各樣的稱呼都有,擾得我有些頭疼。原先在狐九手下的那些小妖小仙見到我,依舊尊敬地喚我一聲“行歌大人”;雲桓帝君宮裏那些侍衛宮娥先前也是跟着敬我為行歌大人,卻不知哪天雲桓發了脾氣,所以一致改口喚我作“帝后“了;先前兩個倒也無可厚非,如今塗山娘娘從樞域帶來的侍女們喚我為帝姬,我的確是還沒適應。
先前雲桓在凌霄殿上向天君陛下請旨指婚時,天君便嫌我的身份特殊,配不上雲桓帝君。想來也是,我一個連棲息之處都不曾有,種族名冊都不曾入的遊民,誠然配不上上古神祇出身的雲桓帝君。門當戶對,神族對於門戶種族的執念有些時候比那些凡人更盛。後來,因了雲桓帝君的不退讓,天君也沒了辦法,只能一直僵持着。最後還是塗山娘娘出來打圓場,因着我與狐九的關係,塗山娘娘與我很有淵源,她又說服了塗山帝君,收我為義女,封了個塗山帝姬的名頭。
天君見此也沒了反對的理由,最終鬆了口。
如今,我該喚塗山娘娘為乾娘,喚狐九為乾哥哥了。想來,緣分這東西也是奇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