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可念不可說(下)

九十章 可念不可說(下)

門掩黃昏,褐色的木案上,灑下了一片金色的光暈,阡嫿依然睜着眼,躺在床上,發紅的眼角,空洞的眼神,似乎這世界的一切,再入不了她的眼。

含煙站在一旁,眼中淡淡的潮紅,她看着都心疼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如夜坐在一旁,一手握着她的手,深眸中閃爍着痛色,這隻手,這樣纖瘦,這樣軟,記憶里的那雙小手,很白皙,卻是肉嘟嘟的。

他想着,輕輕揚起了嘴角。

“那個時候,你是宮裏的霸王。總愛穿淡紫色的衣裙,宮裏的人都偷偷偷地叫你紫羅剎,你的太子皇兄都要讓你三分。”

“南尤的後花園,水仙開得正好,你偏說不中看,讓人都給拔了,摘上了梅樹。記得,你那支孔雀展屏的簪子丟了,下人把整個曼玉閣都翻了個遍,後來我在池邊找到了那支簪子,你一下子就撲了過來,撞得我險些跌到了池子裏,你還笑,說如夜哥哥最好了。”

如夜俊美的臉上,淡淡的柔和,深黑的眼眸漾着些許迷離。

“其實他們不知道,你有多善良,籠子裏的金絲雀死了,你哭了三天,把它埋在了樹下,還纏着我,給它削了一塊碑。有一次,你磕壞了腿,你父皇要將輕羅杖斃,你趴在她身邊不肯起來,你父皇才饒了她。在南尤,一個弱國的質子,被所有人看不起,連我的母國都拋棄了我,是你向渾身是泥水的我伸出了手,你說:‘把手給我,沒有人敢欺負你。’從那一刻開始,我便告訴自己,等將來我功成名就,一定要娶你為妻。”

一旁的含煙低低抽泣了一聲,原來娘娘便是皇上鍾情多年的人,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啊!

如夜感覺到手背一片溫涼的觸感,他以為是他的淚,轉過眼,才發現是她的臉貼在了他的手背,她的臉頰貼着他的手背,好像貼着回憶一般。半晌,她還存着一絲血色的唇,輕而又輕地側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她這一吻,他剛剛歡喜的心,又痛了。

她有些痴有些惘地朝着他笑了,“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她的聲音啞而涼,眼角泛紅的水眸中,一片氤氳。

如夜伸出另一隻手,摩挲着她微微發涼的臉龐,他修長的手托住了她的大半張臉,指間的繭有些硬硬的,卻極溫熱,極舒服。

“如夜哥哥,我餓了。”她素白的臉,有幾分委屈地微微蹙起了眉。

如夜笑,“好,想吃什麼,看我會不會做。”

阡嫿也笑“我想吃金魚戲蓮,翡翠雞絲,不要喝粥。”

“好好好,讓小膳堂去做。”如夜起身坐到了床邊,伸臂將她攬到了懷裏。

她怎麼總是讓他這麼放心不下呢?

雁過留聲,一葉知秋。

不過十數日,琉璃苑中,已經是另一番景緻了。秋風瑟瑟,阡嫿去儀寧宮的一路,梧桐樹已然泛黃的葉子,搖搖欲墜。她一身水蓮的百褶裙,步履款款,不勝清艷。

初瑤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看起來不算大,身子卻越發重了。阡嫿走進屋的時候,她還在睡,阡嫿抬了抬手。示意宮人不必行禮,她怕吵醒她。

阡嫿走到床邊,見初瑤瑩白的臉上,一抹倦色。她錦被下的身子,略顯單薄,左眼角的的淚窩,如一顆晶瑩的淚滴,幾欲墜落。

在這個世上,若是她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不過就是眼前的人了。

她總是成全別人,委屈自己。

須臾,初瑤睜開了眼,倚坐起身來:“和勉來了。”

“嗯。”

阡嫿從手腕上摘下那煙紫色的玉鐲,套到了初瑤的手上。這支鐲子,月光之下,剔透如冰,日光之下,朦朧如煙,最可貴的是,戴在手上不生涼。

她在萬古做左相時候,遇到了一塊好玉,月燦便請匠人,為她做了這隻鐲子,她極喜愛,除了上戰場,從未離過身。

初瑤素來不太喜歡戴首飾,她微涼的手指觸到玉鐲的時候,卻停住了。

這玉鐲是近乎透明的紫,雕磨得極其精緻,如同天然的一般,而且竟然是暖的。

她的手指停了一瞬,便要摘下來,阡伸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指尖,“姐姐收下吧,過幾日,便是姐姐的生辰,算是妹妹的薄禮。”

初瑤的眼眶泛起了清潮,她是要離開了嗎?昭萊殿那晚之後,她就變了,她的眸光,和她少得不能再少的笑,都變得冷漠而疏離。她的細指總是摩挲着木案,眸中幽深而凜然。

“姐姐與我下盤棋吧。”

“好。”初瑤披了件外衣,同她坐到了案邊。

這一盤棋,下了好久,初瑤手中黑子,幾番斟酌落到了面前的空位上,卻依然沒有扭轉局面。她的白子,內斂而凌厲,深入而淺出,每落一子,似乎都能打開不一樣的層面。

一旁的含煙看得有些傻了,要知道少帥深得苦行老前輩真傳,哪裏與人下過這麼久。

晉江之上,一隻小舟飄飄蕩蕩,船頭上的一人,白衣翩躚,望着江水與天相接的邊際,褐色雙眸中,略有笑意。

沉魚從船尾走過來,問道:“永世城中多日沒有傳出消息,高庭謙該是隕了。”

於修勾起一抹溫潤的笑意,“他本就是棄子。”

沉魚有些不明白,接着開口“可是韓琴默近些日子也曾傳遞消息了,難道她也……”

“不重要。”

沉魚也不好再問,猶豫了片刻,道:“公子,此次要在永世城留多久?”

“可能只是數日,也可能是數月。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此事若成了,萬古我們不回也罷。”

“可是……”

“沉魚,我認為你向來最乾淨利落。”

沉魚轉過身去,不再言語,他是說她今日問得太多了。

儀寧宮中,阡嫿伸手去摸棋子,摸了幾下沒有摸到,發現棋盤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落子了。

“下得這般投入。”兩人聞聲同時抬頭,才發現如夜站在了一旁。

“這算是平局?”含煙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越了尊卑,好在沒有人責怪她。

阡嫿淡笑:“自然如此。”

初瑤沒說什麼,她清楚,若是再落一子,她便輸了。

三人談笑了片刻,阡嫿話鋒一轉,問道:“如夜哥哥,子硯該是若冠了吧。”

如夜笑笑,“他二十又一了。”

“如夜哥哥以為,他可是時候成家了吧?”

“是時候了,也能收收他毛毛躁躁的性子。”上次他中了附骨毒,他便想過此事,後來前朝後宮的事不斷,便給耽擱了。

阡嫿轉過頭,看着含煙,意味明了地笑了。含煙頓時,有種頭髮都炸起來的感覺,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娘娘,讓含煙好好伺候娘娘吧。”

阡嫿拿起案上的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淡聲道:“本宮說什麼了嗎?”

含煙抬頭看着阡嫿,有幾分要哭的意思,“娘娘要奴婢嫁給徐侍衛……”

她還沒說完,阡嫿將手中的茶杯一叩,道:“原來你想嫁徐侍衛啊,為何不早些說與本宮聽啊,如夜哥哥以為如何?”

如夜俊美的臉上,一抹玩味的笑意,卻忍着笑,極威嚴地開口:“尚可。”

這時,子硯感巧不巧地走了進來,他本想來稟報如夜,張丞相求見,等在了墨雅閣。走進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含煙,又看到眾人投來的目光,有幾分微妙,到了嘴邊的話,說出口就慢了幾分。

他剛要開口,便聽如夜說道:“剛好在說你,你這耳力倒是不錯。”

子硯被這一句話,弄得有一些抹不着頭腦,卻聽到初瑤開口,聲音一如往日般清靈疏淡:“皇上和嫣妃娘娘在商討給你娶親的事。”

子硯一聽,明朗的臉上躥上了紅雲,一瞬驚訝之後,他開口道:“子硯還不想成家。”

阡嫿淡笑道:“你都多大了,就一點都不心急?”

子硯剛要回答,聽如夜道:“他是不急,朕急。”

子硯一臉無奈地垂下眼,餘光掃到一旁跪在地上含煙,眼眶發紅地瞪着他,他就當沒看到,他又怎麼了,她跪在地上也怨他嗎?

不對!子硯猛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別過臉,看着如夜,難道讓他娶她?

他沒想過要等一個,像莫姑娘這般的絕世佳人,也沒想自己能娶一個,如皇後娘娘那般的文武雙修的女子,好歹也要娶一個溫婉的女子吧。

“朕就將琉璃苑的掌事宮女,含煙許配給你了。”

不等子硯拒絕,如夜的指間一彎,彈出了兩個桂圓。子硯膝下吃痛,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既然含煙同意嫁你,你也謝了恩,這事就這麼成了,要哪一日成親才好?”如夜眸中含笑地望向了阡嫿。

阡嫿也看向如夜,“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便今日吧。”

如夜立刻答道:“甚好。”

於是,地上兩人一同苦着臉俯首,“謝皇上恩典。”

同子硯走出儀寧宮不遠,含煙哇得一聲就哭了。儀寧宮中,阡嫿笑出了聲,初瑤笑得一手搭在了如夜的肩膀,才喘得上氣。

阡嫿的眼眸一瞬轉冷,等他們成了親,她也該離開了。那些人欠她的債,是時候全數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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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室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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