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章 難以窺破連環計
儀寧宮中的院中,多了幾盆百合,一字擺在了窗口,在一片綠際之中,一抹白色,分外清美。
“少帥,要不要到牢裏,去看看他?”聽蘭見初瑤望着窗外,走上前問她。
初瑤好像沒聽見一般,靜靜地站在那兒。百合的淡香沒在藥草香中,花朵在微風中搖曳,白得清冷而生動。
那日太醫趕到,緊急地施了針,剛要給初瑤抓藥,阡嫿便把高庭謙的話,重複了一遍。那太醫便又下了幾處針,他說好在初瑤的體質不弱,血流得也不多,不會影響腹中的胎兒,她不久便會醒過來。
還說要她多休息,吃些補氣血的東西,避免大的情緒波動。等初瑤醒過來,如夜叮囑她好生照顧她,便起身離開了。這些日子,便再未踏足儀寧宮。
聽蘭怎會不知初瑤為何如此,是因為皇上不肯遂她的心愿。可是皇上並沒有殺她的師兄。皇上為她做得那些,聽蘭都看在了眼裏。近四年多過去了,他們終於有了現在的幸福,少帥為何要與自己過不去呢?
“其實皇上那日……”
“我們去看看他。”初瑤說完轉過身向外走,神情一如往日般疏淡。
聽蘭話沒說完,低低嘆了一口氣。
琉璃院中,阡嫿穿了件合歡花的百褶裙,走到了溫泉旁。難得今日的太陽不毒辣,含煙搬了木凳來,阡嫿便坐到了樹下。陽光在她的衣裙上投下了斑駁的葉影,身側是騰散的水霧,夏風暖暖,雜着溫泉上空的濕氣,拂在身上,溫暖又清潮。
她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疲憊散去了些許。她近日總是做夢,那些夢,太真實,夢裏的她又太陌生。
夢裏的她,眉目是清冷的,就連笑容都那麼陌生,帶着絲絲的驕傲,又帶着絲絲的偏執。一面面宮牆之中的她;戰場上披甲策馬的她;朝堂上侃侃而談的她。
每每醒過來,汗水都濕透了中衣,明明是最熱的天,她卻像被抽走了力氣一般,又冷又累。她多少次看着這雙纖纖細手,仔細地看,手掌中也沒有一點繭子,她就是用這樣的手,在戰場上廝殺的嗎?那有似乎只是夢,因為離她太遠太遠。
夢中自己的眼神中有聰慧,驕傲,沉靜,還有不變的清冷。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她與自己重合在一起,那大概是她的前世吧。
如夜走進大門口,放慢了腳步,樹下的女子,輕輕閉着眼,柳眉不易察覺得輕蹙着,略施妝粉的臉上有淺淺的疲倦,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絕世傾城。素色的裙擺鋪在了石路上,如一朵盛開的睡蓮。
這些日子,他除了上朝,便整日整夜地呆在墨雅閣里,近日的朝務並不多,他是想靜一靜,整理好自己的心。
佑她一世安寧,許她一世快樂。從他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時,他便這樣告訴自己,是以十幾年來,她便是她的執念。
如今她就在身邊,一如初識時那般明媚,純靜。他卻動搖了,總是不自覺得去關心另一個女子,給她的寵,多於了愛。
是不是他也是一個不專情的男子?
阡嫿身旁的宮女,看到了他的神情,都福了禮,很有眼力得輕着腳步退到了幾米之外。
如夜慢慢走過來,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來,專註地看着她。她這樣闔着眼,淺淺的呼吸,微微起伏的細肩,都如此賞心悅目。她眉宇之間的那抹憂色,卻讓他心疼。
他緩緩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眉間,溫熱的觸感,讓阡嫿的身子一抖,她竟然在這裏睡著了!
如夜收回手,笑道:“醒了?”
“如夜哥哥怎麼來了?”阡嫿說出口,才發覺自己語氣中的怨氣。
如夜站起身,嘴角的笑有些許尷尬,他太久沒來了,她怪他了。“來看看你。”
阡嫿看着他俊美的臉上的愧疚和溫柔,又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把着樹榦起身,腰和腿都有些酸了,她的動作也就僵硬了些。如夜看着她微微皺起眉頭,又不肯坑聲的樣子,笑笑,轉過身,背對她微微蹲下來,“上來。”
阡嫿有些愣,沒動。
“上來啊!”醇厚而低沉的聲音,帶着淺淺的笑意。
阡嫿慢吞吞地上前,趴到了他的背上。他抱過她,吻過她,卻從來都沒有背過她。
就這樣趴在他的背上,便無以言喻地踏實,縱然外面烽火萬里,縱然面前槍林箭雨,此刻,都是無物。
如夜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慢,格外穩。當帶着清香的藕臂環上他脖頸的那一刻,她纖白手指溫熱的觸感,她貼在他背上乖巧又倔強地姿勢,沒有讓他悸動,而是前所未有的舒心和釋然。
他能感覺到她的依賴,她的想念,她能感覺到他的體貼,他的謙意。
阡嫿的腦海中劃過,他與她在大雪中的那次並肩,紛紛揚揚的大雪,那時的他,在想些什麼?
因為走得慢,明明不遠的青石路,還沒有到盡頭。路兩旁站着的宮女,不敢盯着他們看,阡嫿還是從她們躲閃的目光中,看到了驚異。
即便是寵溺,也有些份了,他是皇帝,在這個國家至高無上,她卻在眾目睽睽下,半趴半騎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威嚴啊!
“如夜哥哥,我是不是很重?”阡嫿低潤地聲音響在了耳畔。
“尚可。”阡嫿只看得到他的半邊臉,也看得到他揚起的嘴角。其實她一點都不重,背起來就像背了不太大的孩子。
“放我下來吧,宮人都在看着。”阡嫿拍了怕他的肩膀,低聲商量道。
“無妨。”如夜加快了腳步,根本不給她腳落地的機會。
初瑤拿着令牌通過一道道宮門,夏風拂過她的烏絲,在鳳攆上輕輕舞動。她的一手搭在攆旁,瑩白如玉,一手收了收披在身上的外披,清冷的眸色中多了一絲倦怠。
她從天牢走回來,好像身上就帶了天牢的潮氣,不然這樣的天,怎麼又無端的冷。
含煙瞧出了她冷,便低聲吩咐抬攆的人略微走快些。
鳳攆行的是正路,遠方一處宮苑,遙遙可以看到院中人影走動,好像在打掃,又好像在修膳。
初瑤輕輕闔着眼,含煙抬眼望了望,也沒說什麼,心中卻難免奇怪。皇上的後宮除了少帥,便只有兩個妃子,難道又要有新人進宮嗎?
進了儀寧宮的房門,含煙便煮了一壺微熱的茶,給初瑤倒了一杯。
含煙是第一次去天牢,那裏雖然沒有老鼠,卻有些小蟲子,還有蒼蠅,又黑又潮,還有不酸不臭的味道。
少帥是想放她的師兄出來,可即便她母儀天下,也沒有這個權力,只能吩咐獄卒多照料些,她又不想和皇上開口。
“少帥,其實皇上雖然將他下到了天牢,卻沒有殺他啊!放出來是遲早的事。”含煙也坐到了案旁,看着她道。
初瑤不答,又低頭喝了口茶,沒什麼表情。
“你前幾日暈倒,近一日都不醒,又不能用那些濃重的湯藥,皇上一直在這裏守着。還把太醫院一半的太醫都叫來了,內室都要容不下了。”
“皇上讓太醫們想辦法,有一個太醫說,“除卻藥物當以人血為最補,其他太醫也有隨着點頭的。皇上聽完對着那碗靈芝湯在手臂上就是一刀,就像劃得不是自己的手臂一樣。”含煙說著,還憋了憋嘴,她當時就在旁邊,如夜的手臂繞了幾圈白布條,還滲出了血來。
初瑤的眼眸一顫,眸中的疏淡染上了幾分柔情,她是喝了他的血嗎?剛剛她還在想,若是那日沒有和勉及時趕到,這世上是不是就沒有高庭謙了?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愛了便是愛了,他受一點傷,她都心疼,更何況是為了她。
“含煙我們去一趟墨雅閣。”含煙笑着起身跟上去,早知道這麼有用,她早點說啊。
琉璃苑中,阡嫿托着腮,對着棋盤目不轉睛,剛剛她還志氣滿滿地對如夜說,“你不要讓我。”現在好了,她是寸步難行了。
如夜背着她進了屋門后,兩個各喝了幾口涼茶,阡嫿就擺出棋盤要各他下棋,還不讓他讓她,結果就是,她變成了霜打了的茄子。
如夜的目光,從她的臉,移到她的發,再移到了她的手指,然後再也沒有離開。
她的手上戴着一個墨綠色的戒指,戴在大拇指上,還略略有些大,不過也不至於掉下來,似乎從在左府見她,她便一直戴在手上。他好像見誰戴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是……李笑羽。
“和勉,這個戒指哪裏來的?”
阡嫿伸手摸了摸,道:“是一個男子給我的。我想它在左府,應該帶有某種特殊意義,雖然還不能確定是什麼,但一定非同小可。”
如夜笑笑,“那便好好收着,等什麼時候再有機會出宮,我陪你去看看。”
阡嫿含笑點頭。
子瑤急匆匆得往琉璃苑趕,半路遇到了初瑤,初瑤問他出了什麼事。
他想皇后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便道:“天牢中的那個假太醫服毒自殺了。”
初瑤一晃,伸手在腰后扶住自己,“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