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羅紗輕遮伊人面

待到滿屋子的下人悉數退盡后，沐侯爺才鬆懈下來，倚在座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向站在門口的沐修槿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前來。

沐修槿看了眼母親，見母親向自己溫柔地笑着，眼中充滿了鼓舞與期待，便放下心來，走到父親面前，跪下磕了個頭道：“槿兒見過父親，父親萬安。”

沐夫人起身上前拉起沐修槿，一齊坐到沐侯爺身邊對沐修槿說：“你為何同自己父親這般客氣，娘親不是說過了嗎，這裏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爹娘，父母子女之間不需這些。”

“母親說的是，可是該行的禮終歸是該行的，咱們家不同於一般的尋常百姓，禮數不可少。”

沐侯爺點點頭對沐修槿說道：“你倒是有規有矩，在外面禮數周全便可，家中不用如此。”

“是，槿兒知曉了。”

“此次前去霍都，苦尋你幾月未果。原本還擔心你的安危，今日見你毫髮無損我便也放心了。”

沐修槿羞澀地笑笑，剛想張口，窗外卻突然傳來了管家的聲音：“侯爺，夫人，宮中來人說太後娘娘後日便抵京了。皇上傳言召您進宮見駕，共同商議迎太後娘娘事宜。”

聞言，屋中三人皆愣了一下，面面相覷。還是沐侯爺率先反應過來，對管家道：“我知曉了，你先去備好馬車，告訴宮中使者我隨後便去。”

“是。”管家應了聲，離開了正院。

沐修槿看着管家剛剛站過的窗子，小心翼翼地問：“太後娘娘要回京了，那檸兒……”

沐夫人摸摸沐修槿的腦袋，安撫到：“這倒並非是何大事，你一會兒便隨我一同出府去，待到走遠后，你再下車，屆時打發綠影幫你開門，從後門偷偷入府，造個二小姐隨侯爺一同進宮面聖的假象。就算後日檸兒隨太后一齊回來，大家也只會以為二小姐是從宮中回來的。等到檸兒回來，你便先委屈幾日，不要在府中露面。待到年前祭祖時，再讓侯爺上報朝廷，為你正名。”

沐侯爺點點頭對沐修槿說：“你母親說得不錯，便這樣吧。”

“是，母親思慮得周全，女兒謹聽母親安排。”

“娘，娘，娘你在哪呀，檸兒回來了！娘親有沒有思念檸兒啊？”身着硃紅色廣袖襦裙的女孩還未等車駕停穩，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將一眾人悉數甩在身後。一面高聲喊着娘親，一面蹦蹦跳跳地往欽國府正房跑。系在胸前的金絲八寶攢珠瓔珞隨着她的動作左右擺動，瓔珞上綴着的銀灰色流蘇在她胸前翩躚了一會後，與她散在胸前的頭髮纏在了一起。可她並不在意自己的頭髮一會兒會不會解不開，只是一臉急切地想見到許久不見的母親。

好在舜華苑與侯爺夫妻所住的正房離得不遠，沐夫人聽見檸兒尋找母親的聲音后，從舜華苑正房中走出來柔聲招呼道：“我在這兒呢，別瞎跑了，整日的沒個正形。”

檸兒歡快地應了聲，快步跑進自己平日裏很少涉足的舜華苑，一頭扎進了沐夫人懷裏：“娘親，女兒可是思念你思念得緊。”

沐夫人伸手點點女孩小巧精緻的鼻子，雖是嗔怪的話卻說得無比寵溺：“堂堂未來的一國國母，這般沒個正形，將來可怎麼母儀天下？”

檸兒調皮地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女兒才不願母儀天下，女兒只想一輩子陪在爹娘身邊。”

“油嘴滑舌。”

“檸兒才不是油嘴滑舌，檸兒這是情之所至。”檸兒挽着沐夫人的手臂，“娘親又在思念姐姐了？娘親莫要傷心，檸兒這不是回來了嗎，檸兒替姐姐陪着母親。”

沐夫人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後虛掩着的紫檀木海棠雕花木門，欣慰地笑道：“檸兒心思體貼，若是你姐姐知曉了你這份替她盡孝的心意，定會十分欣喜的。”

“姐姐真的會知曉嗎？”

沐夫人溫柔地摸摸女孩兒的頭：“當然會知曉。”

“可是……”檸兒皺皺眉頭，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宮裏的嬤嬤們都說咱們欽國侯府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小姐，她們還說……姐姐早就夭折了。”

“胡說！檸兒，娘親對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姐姐沒有死，她還好好地活着。”

“可是，嬤嬤們說娘是因為承受不了失去女兒的痛苦，才臆想出姐姐沒有死的假象。不僅宮人這樣說，就連府內的下人也這樣說……”檸兒說著說著，慢慢低下了頭，似乎是意識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這席話對母親而言有些過分了。

沐夫人嘆了口氣，沒有再做任何辯解，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對毫不知情的小女兒說了句：“你馬上便會見到你姐姐了。”

檸兒見娘親不說話，以為是自己方才話講得太重惹娘親傷心了，便想着岔開話題指着舜華苑雕琢得十分精緻的檀香木門說道：“娘親，今日是檸兒不對，一時嘴快說錯了話，惹娘親傷神，娘親便罰檸兒幫姐姐洒掃屋子，將功贖罪吧。”

說著繞過沐夫人，伸手就要推開半掩着的房門。眼見着房門便要被她推開了，千鈞一髮之際，沐夫人一把拉住檸兒道：“娘親不怪你，你姐姐也不會與你一般計較。屋子好久未收拾了，積了不少灰塵，娘親剛吩咐下人去收拾了，你就不要去了。”

說來也巧，沐夫人剛說完有洒掃丫鬟，綠影便端着盆水走進了舜華苑，恭敬地立在院門口行了個禮：“夫人，小姐。”

沐夫人沖綠影點點頭，轉身對檸兒說：“你瞧，洒掃的下人說來便來了。好了，咱們也別在這兒礙事了。知曉你今日回來，我特地為你做了些雲片糕，要不要嘗嘗？”

“就知道娘親最疼檸兒了，多謝娘親！”到底還是個小女孩，檸兒一聽雲片糕整張臉都亮了，早就把姐姐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拉着沐夫人便腳步歡快地向正房走去。

綠影站在門口望着小姐與夫人的背影，一臉疑惑地皺着眉自言自語：“今日小姐怎麼變得這般活潑了，還穿了平日從未穿過的硃紅色，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雖覺得奇怪，但她並未深思，端着木盆繼續向屋內走去。

綠影抱着笨重的木盆站在屋門前，把兩隻手嘗試了個遍，奈何胳膊太短夠不到屋門，最後只能轉身用後背推開了屋門。

可一推開屋門她就傻眼了，懷裏的木盆也因吃驚“鐺”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厚重的木盆在地上一路骨碌碌的繞着圈旋轉，最後無助地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嘆息。盆里的水撒得一滴不剩，沿着地板的紋路蜿蜒成了一條小河。

綠影覺得舜華苑大概是應了府中下人間的傳言––鬧鬼了！不然眼前這景象又該作何解釋？自己方才明明親眼見到主子同夫人一起走了出去，不過是從門口走進屋內幾步的功夫，小姐竟又回到了屋內，甚至還將身上那件硃紅色蘇綉襦裙換成了淺櫻色方袖蜀錦齊胸……她摸着脖子上掛着的離家前母親為她在廟中求來的護身符咽了口氣，大着膽子哆哆嗦嗦地偷偷尋找眼前這個小姐的影子。

“別找了，還是先把地上的水擦擦吧。”倚在貴妃榻上看書的沐修槿笑道。

聽到沐修槿說話，綠影嚇得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撒了滿地的水立刻濺了她一身。見自己意圖敗露，她連忙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沒有……沒找影子！”

沐修槿被綠影笨笨的樣子逗笑了，她合上書對嚇癱在地上的綠影戲謔道：“得，你這是賊娃子說夢話——不打自招了，我又沒說你是在找我的影子。不過你還真是實誠，叫你將地上的水擦擦，你就直接用自己的衣裙擦了，不過我可事先講給你，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衣裙，別想着再叫我給你裁新的。”

綠影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十分懊惱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嘆了口氣。

沐修槿被綠影的樣子逗笑了，覺得娘親還真有眼光，不知道在哪為自己淘來了這麼個活寶，日後有她跟着可不愁沒樂子了。這樣一想，她捉弄綠影的心思更甚。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陰慘慘地嚇唬綠影：“哎呀，既然被你發現了我的秘密，那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呢？”

“處……處置？”

“對呀，所謂秘密不就是知曉的人就得死嗎？嗯……讓我想想啊，我的上一個貼身丫鬟是被火活活燒死的，那你該是怎麼個死法呢？”這一點她倒真是沒有騙綠影，她的貼身丫鬟茹茹確實是被火燒死的，霍都城中許多人都是被火燒死的。

“那……那我能吃完晚飯再死嗎？好歹讓我死前把晚飯吃了呀，吃飽了才好上路嘛。”綠影思索一番后，十分委屈地看着沐修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