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正邪激戰(1)
雲南遠在大明西疆邊陲,開國初年,太祖皇帝想予民休養,便延續了元朝的‘土司制度’,封雲南有實力的土人大族首領為土司,世襲罔替,允許他們在族內擁有生殺大權,管理族內百姓,便宜行事。而朝廷所委派的官員,則主要管雲南民風教化和化解土司間的矛盾衝突。太祖本意‘化民於禮法,不戰而拱治雲南。’卻不曾想,明代實行八股取士,派往雲南各地的官員多為迂腐儒生,不懂得如何保境安民,於土司間縱橫捭闔更是休提,雲南的土司制度又加劇了土人部族和土人部族間的矛盾,故大明開國百餘年,雲南百姓反抗愈趨激烈,太祖所期的‘拱治雲南’誠不知何年何月!土木堡之變后,‘忠肅公’于謙改革土司制度,將雲南的治理方式改成了‘衛所與土司’共執事的體制,在土司與土司地盤邊緣的相交地帶,設置衛所,屯紮重兵,本意是要強化對這些地區的控制。但云南山多林高,路途險峻,衛所每一次出動,若沒有土人首領派嚮導接應,根本走不到地方。時日多了,駐紮的衛所便不再管土司之間的紛爭。土司雖在名義上為省都指揮使和布政使領之,但實際實權卻操在他們的手中,他們若不點頭,地盤內的草藥,山珍,茶葉和糧食,一點一滴也流不到外面去。任家立身雲南百餘年,除了武功高強,族內能人輩出外,在雲南站住腳跟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同各族土司首領結好,不僅以珠寶錢財動之,與這些土族做生意,公平買賣,一個銅子也不坑他們,如此真情厚意待之,百餘年下來,任家在土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沒有任何漢人能比得了的,各個土司做買賣交易,非見任家的籤押印信不成,如今任家覆滅,雲南二十二府七十一縣的貨物流通一時間就滯阻了下來。
任雙全的死訊,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便傳遍了雲南各府縣,任家百年基業,自是樹大招風,雖然積累了無以倫比的威望,卻也得罪了許多偏狹的宵小之輩,數夜之間,任家的貨棧堂口,已有三十多處被破壞,許多鋪子被駭住了,乾脆關門歇業,免得招惹麻煩。任家素來控制雲南一地的香料、藥材和茶葉。鋪子關門歇業,這三項事物自是緊缺,到了後來,連糧油畜肉的價格俱都翻了幾番的價格,百姓一時叫苦不迭,民怨四起。
多蒙、東川、芒部是滇地最有實力的三個大族,雲南的大多半香料,藥材和茶葉都掌握在他們手上,省三司找三族土司談了數次,三族土司不見任雙全印信就是不肯交易貨物,一時間愁懷了官府。都司指揮使許韻游,和周鐵相熟,便托他在江湖這頭想想辦法,想到事急,周鐵又尋不到董元公,便將事情告訴了素來和錦衣衛交好的白泗江,要他想想辦法。
白泗江聽罷心下大凜,急急忙忙地出門尋找董元公商議,他知道,多蒙、東川、芒部上一代的土司與董元公交好,若非他的引薦,任雙全的生意也不可能做的順風順水,要說辦法,只有董元公能有解決的法子。
竹枝搖曳,沙沙作響。董元公坐在一處土丘前,垂首閉目,牛角塤嗚嗚地吹着傷感的調子,他剛從曉月山莊回來,那裏已經成了廢墟,他是從一大群野狗的嘴裏搶回了任雙全的屍骨,埋在了他身旁的土丘里,白泗江遠遠望去,董元公面容極為平靜,似完全沉浸在了曲子帶給他的感覺中,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白泗江感覺的出來,那是悼念亡友的深深悲痛。
“大哥!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滇地百姓的生計已經亂套了,再不想辦法,會引起民變的。”白泗江對着墳包拜了三拜,垂手立在一旁時,見董元公投來詢問的目光,遂將事情大致說了一番。
董元公點燃了煙草,‘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煙霧繚繞,他的表情漸漸模糊在煙霧裏,他的言語很平靜,“土司們由我去說項,你們是什麼意見?”
白泗江道:“王鎮南主張以江湖之力穩住雲南的盤口,防止有歹人趁機打家劫舍,香料、藥材和茶葉則從川中進些,這樣一來,物價自抑。可小弟以為,如此一來,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還得扶植有擔當的人物,來接下雲南的堂口,任家的產業里還留有一些能人,若得他們相助,咱們便能駕輕就熟了。至於這次危機,得與官府齊心協力才能渡過難關。”
“你說的在理。王鎮南的心裏也明白這些道理,只是他有自己的打算,王家處處都想壓人一頭……唉!先不說他。要防止邪魔外道暗中使絆子,僅憑咱們的力量確實不夠,儘快和許將軍商議吧!由都司主導,咱們唱配角,兩邊合力,我不信有人能翻起天來。”
“那王鎮南那邊……”白泗江欲言又止。
董元公軒眉道:“泗江,怎麼今日你說話竟吞吞吐吐的,王鎮南由我去說服,他是我看着長大的,他清楚老夫的脾氣,我開了口,他絕不敢說個不字。”
白泗江拱手道:“大哥見諒,我知道雙全的死對您打擊甚大,小弟怕你一時衝動,撂下這裏的事來個不聞不問。大哥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二十年前,便是因為……”說到這,白泗江驚覺自己失言,忙住口不言。
董元公輕笑一聲,打趣道:“怎麼不說了?說下去啊!泗江啊泗江,我若還看不開這生死輪迴,也不配當你這一聲‘大哥’了。”
白泗江深深作揖,再不言語。
董元公負手看向遠處,緩緩道:“滇地‘改土歸流’時日尚短,進展始終不大,土人大都為土司首領所控,未服教化者甚多,官府的權力哪及得上那些土司首領,對雲南的控制說是孱弱也不為過。待會和大夥商量和官府的謀划安排,若是許韻遊動作快些,一個月內,這裏的局勢就該穩下來了。”
白泗江頷首,復又問到:“說服土司首領的事,你有幾分把握?這可是最要緊的一步,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董元公笑道:“這事先不忙,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做。眼下,選出主持滇地事務的人乃當務之急,這人需八面玲瓏,又有見識氣魄,最要緊的是,這人還得熟悉雲南的風土人情。除開這件事,還得安排三派的人到各地去協理當地的頭臉人物主持大局,任家以往開的‘公道堂’和‘掃惰隊’要重新辦起來。還有許多雜事,千頭萬緒,你與我理一理,便和大夥商量吧!”
白泗江聞言,心中忽地輕鬆起來,這就是董元公,無論什麼事在他面前都變得舉重若輕,白泗江復又追問道:“不知大哥有幾成把握說服土司首領們?”
“聒噪!若非十拿九穩,我怎會攬下這活,萬一辦砸了,豈不讓你們看我笑話!”
“要是那樣,我倒是希望這輩子都別見到那樣的笑話。”白泗江忽又道:“蒼山聚義時日漸近,許多趕來的武林同道已在百斗坪聚集,王家妹子辟出一大塊地方供他們休息之用,其中有些是你的老相識,大哥可有興趣見上一見?”
“等忙完這些火燒眉毛的事再說吧,現在見他們,也沒心情與他們喝茶品酒。”
“也好!”說話間,兩人身形融入林中,很快便瞧不見了。
南懷遠坐在城樓上,悵然若失。他感覺着夜晚的涼風,心裏很不是滋味。城牆上高懸着一輪皎如明鏡的明月,彷彿伸手就能摘下,可真的伸手,卻怎麼也無法觸及。他心中一陣惱,抄起身邊的酒罈‘咕嘟’、‘咕嘟’的大口喝了起來。他將酒罈狠狠的擲了出去,不多時,城樓下傳來酒罈落地的脆響聲。南懷遠直了直身子,滿臉疲憊之色。望着近在咫尺的明月,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傍晚時分,南懷遠終於鼓起了勇氣,打算告訴蘇綉娘自己的心思,剛走到蘇綉娘的營房邊,就聽到了蘇氏姐妹的一段談話,這些話,猶如千萬根鋼針,深深刺痛了南懷遠的心。
“你可想清楚了,當真打定了主意要嫁給紀公子?”說話的是蘇婉然。接着,就聽見蘇綉娘的話語。“姐姐,他的眼睛雖然不好使,可心裏比誰都亮敞。他對我好我知道;而我對他好他也知道。我們都知道對方的心意,我……我自然……是要跟他的!”蘇婉然道:“小妹,紀公子的人品才學都沒得說。我本意是怕他眼睛不好,累你受苦。你們若是兩情相悅,姐姐也不會阻攔。”蘇綉娘聽到這,心中感激,低低的喚了聲:“姐姐。”蘇婉然嘆了一口氣:“唉!也不知道我那個冤家什麼時候能向我表白心意啊!”
剩下的話語,南懷遠已是聽不清了,他的腦袋在瞬間就變得迷糊。心裏如翻倒的五味瓶。他沒想到,蘇綉娘心中已經另有所屬。南懷遠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營房;又是如何走出百斗坪的。神情恍惚之間,鬼使神差的走進了一家酒肆,胡亂的買了幾罈子酒。出門的時候,被門檻撞中了腳踝,一股疼痛感自下而上,可是怎麼都不及心裏的傷痛。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走到城樓處,見滿天星辰都無法見到,只有孤月當空,心中道:“原來月亮和我一樣孤單。”心中竟生同病相憐之感,在城樓上大喇喇的坐下,拍開泥封,舉杯邀明月:“月亮啊月亮,咱們兩個都是孤獨之人,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不多會,南懷遠已將幾罈子酒飲盡,今日他心情極差,酒意一下子涌到了腦袋上,他覺得腳下虛浮,倒頭就在城垛里大睡。他只盼一覺睡下,永遠都不要醒,那樣就再也沒有煩心事了。可是,在睡夢中,他夢到的依然是蘇綉娘美麗的臉龐、甜甜的笑容、婀娜的身姿。他高聲叫道:“別走。”就這一叫,南懷遠豁然轉醒。他以手支頭,一時間心緒難平。忽然頭頂有‘噼啪’聲響起,黃豆大的雨點已經打在頭上,一時間電閃雷鳴,風聲大作。他心中默默說到:“也不知老天爺是可憐我還是捉弄我,竟下起了這麼一場大雨。”
雨在頃刻間下的大了,雨水‘嘩啦啦’的傾倒下來,如天河決堤,一泄而下。南懷遠的身上被雨水澆透,頭髮上也在涔涔地往下滴水,活像個落湯雞。可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他甚至連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他只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這樣他就沒有精力去想蘇綉娘了。
忽然,南懷遠見到一個身影由遠而近朝城樓奔來,那人戴着斗笠,加上暴雨傾瀉,南懷遠的視線模糊,對來人的長相也沒法看清。但那人背着的鑌鐵棍,卻明確的告訴了南懷遠來人是誰。南懷遠心中疑惑不解:“馬赤怒怎麼會在這?”大驚之下,酒意竟減去了幾分。
馬赤怒已奔至城樓,腳下一踏一點,展開壁虎游牆的功夫躍上城樓。他一上城樓,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華服少年,少年在幾尺之外凝神戒備,馬赤怒輕蔑地笑了笑,隨即大喝道:“臭小子,你是來找死的嗎?大爺今日沒空招呼你,還不滾開。”
南懷遠罔若未聞,心中忖道:“如我死在這惡賊棍下,不知蘇姑娘會不會為我掉幾滴眼淚呢?”他嘆了一口氣,心中又道:“或許會吧,可過了一段時間她就會把我忘了。”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幅紀深謀笑吟吟的挽着蘇綉娘的手的畫面,看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樣,南懷遠心中一痛,面露痛苦之色。
馬赤怒見南懷遠神情冷漠,轉而又現出痛苦之色,心中疑道:“這小子搞什麼古怪,莫非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援軍。”想到這,馬赤怒突然想到董元公,心裏一陣后怕,見南懷遠並不退讓,知道當下只得用強。他伸手解下背後鐵棍,蓄勢待發。
南懷遠對眼前情形絲毫未覺,心道:“蘇姑娘不喜歡我,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今日拼了這條性命,讓自己早點解脫吧。”他強自振作精神,氣分兩儀,勁運剛柔,足下太極起,四象生,氣貫全身,已然攻了上去。馬赤怒手中鑌鐵棍橫握抖起,足下步法如踏峰巒,身子一動,緊緊地逼了上來。這下以緩出擊,着實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妙招。南懷遠雙掌聚氣,左掌向前推出,竟絲毫不懼鑌鐵棍的勁力,在鑌鐵棍上拍了一掌。馬赤怒叫聲‘好’,棍影橫動,第二棍在瞬間就攻了過來,南懷遠不急不躁,左掌一縮,右掌一吐,大喝一聲,穩穩噹噹的又在棍上拍了一掌,當下足下不點地,身形直衝天際,復又落下,這一招形如老鷹撲兔,勢如千鈞壓頂,竟以攻代守,雙掌齊齊推出。馬赤怒心道:“好小子,竟然有這般能耐。”當下橫棍在胸,使了招‘雙龍回山’,以硬碰硬,接下南懷遠這一掌。只聽見‘砰’的一聲,雙掌和鐵棍交接,頓時氣勁狂飆怒卷,南懷遠只感覺一股大力將自己往後推,他腳下無處着力,身形向後飄了一箭之地,才落地站定,他還想搶上,真氣運行胸口一陣氣悶,運轉了一個周天才恢復正常。他舉目望去,發現馬赤怒神色如常,一雙環眼,猶如獅子狩獵一般,冷冷地盯着他。南懷遠嘆了一口氣,心道糟糕,沒想到三招一過,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