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仗義行俠(1)
翌日清晨,早飯用畢,凌天成,周鐵,南懷遠,紀深謀四人,便坐上馬車到城外翠竹亭去了。紀深謀坐在車裏,初時還能聽見人語喧鬧之聲,漸漸地人聲稀疏,再到後來,馬車搖晃之勢更急,人聲幾不可聞,取而代之的是鶯鳴鵑啼和車轅碰地之聲。
再過一會兒,趕車的周鐵叫了聲:“到地方了!”伴隨着一聲駿馬的嘶鳴,車停了下來。南懷遠當先下車,幫着周鐵拎酒水和果品,忙的不亦樂乎。凌天成扶了紀深謀進了小亭,便也來幫忙。南懷遠詩意大發,搖頭晃腦吟誦到:“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他本是世家子弟,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早已爛熟,現下開口,起承轉合,平仄語調竟然天衣無縫。可周鐵聽的不耐,打斷道:“懷遠,就別在紀兄弟面前班門弄斧了,也不害臊?”
紀深謀微笑道:“懷遠兄弟的幾句典文頗合我心意。真沒想到懷遠兄弟和我一般,都喜歡李太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南懷遠點了點頭,得意的看着周鐵,“看到沒,只有有學問的人才懂得欣賞。你個大老粗,就知道吃飯喝酒。”
周鐵沒有反駁,只是狠狠的瞪了南懷遠一眼。南懷遠笑嘻嘻的回敬了周鐵一眼,周鐵搖了搖頭,走開自顧自忙去了。凌天成端着一大壇酒走了過來,隨手在手裏掂量了一番,“紀兄弟,這酒擺起來不怎麼晃,至少該有十個年頭了吧?”
紀深謀笑着點了點頭,“凌大哥好本事,僅掂了掂酒罈,便知酒的年頭,你所料不差,這酒有十年了。”凌天成頓時喜道:“這酒年頭這麼老了,今日真有口福。”他見封泥完好,逕自道:“嘖嘖,壇上泥巴封的甚好,酒入口中必定香醇可口。”南懷遠見紀深謀誇獎凌天成,伸手抓過了另一個酒罈,也學着凌天成的樣子在手裏掂了一掂,表情顯得十分嚴肅,過了一會兒,他一臉疑惑的說到:“真奇怪,我怎麼感覺不出來這酒的年頭呢?”
其餘三人都覺得有趣,周鐵望了一眼凌天成,轉而拍了拍南懷遠的肩膀,鄭重地說:“這手絕活兒在塞外被稱作‘稱量手’,只有精通釀酒的大師傅才會這門絕活兒。他們的手上不知釀過多少壇酒。新酒是什麼分量,老酒又是什麼感覺。其中的微妙變化,他們的心裏可明白着呢。你只會喝又不會釀,自然稱量不出酒的年頭。”南懷遠眼前一亮,對凌天成說:“想不到凌大哥你還是個釀酒高手,什麼時候酒水吃緊,還得找你解圍。”說著朝凌天成拱了拱手,“這門‘稱量手’的本事,小弟誠心討教!”
凌天成笑道:“我只是在酒坊里給大師傅打過幾年的下手,來來來,咱們幾個邊喝邊聊。”說完,給四人碗中都斟滿了酒,自己當先舉杯,一飲而盡。另外三人也同凌天成一般,將酒一飲而盡。凌天成緩緩的向南懷遠說了如何釀酒,如何才能練成這“稱量手”,他是真心相教,因此說得十分細緻。
可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南懷遠初時還聽得津津有味,慢慢地就覺得雲裏霧裏,聽到說要至少得釀三百壇酒才能有這神乎其神的技能,不覺大為沮喪。要知他性子本就喜動不喜靜,要讓他安靜的呆在釀酒室里釀幾個月的酒,簡直比把他關進牢房還難受。南懷遠聽了這些直擺手,嘆了口氣遺憾地說:“不成啊!看來這門絕活兒我可學不來若要我待在房裏整日盯着酒水,還不如拿刀抹脖子痛快。”周鐵和凌天成聽他說這話,再看他臉上的神情,都是哈哈大笑。紀深謀聽得有趣,淺淺一笑。四人邊吃邊說,喝酒划拳,談南說北,一片熱鬧場景。不知不覺中,話題又轉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上了。
“……”
“爹爹囑咐我,見到黑鷹台的人能避則避,最好不要招惹他們。想想真叫人窩囊,錦衣衛乃堂堂天子親衛,竟然不能奈何嚴嵩的私兵。”南懷遠忿忿道。
周鐵勸道:“懷遠,休要逞匹夫之勇!眼下嚴嵩聖眷優渥,錦衣衛避黑鷹台之鋒芒也是無奈之舉。眼光放長遠些,相信我,黑鷹台猖狂不了多久了。”
南懷遠哼了一聲,並不應允,凌天成問到:“黑鷹台區區私兵護院,怎麼會有今日的氣候?太祖皇帝立國之初,就定下了大臣不得蓄養私兵的規矩。嚴嵩竟敢如此放肆,不把皇家祖制放在眼裏。周大哥可知其中緣由?”
周鐵皺眉道:“這我也不清楚。只隱約記得這事是嘉靖皇帝頒下了聖旨的。”
“皇上竟頒下了聖旨,這事當真奇怪。”南懷遠皺眉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呢?竟然讓皇上公然違背祖制。”
紀深謀道:“當日我被囚在江州大牢裏,同號的人里關有黑鷹台的前執事,小弟從他口中得知了些黑鷹台的事,雖然未必真實,但權當談資告知諸位兄弟,如何?”
南懷遠聞言,立刻來了精神,雙目大亮道:“紀兄弟快說,兄弟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紀深謀語調平和,開言道:“那執事說話,七分真三分假,小弟也只從中拼出了個大概,個中細節諸位還得斟酌一番。”說著,紀深謀轉而道:“十幾年前,嚴嵩擠走夏言,繼任內閣首輔,朝野大嘩,一時間參奏嚴嵩的奏摺鋪天蓋地,嘉靖皇帝為了表明自己重用嚴嵩的決心,在朝堂上杖責了十餘位大臣,並尊嚴嵩為帝師,遣四名御前侍衛隨行護衛嚴嵩的安全。嚴嵩卻也了得,為了要更大的權柄演了一出苦肉戲,自家暗地設伏,在上朝的路上假裝遇伏受傷,並將一干隨行的御前侍衛殺死,皇帝震怒,一面下令嚴查此案,一面頒下聖旨准許嚴嵩私蓄兵丁護衛嚴家安全,得此道聖旨后,嚴嵩便以此案為由頭,大肆搜捕平日與他作對的忠直大臣,誣陷他們與行刺案有關,從而打壓異己,一家獨大。並且,嚴嵩以募護院兵丁的名義,網羅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至其麾下,其中不乏精通拳腳的江湖人士,嚴嵩將這些人去蕪取精,選出精英,明賞罰,定規矩,經年累月,便成了今日的黑鷹台。黑鷹台人表面為嚴府的護院家將,實則為嚴府作惡的爪牙倀鬼,嚴府幹下的骯髒勾當,都由黑鷹台的人執行,甚至於刺殺大臣這類大逆之事,也敢為之。那與我同關在號里的黑鷹台執事,便是因為刺殺大臣失敗,而被黑鷹台清理,關在江州大牢中沒多久,便被殺死了。”
南懷遠大驚失色,“刺殺的是哪位大臣?”
紀深謀道:“興國州的通判,海瑞海大人。”
凌天成詫道:“竟有如此湊巧!海大人是我救下的。我親眼所見,刺殺他的正是黑鷹台的人。”
周鐵沉聲道:“三年前海大人遇刺,竟然是嚴嵩所為,好賊子,如此猖狂!我倒是小瞧了他的膽量了。”
凌天成道:“哼!海大人手裏握了嚴嵩在江南強搶民女的鐵證,嚴嵩幾番拉攏不成,自然是要殺人滅口了。可惜啊,那證據被黑鷹台的人奪了去,要不然嚴嵩的好日子早已到頭。”
南懷遠連呼可惜,末了忽道:“黑鷹台來雲南做什麼?爪子伸得這麼長,絕不是討食來的。”
凌天成道:“小人喻於利,嚴嵩無恥小人,自然是來雲南爭利來了。”
周鐵道:“如今韃靼與大明交惡,大明無法從草原上購買良種戰馬,只能轉而從溝通滇藏的這條茶馬古道來購買雪域高原的戰馬良駒,這十來年茶馬古道已是不太平,官馬的護持少不得要雲南武林最有勢力的人來威壓各方,震懾宵小之徒,那酬金自然是不低的,若還能分些購馬的利錢,一年少說也是百萬的進項。黑鷹台將勢力滲入雲南,必是因為這個緣故,到時候還能和朝廷搭上線,做些不乾不淨的勾當自然也方便的多了。”
南懷遠疑惑道:“雲南是任老爺子的地盤,黑鷹台的如意算盤能打得響嗎?”
周鐵道:“任老爺子是出了名的硬骨頭,絕不會買黑鷹台的賬,黑鷹台只余除掉任家收掉他們的堂口產業一途,最近任家定是被這事弄得焦頭爛額,否則怎麼會連開公道棚都顧不上,昨日楊府尹也說——近日趙州、蒙化、顧寧、鎮南等地,都有平日名不見經傳的小幫實力陡增,挑起了與任家在當地扶植的幫派的紛爭,現在想來,幕後主使必是黑鷹台了。”
紀深謀提醒道:“任家的產業絕不能落到無惡不作、卑鄙齷蹉的黑鷹台手裏,若是如此,雲南的百姓就遭殃了。”
周鐵點了點頭,雙眼眯了起來,這是他在認真思考時才有的神情,任家和錦衣衛的關係一直不好,但這次於公於私都應該幫任家,該怎麼辦呢?周鐵心中心念數轉,終下定了決心,他心道:“這次一定要說服都指揮使幫任家一把。”
時間彷彿靜止,眾人之間忽陷入了沉默之中。大夥的思緒一時思考起現下任家的處境;一時又慮及嚴嵩的權勢;忽又盤算着如何對付黑鷹台;不知不覺中,陽光順着亭檐斜斜的照在石几上,大伙兒的影子也被陽光拉的老長。
凌天成側眼一望,瞥見影子壓在了一個酒罈上,才豁然有感。原來四人都是善飲之人,不知不覺中已將十大壇五加皮喝得一乾二淨。大伙兒這時都覺得有點兒酒勁上頭,南懷遠擼了擼袖子,無意中望着對面的紀深謀,見紀深謀兩眼無神,體瘦唇白,心中憐憫之心泛起,暗道:這位紀兄弟人品才學俱佳,實在可惜了。想到這,長長的嘆了口氣。周鐵聽他嘆氣,不由問到:“懷遠,又想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