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亂離相失又相尋
“回王妃話,前方便是夫人的居所華庭苑,華庭苑東邊還有一處自然形成的山中湖,十分有名,夏日清水冷徹,冬日溫泉燙熱,非常奇妙。”
她撩着裙子邁着小步子向上走,垂首看溝渠中清水流淌,鵝卵石與天上晚霞光相映成趣。
“稟王妃,夫人就在前面了。”
秦羽蹊點點頭,她心中有別的計較,招手喚雲草過來:“你在這裏等本宮。”
“娘娘……”雲草幾分擔憂。
她拍拍雲草的肩膀:“本宮一會過來。”
“是……”
秦羽蹊抬眸,遠遠看去,一位身着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的婦人肅穆朝她這邊瞅着,她該如何形容族長夫人並不友好的目光?猶記得多少年前,她作為被夙恆退回到皇宮的宮女,被一個又一個的姑姑從一個又一個地宮殿扔來扔去,那個時候,姑姑的眼神與這婦人如出一般。
秦羽蹊走到族長夫人近前,她稍稍彎身作禮,與族長的殷勤好客鮮明反差。
“王妃萬安。”
“夫人請起。”
寥寥幾語后,侍從引二人進殿,大殿空曠,帶着絲絲涼意,秦羽蹊坐在主位上,族長夫人坐在左下側:“車馬勞頓,王妃瞧着身子不大爽落?”
秦羽蹊稍抿一口茶水:“勞夫人記掛,本宮一切安好,若說有什麼不得的地方,北方天寒地凍,自不如長安溫暖如初。”
族長夫人掩唇笑道:“長安中人,十個裏面有九個受不得風寒,越往北越是如此,連喝的水都是鹹的呢,只怕王妃聽都沒聽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要怎麼說朵甘族屹立百年基業在此呢。”秦羽蹊順水推舟,面子上的漂亮話說的圓圓滿滿。
“那是自然!”夫人得意洋洋,“朵甘族的如今是我夫君刀尖上舔血換來的。”
秦羽蹊抿唇,靜待她一人喋喋不休接著說道:“如今衛清設藩王,就像是往粟城、衛清兩個籠子上蓋幕布,遠處看起來是一體了,可風一吹不就散了么!”
不知說族長夫人心思單純還是傲氣十足、氣勢逼人,但此等大不逆之言是萬萬不得隨意出口的,設藩是皇帝的決定,外派的是寧王世子,皇家貴胄頂頂尊貴,怎是她一個小小族長夫人嚼舌根的?
她的不滿放在臉上,並不多言語,只是將手裏的茶盞重重擱在桌上。
“人心不齊才會吹散,人心若齊,縱使多來幾個籠子,也依舊蓋得住。”
族長夫人稍稍正坐:“寧王殿下與王妃,小小年紀,年輕氣盛,不懂人世常理也在情理之中,衛清、粟城關係盤雜,豈是你我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一旁的侍從急火火地扯了扯族長夫人的袖子,暗聲道:“夫人何必得罪於殿下!”
族長夫人不屑地瞅了瞅笑眯眯的秦羽蹊,繼續道:“一山不容二虎,這道理王妃不是沒聽過!縱使我夫君願意放手放權,也得看紹王樂意不樂意!”
她心思一轉,旁敲側擊道:“自古奪江山易坐江山難,朵甘族長維繫粟城命脈,功不可沒,但本宮所知的族長,與夫人言語中的並非一人罷,族長韜光養晦,並未有分毫功高震主之嫌。”
族長夫人並不知當年太子親征的名單上有她一個,紹王在俞清死後究竟有沒有心思繼續謀權,她必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了解的更多!
朵甘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笑的是用的這一招聲東擊西,試圖用紹王分散夙恆與自己的注意力。
有一句話叫後院着火,殃及池魚,族長夫人仗着自己的地界,敢對她不恭不敬,三番兩次地挑釁,她卻不敢行差踏錯害了夙恆。
將雲草安排在華庭苑外,就是預備着隨時找人將她救出去。
“我夫君……我夫君怎麼會惹上功高震主之嫌!”看她露出忌憚的表情,秦羽蹊心下稍稍鬆了口氣。
“許是本宮言不達意,又許是夫人誤言了什麼話,引得誤會,只是這些誤會本宮聽了無妨,但傳到陛下耳朵里,只怕對族長與夫人都不大好。”她這廂又拿起茶杯:“水涼了……”
侍從忙地上去斟茶,族長夫人幾分尷尬,咬着唇不語。
她小抿一口,問道:“本宮與夫人今日相談甚歡,只是本宮惦記着王爺那邊洽談的情況,就不多叨擾了。”
秦羽蹊起身要走,族長夫人也站了起來,只是面上仍有幾分不服氣,喚過來身邊的近侍:“你……送王妃去政事堂,一路小心伺候!”
“是!”
“對了,”她眼光忽的一亮,對秦羽蹊兀地殷勤起來:“政事堂還未傳回消息,趁此時候,帶着王妃游游湖,王妃可不要嫌棄這裏閉塞,景緻粗俗才是。”
秦羽蹊本要走,早早去跟夙恆匯合,奈何族長夫人心思彎彎繞繞讓她一時琢磨不透,又不能拒絕駁了情面,只得答應。
走至殿前屏風處,族長夫人停下不送,稍行一禮:“今日招待不周,王妃千萬別往心裏去,不過我倒是還有一句話要說與王妃聽。”
秦羽蹊微微蹙眉,卻也好脾氣道:“夫人請講。”
“咱們都是嫁作他人婦,有些話也能說個清楚明白,你曉得,真正給男人做主的,永遠是這男人背後的女人,萬不可小看了。”
她的話彷彿帶着細密的小尖刺,嗖嗖扎進肌理,秦羽蹊聽得後背寒毛豎起,往前走了兩步,點頭應道:“願與夫人共勉。”
她表情一僵,又諂媚地沖秦羽蹊笑起來。
將心中的忐忑藏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玖昭皇宮,她重複的做着熟練的事情,不擔心犯錯,也不擔心受懲罰,傍上良娣這棵大樹,她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何為危機了。可今日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搜尋着周圍不尋常的氣息,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草叢中窸窣的聲響讓她緊張……
秦羽蹊儘力保持着和藹的的微笑,一直走到山中湖,湖邊微風習習,只是清水沁涼,此地溫度比山下略微低些,她緊了緊袖子,對侍從道:“你送我回政事堂。”
侍從比上山前更加面無表情,躬身向湖畔的長橋一指:“王妃來了山中湖,不走走百里長橋嗎?長橋百里有長壽之意,如此離開豈不是錯過了這份好福氣。”
“話雖如此,但時間緊迫……”
“很快地,長橋前便是萬重樓下了,一路走下就到了政事堂,並不耽誤,奴才只是按照夫人指示,還望王妃不要浪費了夫人的心意。”侍從說罷,轉身往橋上走去,秦羽蹊收在長袖中的拳頭緊了緊,幾步跟上他。
長橋廊畫美的似沾染了雲端的仙氣,只是她無心欣賞,跟侍從保持了幾步距離,她走的氣喘吁吁。
湖水瀲灧,手臂般長的金紅錦鯉游弋其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她一手撫上欄杆,稍稍喘息,又繼續往前趕路。
百里長橋名副其實不是它的美麗宏偉,而是它的遙長。
“還有多久到?”
前方是一座松樹林掩映的小路,她心中惶恐起來:“你怎麼不說話?”
侍從的沉默,疾走的腳步,彷彿急奏的鼓點,她突然停在原地不走,侍從聽不見她的腳步,停下來,沉着臉望過來:“王妃怎麼不走了?”
她一手捂住胸口,平靜了兩分:“這就是族長夫人的待客之道?路長遙遠,不配轎就罷了,你走的這樣快,是意圖將本宮甩下?”
侍從嘴角抽了抽:“奴才不敢。”
她佯裝生氣地一甩袖子:“我看你敢得很!”
侍從無奈道:“王妃真是着急,就不要在此浪費時間了!”
前方濃密的松樹林,一條蜿蜒的小石子路,望不到頭,她輕咬下唇,心中有了主意,不妨一試,她伸出胳膊將髮髻兩邊的金步搖摘下來,藏在袖子裏,快走兩步與前方的侍從縮小距離。她向來沉不住氣,一不做二不休,嚇人總比被人嚇來得痛快。
引入松樹林,她悄沒聲往後看了一眼,並無可疑的人影,前方的侍從仍舊邁着自己的步子,並未察覺秦羽蹊的異樣,就在拐彎處,秦羽蹊伸手抓住侍從的衣領,飛速出手將尖銳的兩隻步搖對準他的脖頸:“別動!”
“怎麼……怎麼回事……”侍從驚詫無比。
他眼中的王妃分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秦羽蹊深吸一口氣,將步搖往前移了兩分。
金器帶着它特有的寒氣,侍從的肩膀抖了抖,他不敢動,也不敢輕敵,只央求道:“不知哪裏得罪了王妃,還請王妃饒恕……請王妃收回兇器……吧……”
奸佞小人,欺軟怕硬的東西!她氣怒,一腳踹上他的腿窩:“跪下!廢話少說!”
那侍從未曾料到,看似柔弱無用的王妃,陰狠起來出手便是要人命,他奉命是嚇唬她的,給個下馬威算了,豈料到現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傾下身子,看着自己的金步搖,微微眯眼一笑:“你們若有膽,乾脆殺了本宮也就算本宮倒霉,若是有意捉弄……哼……”
她的金步搖隔開小拇指長的皮肉,殷出汩汩鮮血,疼痛是最能讓人清醒的,那侍從嚇得渾身顫抖,再不敢言語,喉嚨里發出“咯咯”地懼怕之音。
“想試試本宮的膽子,那也得挑個本宮願意的時候……”她怒極反笑,一雙手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領,往後一扥,將他整個人甩到地上,緊接着一腳踩上他的胸膛:“告訴你的主子,本宮敢當這個王妃,就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讓她收收自己的狼子野心,省的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侍從嚇得只是雙眸空洞地看着她猙獰的面容,使勁地點頭。
“本宮今日留你一命,滾吧!”
她收回腳,撲撲了裙子,怒目而睜:“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