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更邀紅袖出門迎

第六十八章 更邀紅袖出門迎

夙恆瞧着,她的心情比前幾日暢快許多,沉穩疏離統統丟掉了,剩下骨子裏那份歡快可愛。

他不願意掃興,拿起帕子捂在她的額頭上,又湊上去“叭”地親了口,嘖嘖感嘆道:“真香!”

朵甘族崇尚白色與紅色,長老的常服是月牙白,衣袖鑲仙鶴錦邊,木杖是標配,上鑲七種寶石,其中貓眼石最是翠綠通透,與白衣相襯,自帶謫仙風華。老族長與秦羽蹊只有一面之緣,從前她為仆,侍奉茶水,俯首低眉,從未仔細辨認過身邊的達官貴人,這次她是以王妃的身份,一個凌駕於所有少數民族的權力之上的身份下榻。

流水的府邸,半山上的隱居之地。朵甘族源於極北之地的一個寨子,馬背上的民族,骨子裏是鮮衣怒馬的追求,一路從極北打天下打到衛清、粟城附近,遇上了先帝這位百年難遇的對手,先帝不僅樂於御駕親征,對軍事策略的研究也屬當世佼佼者。此時,朵甘族好戰不好書的劣勢便體現出了,被先帝打個落花流水,丟兵棄甲逃進粟城。

當時當日的朵甘族長不堪戰辱,下令封城,寧死不屈,誓與城中百姓共存亡。先帝未料他如此有骨氣,便試圖從內部瓦解族長勢力,爭取傷害最小化,保住一城居民。現任朵甘族長便在危急時出現在先帝眼前,他一直清楚明白,他血管里的血不是為了在地上灑盡而死用的……

他憑着一身蠻力,暗殺族長,獨攬大權,開城投降。

先帝對這股救命的清流懷着十分的尊敬,不僅將朵甘族納入玖昭之境,還特例建城以示表彰。

其實這些羅里吧嗦的東西,她並不是很在意,奈何夙恆是個骨子裏極其認真的人,又繼承了寧親王勤學好說的因子,他噼里啪啦地講個不停,她伏在車窗前,也就聽個熱鬧。

隨夙恆出門有個好處,永遠不會覺得沉悶無趣,他精神頭旺盛,很少歪在氈子上小憩,不是喝水吃果子,就是嘩啦啦地翻書閱讀,然後跟她講講沿途的風貌地理,民俗典故。

他聲音實屬朗朗清清的類型,入耳叮咚乾淨,不嫌的吵,她慢慢依賴上他這聲線。晚上睡覺時,還要纏着他說說今天看書都看了什麼內容。

夙恆有一句話問的她想笑,他一直琢磨着……

“我瞧着大多成婚之後的男子,身上的怠惰之氣越來越重,油油膩膩,再不復少年意氣,更別提有什麼風貌。”

她替他斟茶,隨意接道:“沉湎於女色與安逸,多多斂財,多多納妾,自然沒有別的心思了。”

他正坐:“那我應日日勤學好問,多多看書,多多遊歷,爭取而立之年看着還像弱冠之時。”

她迎着飄忽進車窗的那一縷陽光,仔仔細細地看着他細皮嫩肉的俊臉,掩袖輕咳了兩聲,嘲笑道:“看書是好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兀自思考,也不知聽到沒聽到她的話。

“我只盼着我顏如玉,不求在書中另尋一個顏如玉。”

秦羽蹊拿起一個小果子扔到他懷中:“你想做什麼?是擁有宋玉還是潘安的面貌?然後……過街之時,瓜果盈車,美人相隨?”

他連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心中長有夫人,養的一身精氣神,只想日日得夫人展顏一笑。”

秦羽蹊彎唇一笑,習慣了他的逗趣,自己都變得賴皮了:“你瞧我這樣笑給你,你喜歡不喜歡?”

他睜大眸子盯着她,她使勁擠出一個笑容,自己覺得萬分滿意。

“再裂一點,我就要喚御醫了!”

“夙恆!你!”

華庭苑

腳步聲聲落在墨藍的石頭地面上,帶着沉悶的響音,裙擺劃過地面,忽地停滯下來。

“回稟族長夫人,方才族長已經佈置下今夜的晚宴,在夜宴庭。”

來人的手略抬了抬,頓住:“你說誰來的?”

“衛清寧王攜王妃。”

女人鳳眸一豎:“曉得了!”

她擺袖前行,臉上木木僵僵。

侍從躬身跟上族長夫人的腳步,低聲小心回話:“族長吩咐,男子都留在政事堂,女眷由夫人接待……”

“不過是個毛丫頭,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還要我接待?”她腳下一頓:“告訴老爺,一併在夜宴庭招待就得了,費這些事兒!鬧騰半天以為是哪裏來的神仙!”

“話不是這麼講的,夫人,族長必有他的道理,華庭苑離與政事堂相距甚遠,單有王妃與夫人,說來也十分清凈。”

一句點醒夢中人,她雙眼一眯,掃到侍從身上,半晌冷冷開口:“果真是清靜。”

秦羽蹊在毛氈上稍稍小憩一覺,待掀開帘子,遠處霞光瑩瑩,晚霞染成胭脂紅,一團一團首尾相連,波浪似的,傾城絕艷。

長涇與夙恆坐在馬車外低聲細語,夙恆不時掀開帘子看她一眼。

“醒了?”

她揉揉眼睛:“嗯,睡了多久?”

“十里路。”他指着前面那個高聳入雲的峻山:“朵甘族長的府邸就在前面了,我讓侍女給你找了新的禮服,待會換上。”

“好。”

馬車停在平坦的山下,一個捧衣的侍女從最後一個馬車跑來,夙恆點點頭,讓她進去。

“奴婢雲草,今後侍候王妃的日常。”

雲草跪拜在秦羽蹊面前,一條黑長的麻花辮垂在肩側,碧綠的一件圓領宮裝,長得不算扎眼,丟在人群里怕也很難找。

“起來吧,是什麼衣服?”

她將衣袍抖開,掛在車壁上:“是一件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奴婢幫王妃更衣吧。”

秦羽蹊輕聲應了,站起來張開雙臂,看她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更衣,額頭上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我第一次見你。”

那雙單薄的手微微一顫,垂下來又要拜下去,被秦羽蹊制止了:“隨意問你幾句話,隨意答就是了。”

“是,奴婢之前在寧親王府做御寢,後來犯了錯……就被……就被罰到司衣了……”

“今天你當值?”

“是,今天奴婢當值。”

秦羽蹊穿好長裙,將散發用手撩起:“今日……梳個雲鬟髻。”

雲鬟髻,將一順青絲分做兩份,一份疊雲疊霧地綰上,金鈿、步搖對稱着簪在青絲中,一份垂在後腰,隨風飄搖。

秦羽蹊沒料到雲草的雲鬟髻綰的這麼好,她撫鬢在鏡子前左右照了照,由心地一笑,讚歎道:“好手藝。”

雲草聽了稱讚,十分的緊張縮成兩分,想到王妃不喜大禮,不能下拜,又局促不安起來。

秦羽蹊看她青澀的模樣,便恍然如夢般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心中泛起一絲憐惜:“我看你精專束髮,怎麼會去干御寢?”

談及此,她像是漏了底的瓷碗,劈啦啪啦地說道:“奴婢的娘說御寢有前途,干好了能做一把手,便託人將奴婢送到御寢那裏了,是奴婢不爭氣……三天兩頭的犯錯……”雲草的頭越壓越低,一張小臉可憐兮兮。

秦羽蹊安慰道:“術業有專攻,日後你就在我身邊跟着吧。”

“奴婢……奴婢……真的可以……”雲草忽地抬起頭,眼中滿滿的驚喜。

“可以,當然可以。”她掀開帘子,對夙恆道:“我要留下這個丫頭。”

夙恆狐疑地看了眼雲草,嚇得雲草直縮頭。

“好不好?”秦羽蹊又問。

他聳聳肩:“你看着好就成。”

秦羽蹊笑着把帘子放下來:“這下你安安心心跟着我吧。”

雲草噗通地拜下去:“奴婢謝王妃提攜!”

夙恆聽見動靜,掀開帘子,嗔怪地瞟了兩眼雲草,轉而對秦羽蹊道:“馬上就到。”

馬車慢慢行上半山,彎彎曲曲的一條山道,四周是密密的叢林,府衙前一列侍從行禮歡迎,朵甘族長笑眯眯地負手而立其中,夙恆先下車,再掀開帘子親自將她接下來。

秦羽蹊看着眼前厚重打開的硃紅色大門,壓了壓夙恆的手,悄聲道:“我有點緊張。”

夙恆抬眸安撫她:“記住你的身份,就不緊張了,挺起胸膛往前走,這裏,包括衛清,都在我手心裏牢牢握着。”

她鬆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嫣然一笑。

朵甘族長拄着木拐走到夙恆面前,行一大禮:“老臣見過寧王,王爺安康,路途之中一切可順利?”

夙恆上去虛浮一把:“族長不必行此大禮,一切順利,日後衛清寧王府還需您老多多掛懷。”

“哪裏哪裏。”族長擺擺手,看到一旁盈盈獨立的秦羽蹊,又是一拜:“老臣見過王妃,殿下萬福。”

秦羽蹊維持着恰當的笑容,不卑謙,不傲慢,溫柔的毫無殺傷力,一席長裙曳地,三千青絲如幕,步搖金飾閃閃綽綽,盡顯尊貴榮華。

族長側身伸手引向前:“老臣在夜宴庭擺了晚席,請王爺遂老臣先去政事堂議事,王妃殿下由賤內在華庭苑招待。”

秦羽蹊並未多想就點頭允了,夙恆卻有一絲的不安。

秦羽蹊招了雲草:“你隨我去華庭苑。”

雲草躍躍欲試,激動地跟了上去。

朵甘族長建此府邸花了大心思,進了朱紅大門后,一條山路分作三條線,正中的緩坡上,有叢叢松柏竹林掩映,在山頂築有恢弘,重雲疊霧般的大殿,據說是三大長老所居,名為“萬重樓”。西線是女眷住處,沿途左側種有叢叢金黃色的連翹,宛若進了花海,迷醉人眼,右邊是階梯狀的溝渠,水流嘩嘩,走了一段,便可見一處雕欄畫棟的殿宇巍峨林立,飛檐斗拱,琉璃瓦片,精緻而富麗,雲草看的嘖嘖稱讚,雙頰因激動漲得通紅。

“這便是華庭苑了吧?”

秦羽蹊問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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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宮御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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