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新工作(下)
?五十多歲的女負責人一副要“有請下一位”的模樣,但丁犯了急。本來進到這裏面,天花板比樓道的高了許多,使得他壓抑的心情有所緩解。此刻眼見這份工作要泡湯,他一咬牙,邊用眼神示意邊道:“等等,請你再認真考慮一下。我願意以臨時工的身份干正式工的活兒!”聽了這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負責人倒愣住了。
恰在此時,外面起了一陣短暫的喧噪,但丁聽到紛紛有人叫“芸姐”,其中一個聲音是引自己進來的姑娘的,想來是那些在電腦和電話之間忙得不可開交的中心辦公人員在和誰打招呼,緊接着伴隨一陣“咚咚咚”的鞋跟兒磕地面的響聲,一個圓潤中包含着鏗鏘的年輕女子聲音連連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啊,今天遲到了。”但丁下意識地感覺這聲音有點兒耳熟,聞得那急急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他背後的會客室大門,猶豫了一下回頭看去,但那發出聲音的人走得太快,身影已掠過了門口,腳步聲也遠去了。
於是但丁面向一頭霧水的負責人,作懇切狀:“我知道,你們招的人以志願者為主,工作性質類似兼職,包括那些在校大學生也是如此。但一般的志願者只能趁着閑暇來幫忙,但我可以做一個全天候堅守在崗位上的志願者。我會做一個志願的螺絲釘兒,哪兒有需要就往哪兒擰。認為我實用性知識和技能不足的話,我願意先擔上所有髒的累的、沒人願意乾的雜活兒,等我把知識和技能補上了,再派我上救助服務的第一線也行,繼續讓我干雜活兒也行。”
大概是這段話說得太倉促,但丁看出負責人反而被他說得更糊塗了,這讓他有些慚愧,他一向以表達能力強、敘述條理清晰又形象生動自得。正琢磨該補充些什麼話,他聽見剛才響亮的腳步似乎又踱了回來,停在了會客室門外。他好奇地轉過半張臉一瞟,果然有個女人站在那兒往他們這邊看。
這一瞟可不要緊,但丁看清了她是誰,恨不得將轉180度——竟是數月前在洋快餐店聲援他、三言兩語降服店員、令他魂牽夢繞至今的女孩!她今天沒有穿黃外套和黑褲子,所着是一套黑色的標準職業裝,下身是裙子,腳下黑色一雙高跟鞋,但那披肩的劉海長發、那俏麗的臉蛋和明亮有神的眼眸,一如初見她之時。“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但丁腦子裏第一個反映出的便是這句詞,他激動得欲和她打個招呼,忽地想到隔了這麼長時間,她未必還記得那一面之緣。他不情願地將頭扭回來,重新面對着這五十多歲的已有些不耐煩的老女人。
“曹姐,方便來一下兒嗎?”但丁聽見“芸姐”招呼面試負責人。“我這兒正……”“嗯,就一分鐘。”她的聲調真悅耳。曹姐也想教自己的目光擺脫這張英俊的臉,哪怕一分鐘也行。她說聲“稍等”便走了出去,留下但丁一個人在心裏犯着嘀咕:“芸姐……她年紀輕輕的,他們叫她芸姐,那她也是這兒的人,而且是‘大姐’級別的人。”
幾分鐘后,但丁進入一間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是用兩面玻璃和一扇玻璃門在屋子一角隔出的小間兒,裏面擺放着一個鐵制書櫃,一張附帶抽屜櫃的大辦公桌和幾把轉椅。“請坐。”“芸姐”給但丁搬了把轉椅,然後坐回辦公桌前,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筆記本電腦。但丁受寵若驚,連忙說“謝謝”。
“芸姐”一邊盯着電腦看幾眼,一邊審閱手旁曹姐給她的但丁的簡歷。“你叫商益明?”“是的。”“我剛才路過會客室,聽見你說的了。你為什麼這麼想在我們這兒當志願者呢?”她話音溫和,面孔卻很嚴肅。但丁發覺她這種專註的神情比她的笑靨更美,更讓他陶醉。陶醉起來,來這兒前編好的那些台詞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原來不想,現在非得在這兒不可了!這是心裏話,但丁還沒有神魂顛倒,嘴上說的是:“實不相瞞,我這人以前一點兒公益心都沒有,特別自私。最後因為我自私,我的朋友都不理我了。我追悔莫及,所以決定洗心革面,多從事一些公益事業,用自己的力量幫幫別人。這也是一種自我救贖吧。”“你說想當一個全天候守在崗位上的志願者,具體是什麼意思?”
但丁字斟句酌地向她解釋,志願者們只有有空兒時才能來,能常駐辦公的人又有限,事兒太多難免有顧不上的。他願意每天駐守中心,8小時、12小時甚至24小時都可以,沒有緊急情況的時候兒幫助辦公人員處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務,減輕他們的負擔;發生對象需緊急救助的情況而有的位置出現人手空缺時,盡己所能頂上去搭把手兒。等掌握了更豐富的救助本領,他再根據中心需要進一步參與救助活動。而這一切,他都甘心以一個最普通的志願者的身份來做,不增加中心的人事壓力。
“你不用上班嗎?”“我辭職有一段兒了。”“那我得告訴你,中心對於志願者只能提供一定的津貼,按照北京的物價,這點兒錢實在不多。這麼當志願者,可能會影響到你以及你的家庭的生活。”“放心,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能解決生活來源的問題。”看到“芸姐”嚴肅的臉上現出疑惑,他趕忙補上一句,“用符合法律和道德的方式,比如兼職的文字工作什麼的。不過不用擔心,我不會佔用為救助中心服務的時間去鼓搗這些的。”
“芸姐”的嘴角綻開一絲微笑:“可讓你什麼事都操心也不太合適,如果你加入中心,作為新人,最好還是先分配到一個小組裏去。你了解我們都有哪些方面的救助小組嗎?”“這……剛才我沒問面試的老師。”“看看你的專業,好像沒有適合你的。我們有法律小組、急救小組、醫保援助小組、心理輔導小組、敬老小組還有兒童教育小組……”“抱歉問一下兒,心理輔導小組是不是幫助心理有問題的人的?”“可以這麼說。”“我想加入這個小組,可以嗎?”“為什麼?你選修過心理學?”“沒有,但我有實踐經驗。我原來工作的雜誌有個專欄,是讀者來信把自己的煩惱告訴我們,我選出一些有代表性的,根據他們各自描述的情況措辭謹慎地分別給他們每個人寫一些勸慰的話,然後隱匿真實的姓名和地址在專欄上登出來。”“這個小組服務的對象跟你的讀者可不一樣,”“芸姐”替他捏了把汗,“他們的問題比煩惱嚴重得多,那是……病。病發作起來挺可怕的。所以志願者們普遍最不想去心理輔導小組,我們也不推薦沒有相關知識和經驗的新手去。”“可怕不可怕,在於你怎樣看待他們的病。弗洛伊德還把作家都當成精神病患者呢,要是能掌握和這種病人溝通的技巧,傾聽他的心聲,就能找准他的病因,那麼就有希望化解他的心結。”
但丁說得天花亂墜,真把“芸姐”迷惑了。她思忖一會兒,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給但丁來信的讀者都是小學生,傾訴的煩惱多是家中父母不睦、在校遭同學排擠一類。“那好,你先到心理輔導小組報道吧,先試着干一個月,然後……看看再說。你明天就可以來嗎?”“沒問題!”“好的,上午九點,正式開始工作。中午休息一小時,晚上六點下班,沒有特殊情況,不用全天候站崗了。”“謝謝。”
但丁起身要告辭,“芸姐”突然翻着他的簡歷說:“你說你一點兒公益心沒有,我想不會吧?”“哦?”但丁有點兒緊張,不知她這話有何含意。“在那家快餐店,那個小孩兒一個人哇哇哭,你就挺身而出了呀。”
啊,你還記得!但丁心花怒放,卻裝作恍然憶起黃衣黑褲的她一般:“啊,是你,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呢!那天謝謝你了!”他吞了口吐沫,大膽問道:“你是這個中心的主任?主管?我就是你的兵了。今後天天打照面兒,能冒昧問一下你怎麼稱呼嗎?我聽同事們叫你‘芸姐’。”“我叫李芸清。”“芸姐”笑起來,“咱倆年歲應該差不多,叫姐你還是免了吧。叫我小李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還有,我不是什麼主任主管,跟你一樣,我是這兒的志願者,而且我另有工作,不會天天都和你照面的。”
一路走出宏業大廈,但丁眼裏根本沒有壓到頭頂的天花板了。他為與李芸清的重逢而竊喜,也為她與“誠?愛志願救助服務中心”有關聯而憂心。D408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