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羔羊和獅子
“啊啦,格麗絲黛小姐,您這是怎麼呢?”
帕蒂取出手絹替格麗絲黛擦拭紗裙上的污漬,卻露出困惑的神情。
“沒…沒什麼…”
格麗絲黛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右手依然不爭氣的顫抖着,她看着帕蒂,艱難的動了動嘴唇。
“為…為什麼…”
“嗯?什麼?”
“為什麼…他要策動奧斯坦帝國入侵拉維利斯?卻又引誘‘霜雪銀帝’襲擊北方軍團?”
“咦?”聽到格麗絲黛的話,帕蒂愣了一愣,跟着卻露出趣味盎然的神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拉維利斯公主。
“格麗絲黛小姐,策動奧斯坦帝國的事情,是主人親自告訴您的嗎?”
“…不,只是我自己的推測。”格麗絲黛搖搖頭,而帕蒂則驚奇的眨眨眼睛。
“原來如此,格麗絲黛小姐不愧是被稱為‘賢者之芽’的才女呢,看來今後打交道時要倍加註意才行。”
雖然話里完全沒有掩飾對格麗絲黛的戒心,但管家小妹的直爽的笑容卻讓格麗絲黛難以生出反感。
“那個,請問…”格麗絲黛盯着應龍休息的卧室門,以乾澀的聲音問着。“他究竟…究竟把哪一方視為敵人?是奧斯坦,還是拉維利斯?”
“請不要對我有太高的期待啊,格麗絲黛小姐。”帕蒂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是侍奉主人的管家,格麗絲黛小姐是主人的客人,只要格麗絲黛小姐不做出觸怒主人的行動,那為您提供舒適的生活便是我身為管家的責任,但也僅此而已。”
帕蒂的潛台詞就是提醒格麗絲黛不要想從她身上打主意,然而對格麗絲黛來說,除開完全無法溝通的應龍,眼前的管家小妹卻是她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儘管這根稻草完全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但一想到在北方軍團鐵蹄下痛苦呻吟着的拉維利斯大地,有着崇高責任感的拉維利斯公主就決定鋌而走險。
格麗絲黛鬆開漸漸不再顫抖的右手,任由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只聽“叮噹”一聲脆響,白瓷的茶杯碎成無數碎片。
在帕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格麗絲黛已飛快的揀起一塊尖銳的碎片,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格麗絲黛小姐,您這是幹什麼!”帕蒂驚慌的看着格麗絲黛。
“我不知道誰是他的敵人,但我知道他在追求着什麼…”尖銳的陶片刺在脆弱的咽喉上,只要稍稍施加力道就能奪走本人的性命。“為開啟神骸的封印,拉維利斯王家的處女之血是必不可少的東西,所以如果我在這裏死掉的話,對你或對他來說都是很麻煩的事情吧?”
“…您這是在威脅我嗎,格麗絲黛小姐?”帕蒂皺起眉頭,眼神也冷下來。
雖然格麗絲黛為此慌亂了幾秒,但還是馬上鎮定下來,向帕蒂請求着。
“我…我也不想這樣懦弱的死去,但若這條性命的唯一價值是幫助仇敵達成願望的話,那我總有選擇死亡的自由吧…拜託,請幫幫我!在奧斯坦的野獸蹂躪拉維利斯大地以前,我必須守護拉維利斯的子民!”
“那和主人又沒什麼關係,兩個憎惡的對象互相廝殺,反而是主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帕蒂聳聳肩膀,跟着卻嘆了口氣。“雖然想這樣說,但若格麗絲黛小姐在這裏受傷的話,處理起來確實很麻煩,而且也沒有比服侍某個一心求死的人更討厭的事情了…好吧,如果只是簡單的問題,帕蒂倒是可以回答。”
“真的嗎?”格麗絲黛鬆口氣,稍稍放低了抵着咽喉的碎片。
“是的,但是…格麗絲黛小姐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帕蒂可是主人計劃另一部分的執行者,以格麗絲黛小姐的立場來看,可以說是導致翡翠王都淪陷的幫凶…”帕蒂好整以暇的看着格麗絲黛。“向這樣的帕蒂求助,真的可以嗎?”
格麗絲黛聞言一愣,跟着卻露出複雜的神情沉默不語,顯然陷入思緒的掙扎里。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格麗絲黛再度開口,從嘴裏緩緩吐出的是覺悟后的言語。
“我必須…保護拉維利斯的子民。”
“哦…”帕蒂眨眨眼睛,以真心欽佩的目光看着格麗絲黛。“真是意志堅強的人哪,格麗絲黛小姐。既然如此,那帕蒂就在這裏稍稍說漏嘴一下吧,您可千萬不要放在心裏啊…”
帕蒂開玩笑似的說著,隨即壓低聲音,吐露出某個重大秘密。
“主人呢,確實有向拉維利斯王國報復的打算,當然也同樣討厭着奧斯坦帝國,但包括拉維利斯王家守護的神骸在內,這些都不是主人真正追求的東西…所以啊,如果格麗絲黛小姐打算和主人談點什麼的話,搞清楚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他真正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啊?”雖然知道大概得不到答案,但格麗絲黛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這個嘛,就請格麗絲黛小姐親自去向主人確認吧?”帕蒂露出職業式的殷勤笑容,向格麗絲黛宣佈這次談話的結束。
…
第二天清晨,在兼營旅店的“啤酒花之舞”里,應龍享用着遲到的早餐。在他面前的桌上擺着由香腸、火腿、土豆泥、麵包、起士片以及加了冰塊的紅酒等構成的豐盛早餐,然而餐桌前的應龍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來的模樣。
或許是昨天稍稍喝得過頭的緣故,應龍一早起來后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就像腦袋裏面壓着塊石頭似的。本來這種時候應該求助帕蒂調製的解酒葯,但管家小妹似乎打定主意要讓不知節制的主人吃點苦頭,因此一大早就出門去準備旅行用品,應龍也就只能撐着腦袋在桌上唉聲嘆氣。
應龍端起酒館侍者專門準備的高級紅酒,本來是想潤潤乾涸的喉嚨,但在那股酸酸甜甜的酒精味侵入鼻腔時,腦袋裏也跟着猛烈抽痛起來。應龍露出厭惡的神情,當場把紅酒杯摔了出去。
“那個,請用…”
旁邊傳來膽怯的女聲,同時一杯涼水遞過來。
“哦,這個不錯!”
應龍接過水杯一口飲盡。杯里是摻了蜂蜜的檸檬水,雖然比不上帕蒂的解酒葯,但也足以滋潤宿醉后的腸胃,應龍的感覺頓時好了許多。當他抬頭準備誇獎侍者幾句的時候,卻驚奇的發現站在旁邊的不是別人,而是理應隨着帕蒂出門採購的格麗絲黛。
不過,此刻這位拉維利斯公主身上也不再是昨日的那副高貴打扮。
格麗絲黛脫下了那套礙手礙腳的宮廷禮服,換上帕蒂為她準備的一件短袖長裙。長裙的胸衣和裙擺是白色,而襯衣部分則是淺灰色,中間以一條閃亮的黑石腰帶點綴,總體而言和銀髮雪膚的格麗絲黛顯得相當搭配。
長裙的領口鑲着白色的蕾絲,胸口拉得很低,顯然是特別突出女性這部分的魅力,而原本格麗絲黛就有着豐盈的身材,因此胸衣部分被她豐滿的胸部撐得高高聳起,不但胸口處的雪白肌膚大片裸露,由稍高一點的位置看下去,甚至可以看到深深的乳溝。而束在腰間的皮製腰帶,也勾勒出動人的腰肢弧線。
除了把宮廷禮服換成短袖長裙外,格麗絲黛那一頭漂亮的銀髮也被帕蒂盤成一條精緻的髮辮,束着天藍髮帶的髮辮由右肩垂下,為原本就出色的外表更增添了不少活力。改頭換面的格麗絲黛,相比起穿禮服時少了幾分高不可攀的感覺,卻散發出更溫暖強烈的女性魅力。若是這樣的她出現在諾拉港的歡樂場中,為一親美人的芳澤而不惜一拋千金的富商們,恐怕會排成一條長龍吧?
雖然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帕蒂為格麗絲黛塑造的新形象都無可挑剔的地方,然而對於接受過嚴謹禮教的格麗絲黛來說,還是生平頭一次穿上裸露度如此高的衣服。若不是帕蒂說這種打扮有助於降低應龍的警戒心、提高交涉成功的可能性,那這位公主大概是很難下定決心換上的。
只不過,穿上這身衣服后,在成功降低應龍的警戒心以前,格麗絲黛卻先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地。
換上長裙后,胸口涼嗖嗖的感覺讓格麗絲黛完全無法靜下心來,而一路走回“啤酒花之途”的途中,格麗絲黛覺得似乎有無雙眼睛追着她的背影,耳中傳來男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甚至還能感到其中露骨的邪念。在宮廷里長大的格麗絲黛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因此窘迫得不知所措,最後只能縮在酒館的角落,一邊忍受男人們詭異的視線,一邊咬着嘴唇等着應龍下來。
當應龍捂着腦袋走下樓梯的時候,不敢觸怒黑髮的暴君,男人們紛紛收回落在格麗絲黛身上的放肆視線,格麗絲黛也總算是鬆了口氣。然而當她察覺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期待着應龍的保護時,心情頓時變得很複雜,但還是按照帕蒂的囑咐把蜂蜜水給應龍端過去。
注視着應龍喝水的模樣,格麗絲黛在心裏想着,雖然這個男的既粗暴又邪惡,任意妄為還肆無忌憚,但至少有一點,那就是他的強勢是無人可及的。
格麗絲黛憂心忡忡。帝國軍已攻陷了翡翠王都,數以萬計的拉維利斯子民已淪為來自北國獸群的食餌,雖然“霜雪銀帝”的介入稍稍推遲了北方軍團的鐵蹄蹂躪拉維利斯土地的時間,但格麗絲黛絕對不相信奧斯坦帝國會就這樣吐出吃到嘴裏的肥肉,帝國軍對拉維利斯展開全面侵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單憑拉維利斯各領地的守備兵力絕對無法對抗帝國軍如火如荼的攻勢,倘若在形勢演變到這一步前沒有人站出來阻止抵抗的話,那就算森林女神希爾維阿降臨,恐怕也無法阻止拉維利斯全境淪陷的命運。
格麗絲黛可以大致推測出帝國軍接下來可能的行動,也想好幾個有效的應對方案,然而應龍顯然不打算淌這趟渾水,而是準備找機會重新潛入翡翠王都竊取神骸,為此絕對不可能放格麗絲黛離去。
格麗絲黛無法反抗“血翼暴君”的強勢,但卻打算竭力說服這頭邪龍改變主意。雖然成功率低得令人絕望,但若是能得到應龍的幫助,那對拉維利斯來說絕對是巨大的助力,畢竟他本來就是這場災厄的始作俑者。
格麗絲黛回想起昨晚帕蒂透露的訊息,應龍把拉維利斯王國和奧斯坦帝國同樣視為敵人。這也就是說,他不可能去幫助其中一方取得徹底的勝利,而策動霜雪銀帝襲擊北方軍團這件事也能夠證明格麗絲黛的判斷。此外帕蒂還提示過,應龍真正追求的既不是對兩國的復仇,也不是拉維利斯王家封印的神骸,而是凌駕兩者之上的什麼東西。若格麗絲黛能確定應龍真正的目的,再承諾幫助其實現的話,說不定就能讓眼前的血翼暴君放下對拉維利斯的仇恨,轉而幫助她抵抗帝國軍的入侵…
“女人,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應龍放下水杯,以揶揄的目光打量着沉思的格麗絲黛。
“是不是帕蒂那傢伙對你說了什麼多餘的事情,然後你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以為能說服我放過你?”
“不,沒…沒這種事…”
格麗絲黛慌慌張張的否認,但心靈卻受到強烈的衝擊。
(完全瞞不過他,一眼就被看穿了…這個人到底是…)
格麗絲黛的心中泛起近似恐懼的無力感,然而那邊的應龍卻輕笑出來,舉手勾着格麗絲黛的下巴,放出傲慢的言語。
“無妨啊,本大爺就是喜歡看到無力的蟲子們拚命去抓住希望時的模樣,既然難得帕蒂告訴你那些東西,你就用它們好好掙扎一下吧…或許,我會一時興起而放你一馬也有可能。”
邪龍掀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那通常是獅子面對羔羊時表示愉快的神情,也讓拉維利斯公主狠狠打了個寒顫。
(不行,贏不了…不可能說服他…差得太遠了,和這個人相比…)
應龍的態度自然散發出捕食者的強勢,格麗絲黛完全無法抵擋的接受了身為獵物的立場,感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像烈日下的水漬般迅速枯竭,心中湧起的絕望令她的手腳也逐漸冰冷起來。然而就在這時候,惡龍臉上強悍的神情突然崩潰,眉毛鼻子扭曲成痛苦的線條。
“嗚…”應龍嘴裏發出虛弱的呻吟,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把空了的水杯遞過來。
“去,再給我倒杯水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