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舊院頹花落絳[一]

第三百零九章 舊院頹花落絳[一]

徐綢珍提着昏黃的燈籠走近,一張溝壑縱橫的臉在燭影中顯得特別幽深。

朱顏覺得她現在的這個樣子,同最初見時那張易容的面孔,幾乎沒有一絲區別。

可徐綢珍,還是那個願意慣着她做任何事的,開明的母親么?

“母親要攔我嗎?”她想,徐綢珍能夠在此時趕回來,應當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吧?最少,最少,她也會捕風捉影地聽到些消息。

徐綢珍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只是將掛在臂間的氈斗篷遞給她,“那封信呢?”

那封信,那封簡短地寫着“望卿自珍”的信……

朱顏笑了笑,“燒了。”

袁凜給她的最後一封信件,豈會真的只簡簡單單寫了那十六個字?她琢磨了半日,終是在火上烤出了其餘的字跡,隨後付之一炬。

上面的內容,除卻他們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曉。

徐綢珍的面容沒有一絲變化,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

“那麼,母親要攔我么?”朱顏拉緊斗篷,脖子往絨絨的毛邊中縮了一縮,虛弱的聲音在寒風中顫,“母親應當已經猜到,我要去甲子園。”

徐綢珍緩緩點頭,吐出低啞的幾個字,“我送你去。”

朱顏愣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聽到的,原本懶洋洋的,毫無神採的眸子瞪得老大,“您……說什麼?”

“我送你去。”徐綢珍毫無波瀾地重複了一遍。

“您可知道,阿顏這是去做什麼?”朱顏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

徐綢珍應當知道,她這一次去甲子園,根本就沒抱着再走出那裏的心。

徐綢珍點頭,“再不走。天色就亮了。”

上了徐綢珍事先備好的小車,朱顏一直在看外間的景色。

說是散心也好,說是留戀世間也罷,亦或者是怕徐綢珍故意將她帶往他處——朱顏已經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待她了。

她的心裏只有一個明確不已的目的。

“阿顏,你識得園中道路?”徐綢珍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

朱顏愣了一下,這一世她沒有時間去認得園中錯綜複雜的道路,但上輩子在園中住了數年光景。總還能記得些許吧?

徐綢珍見她面色凝重。枯枝般的手探入袖內,取出一份圖紙。

“甲子園的佈局……”朱顏愣了,她這神奇的母親。當真是無所不能,“母親從何處得來?宣清交與你的么?他早料到我會回去?”

“你未免將他看得太高了些。”徐綢珍橫了她一眼,死氣沉沉的眼珠竟被外間晨曦映出幾分光彩,“一個人心中還有所愛。便想不周全,你母親我卻不輸在這一點上。故而我雖老了,但用處不小。”

朱顏從她眸中看到了驕傲,她從不曾見過的,這個沒有容貌、家世可言的女子的驕傲。

“那麼。母親曾有過嗎?”

徐綢珍肯定地點頭,但不願透露更多。

朱顏猜不透,她所認定的那個人。究竟是待她還不錯的朱衡,還是那位燕子的父親。

到達甲子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側門無人把守,朱顏輕鬆從那裏溜了進去。

在進入甲子園之前,她立在階下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詢問徐綢珍樂意幫她的理由。

徐綢珍是這樣回答的:“這世上有些感情或許只有一死可以了結,如果你覺得這樣會好一些,那麼母親不會攔着你。”

她想,徐綢珍是真的疼愛她的,因為這世上有很多痛苦,經歷起來的時候真的是生不如死。

徐綢珍任她自己選擇,這才是真正的悲憫於她。

朱顏將隨身攜帶的一對蝶簪交與徐綢珍,便進入了園中,再未回頭。

園中還是同從前一樣的安靜,靜到沒有一絲生氣,令人毛骨悚然。

朱顏走了幾步,隨即意識到這一次園中出了不小的變故。

密密叢叢的夾竹桃已經過了花期,那些深桃紅色的花朵零落在地,有些還帶着未褪盡的顏色,將泥土都染得猩紅。

常綠的葉子連年都是暗沉沉的墨綠色,將落花的顏色襯得愈加奇特。

朱顏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景象,但她沒有時間分心,甲子園中從來都不缺機關,她可不想在尋到袁凜之前,就敗在了機關的手中。

朱顏按照徐綢珍給她的圖紙拆去最後一個機關,心口的悶痛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將身子隱藏在一處隱蔽的花格子內休息。

這處花格內側敷貼了薄紗,外間的光線可以透過薄紗透入,裏面的人卻不會被外頭看到。

“不,不要這麼快……”朱顏扶着花架,完全將綿軟的身子靠到牆壁上,一手緊緊攥着胸口。

她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就撐不住。

心口疼痛略緩,剛想挪出花架,耳邊敏銳地捕捉到一點雜亂的腳步聲。

一個暗紫色的影子從長廊的那一側走來。

朱顏僵了一下,低頭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不動聲色地解開墨色的斗篷擲進裏間,這樣她一身白衣,就可以徹底被白紗遮掩住了。

來人似乎是竇綏,她看得很清楚,確乎是竇綏。

永無分明說過他已經死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連她自己亦是個“已死”之人,詐死對於精通權術的人來說,一點都不稀奇。

但能瞞過徐綢珍他們,竇綏還是挺稀奇的。

朱顏不知道竇綏怎會出現在這裏,又有什麼企圖,不過她篤定竇綏很快就會經過這裏。

但很不湊巧,長廊的另一頭,轉出一個小小的身影,是竇安……

他比先時長高了一些,聲音稚氣未脫,但語氣老練了不少。

“父親。”竇安停住腳步,離朱顏藏身的地方不過丈遠。

朱顏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纖細的手指縮回袖中,拈住幾個帛包,摩挲着上面用綉線扎出的字跡——她帶了些許毒物,原本是打算用以自盡,現在看來,或許得用以防身?

“小安,袁宣清在何處?”竇綏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急促的喘氣,聽起來逼迫感很強。

朱顏忍不住為這孩子揪緊了心,原本該是他依靠的父親,如今卻成了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連一點面子工程都沒有,哪個孩子能不心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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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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