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獨留青冢向黃昏
到夷鎮的那天。
天上有綿綿的細雨飄落下來,千絲萬縷,可溫度卻沒有因此而驟然降落下來,反倒是既悶且熱。
從馬車裏下來的時候。
伶舟皎站在馬車停下來的客棧門前,還都沒站個穩當,就不由得輕輕地吁了口氣。
這一趟顛簸。
雖則因着夙沙亭的緣由,行進都已是刻意地放緩,但他的面色,顯然也不會因着這般放緩了的速度,就不感覺到疲累。
由此。
他下得馬車來,面上的神色,可也沒有好看多少。
“何叔,不若在此休憩一晚再回?”伶舟皎問着,那剛下了馬車,接過了她所給銀錢后,復又跳上了馬車、拉起韁繩的何叔。
這樣子的天氣,趕路雖然沒有太大的妨礙,但總歸也是不會舒服的吧。
何叔擺了擺手,笑道:“這卻沒什麼妨礙,咱這趕車都不知趕了多少年了,還能在乎這點兒雨不成?再說了,家中還有人等着呢,哪能不趕緊往回,平素咱可是一般都不接這般遠程的路的。”
就怕出門在外,有人惦念而放心不下來。
後邊這些話,何叔雖沒有說出來,但他面上的表情,卻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
接着何叔扯緊了韁繩,先又道了句:“好了,不多留了,你們二位也及早歸家去吧,出門在外的,總不好耗去太久。”
何叔說了這麼句,接着。自不待得他們回答什麼,便一松一揚,駕着馬車。就往着來路回了去。
在這樣濛濛細雨之中。
那漸行漸遠的馬車,看來卻頗有似在奔赴與光明的架勢。
伶舟皎看着那馬車消失的方向。
一時之間,卻是有些愣神。
家這種詞,對於她來說,已是一個極為渺遠的甚至於不可觸及的意象,她現在,又哪裏能有什麼家可以迴轉?
她閉了閉眼。不知為何,耳畔卻好似響起,不知是在哪個時候。有些熟悉的聲音,也對她說了那類似於回家之類的話。
她睜開了眼,輕笑了起來。
只這樣的笑意,無端端會讓人覺着有些寒涼和淡淡的悵惘。
夙沙亭出聲打斷了她有些紛雜的思緒。他道:“走吧。我們還是先進去吧。”他的眉目間,有什麼樣的情緒,一閃而過,開口的時候,就已經是一貫的沉穩淺淡。
“嗯。”伶舟皎和他一起,往裏邊走去。
上回回來也沒能將這個地方全然都看個明白,而之前那麼多年時光的隔離,使得伶舟皎對此處的一切當然也都還是不甚了解。就是此處的客棧,她也並不知曉原來是否有。若有的話,當初又是怎樣的一個模樣。
而他們之所以尋到了此處來。
不過也就是駕着車往裏的時候,正正好,看見前邊幾乎是和他們前後腳,一同進了夷鎮裏的車子,徑直就朝着此處來,便跟着也就找到了這麼個客棧。
只是前面的車比他們要早到了好些。
待得他們下了車,都已經不見了前面那個車子,等他們進了客棧,卻見得不知道是不是前面車子的人,已是讓小二領着往更裏邊去。
那些人打扮好像有些奇怪。
伶舟皎和夙沙亭只能見着他們背過身去了的身形,正在那小二身後,步步往裏邊行去。
那樣感覺有些奇怪。
伶舟皎也不過是瞄了兩眼,便已收回了目光,和夙沙亭就站在了掌柜的櫃枱前,她道:“給我們兩間上房。”
掌柜的眼皮子都沒抬起來,就已在說道:“一間一兩銀子一晚,不二價。”
伶舟皎挑了挑眉,還是拿出了一張銀票——這已是近些年最小份額的銀票了,數額為五十。
一般這世道,五十以下的,大多就還是在用銀錢來付清的。
她將銀票輕輕拍到了櫃枱上。
看在這銀票的份兒上,掌柜的在收了銀票的時候,還是抬了眼皮子,看了他們一眼,彷彿有一瞬間,掌柜的都因着伶舟皎和夙沙亭這般儀容而怔愣了下,接着才笑開了來,對着伶舟皎和夙沙亭道:“方才正忙着算賬,那般態度,還望貴客不要介懷。”
掌柜的一邊說著,一邊將開始放在自己面前的算盤給撥到了一邊,然後問:“不知貴客打算要住幾天?”
伶舟皎猶豫了下,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側的夙沙亭,答:“先算三天的錢吧。”
掌柜的“哦”了一聲,然後很快地就找好了錢,將散碎的銀子,全都堆到了伶舟皎的面前,而後笑了笑,道:“貴客們這幾日如是在咱這兒用飯,那每回的飯錢,就可以等到走的那日再一起結算。”
伶舟皎道:“好的,我曉得了。”她將錢收了起來。
掌柜的便揚手叫來了另外的小二,說了是哪兩間房,就道:“你且領着兩位貴客,往樓上去,仔細着些,切不可怠慢了客人。”
小二笑眯眯地應下。
這會兒,天色實際上還早,但這般細雨蒙蒙的天氣,下得連綿不絕,也是叫人不想出門,伶舟皎和夙沙亭自就窩在客棧里,便這般好好休整了一天。
翻個面,已是到了第二天。
昨日裏那細雨蒙蒙的天氣,也隨着這時間的過去,而變了個樣子,此番,大清早的,外間被濛濛細雨打濕的地面,早不知在何時,便已全然散去,路面上都是清清爽爽的,看得人心裏都像要亮堂起來。
前一天歇得早。
伶舟皎和夙沙亭起身的時辰也還是蠻早。
可即便是起得這樣早。
伶舟皎卻並不知曉實際上她帶着夙沙亭來這裏,應該要去哪裏。她看着外邊似乎很好的天氣,也不想在這兒乾耗着,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就先按着她先前對夙沙亭說的那話——去祭拜去。
有了昨個兒那掌柜的說的那話。
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朝食自然是就在這家客棧裏邊用的,之後,也不用多準備甚麼,伶舟皎便對夙沙亭道:“走吧。”
她不說去甚麼地方,夙沙亭也不問,就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
那奉大夫也有說過,他這樣。也還是要常走動一下,自身對於此“病症”的抵抗能力,會有少許的增強。
所以伶舟皎才沒有多少的顧忌。
而走了一小段路。夙沙亭卻是問她:“不用買些什麼帶着去么?”他說著這話的時候,語氣里藏匿着些不易覺察的小心翼翼。
就好像總是要小心着避開她可能會有的傷心。
可伶舟皎現下對此倒已是坦蕩,她牽了牽嘴角,面上雖有傷感。但畢竟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放任着自己的情緒,只是道:“計較這些做什麼,娘...她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她說著這樣的話,心裏,好像有好些情緒雜糅到了一起。
夙沙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看着伶舟皎微微垂首的時候,她臉頰一側,輕輕飄落下來的髮絲。他指尖稍動,好似想要伸手將垂落下來的點點髮絲。輕輕地替她拂到耳後,可這樣的想法,在這樣的場景下,畢竟是突兀而不和禮數,他稍動的指尖,緩緩地蜷縮起來。
就像一切都是若無其事。
他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每每不論是走到什麼地方,都很難能記得住方向的伶舟皎,總在這個時候,這樣去要見西乞娩婉的路途中,即便是這個鎮子上,周遭再怎麼變得陌生,她都能夠尋得到對的方向,朝向西乞娩婉長睡而不會再醒來的地方。
夙沙亭跟在伶舟皎的身後。
他恍惚地覺着,伶舟皎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如此堅定地朝着一個方向的時候,至少,在他見着她的時候,好像真的沒有過。
大概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個道理去推論——你覺着你好似怎麼都做不到的事情,實際上,真正的卻是你從未打心眼裏地上了心。
伶舟皎果然光是靠着直覺一樣的東西。
就找到了對的地方。
這裏,仍舊是那般的安靜,畢竟不是大家都會來掃墓的日子,這片地界,多少就應當是那樣的冷清。
相較於上次。
伶舟皎只覺着好像又有些雜草長了起來。
在四周鬱郁且蔥蔥。
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伶舟皎站在那隆起的小土坡前,沉默着,而那一向瀲灧且瑰麗的眸子,仿若有萬種牽絆於其中,不可言,不用說。
她有些呆怔的樣子,好似已經忘記了旁側還站着的夙沙亭。
夙沙亭當然也陪着她一起沉默着。
良久。
伶舟皎忽然就覺着什麼也不用再說了,她不想用這些事情再去打擾她的娘親,輾轉了那樣的一生,為了那樣的一個男人,大概這一切,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娘親,應該是要獲得安靜的,不該再為這世間的任何所打擾。
這些事情。
所有的不甘或者不願,讓她來承擔就好。
伶舟皎那雙瀲灧的眸中,愈發有水潤之色開始蔓延,她微微張嘴,又將一切未曾傾吐出來的,或是遮擋不住的情緒,都咽了下去,而當她要對夙沙亭說,該走了的時候。
卻有異動響起。
是在此地朝向的裏邊,背光的有些幽靜的裏邊。
那樣的異動,好似是有人在爭吵喧鬧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從此處看過去有物什在其間遮擋,所以伶舟皎和夙沙亭抬眼看去的時候,只聞其聲,仍是不見其人。
伶舟皎並不打算要去查探什麼。
任何的詭異和莫名,她都不會有多麼感興趣。
只是,就在她要轉過身的時候,她卻猛地想起,在那幾日裏的某一天,奉大夫避開了夙沙亭之時,來對她好似不經意地提起的一句話,他說的是——只有詭譎莫名之地,才生邪性之物。
得生邪物之地,方有解決之所在。
相生相剋,不過便是如此。
這裏,算得上是那所謂的詭譎莫名之地么?
伶舟皎心下不定,卻打消了要往回走的念頭,她側眸去看了夙沙亭一眼,出口的話直接而又令夙沙亭覺着疑惑:“我們去看看。”
她的眸光示意的是那異動響起的地方。
夙沙亭雖覺着她的表現奇怪,但還是順着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日頭高照起來。
伶舟皎和夙沙亭往過走,卻覺着好似有風輕輕,摩挲於耳側,緩緩行過。
離着那異動之處愈發地近了。
那處剛剛好被擋住的位置,要伶舟皎和夙沙亭轉身繞過幾個立起的樹榦,才能將情形都看得清楚。
那吵嚷的聲音,在他們決定要靠近的時候,就已經漸漸地小了起來,而在他們現下離得這樣近的時候,聲音卻漸漸低微而不可聞。
吵嚷的聲音,好像用着的不知是哪處的語言,叫人即使是聽得見,去也並不清楚究竟說的是些什麼。
伶舟皎眸光朝向那處地方,並不打算要遮掩什麼,自要繞開那些樹榦,往被看不清的地方行去。
“咔嚓——”
在要繞開了樹榦的時候,伶舟皎腳下一落,直接就踩上了個乾枯落在面上的小樹枝,那樣沒有被控制住的力道,直接就使得小樹枝發出了一聲,在這樣的情況下,顯得格外清脆的聲響。
有聲音驀地大了起來。
可那聲音所表述着的,卻令伶舟皎和夙沙亭都聽不明白。
當然也是被察覺到了。
夙沙亭拉住了伶舟皎,也不遮掩什麼,自大大方方地繞開那樹榦,朝着他們所要尋的發出異動的地方看去。
那裏站着兩個人,兩個衣着和伶舟皎在客棧里看見的那些人一樣,令得伶舟皎會覺着奇怪的人。
周圍再沒有其他什麼。
那兩個衣着略微有些怪異的人相對在站立着。
那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
在伶舟皎和夙沙亭看着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看着伶舟皎和夙沙亭。
面上的表情,好像雙方都有些奇怪。
但他們沒有再用先前伶舟皎和夙沙亭聽着的那種有些奇特的言語交談,打量過伶舟皎和夙沙亭幾眼,其中那個男子,就清楚地出口道:“你們到這來做什麼?”
他此刻面上的表情,配合著他的言語,在表述着的就是——這般偷偷摸摸,是打着什麼樣的主意?
那女子的目光,同樣也帶着防備警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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