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塵埃落定（一）
六月十六日夜間，決定日軍荒木支隊的命運之輪緩緩地停止了轉動。此前，在接到荒木支隊發來的緊急電報以後，關東軍司令部作戰課上下一片驚慌之聲。原計劃中以強大兵力清剿特工土匪的滿滿自信，被電報中哀嘆地陳述擊得粉碎。高級參議板垣征四郎鐵青着臉，，憤怒地摔碎了一個精美的瓷杯，大聲地叫道：“無能的荒木，愚蠢的荒木，辜負了帝國的厚望，玷污了軍人的榮譽，葬送了陸軍的精銳。如果不是他已經陣亡，我要把他送上軍事法庭！”
新井匡夫連忙地說道：“大佐閣下，現在是要儘快地向荒木支隊下達指示的時候，到底是繼續原計劃，還是要對計劃進行調整，請閣下和第二師團馬上拿出意見，否則前方的部隊處境更加不妙。”
“看來荒木支隊已經軍無鬥志了，我的意見是要儘快地撤離哪個該死的山區，看來原計劃制定的倉卒，只顧到了集中強大的兵力，沒有考慮那是一片容納不下大部隊作戰的區域。反而給對手以零星襲擾的方式造成我們極大的傷亡。部隊最好以原路撤回，減少損失。給多門師團長發電報，陳述我們的意見。”板垣無可奈何地說道。
荒木支隊的小田參謀官接到司令部和多門師團長電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的時間。望着山林西面的夕陽，小田心裏一陣恍惚，幾天以前還是信心滿滿、渴望建功立業的荒木支隊，此時就要像一隻咬敗架的狗一樣，灰溜溜地夾着尾巴逃回去了。幾天以來，自己的親身經歷像是做夢一樣，而且做的是驚心動魄地噩夢。面對這樣一個狡猾地似泥鰍，兇殘地像惡狼的對手，小田的精氣神像是被抽空一般，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聽到要自己的支隊撤退返回的命令以後，中條信哲發怒了：“我們還有七百餘人的兵力，遠遠地比對手多出一截，難道就這樣回去嗎？我的士兵辛辛苦苦地帶着大批的輜重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把它們又搬回去的。”
栗園三郎也是目前荒木支隊的高級指揮官了，聽到中條的話語后，反駁地說：“我們面前的對手是不能以兵力和裝備的對比來衡量的。它們熟悉這裏的山山水水，地形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如果算上這些，我們就有八百和一千，也難免被狡猾的對手慢慢地咬掉。出發前一千三百人的支隊，不到六天就損失了一半，連支隊長閣下也陣亡了，難道不值得我們警惕和反思嗎。再呆下去就是全軍滅亡，司令部的命令是理智的，我將帶頭執行。”
聽到兩個中隊長在打嘴仗，小田心中一陣不快。司令部的電報上沒有明確指定由他指揮荒木支隊，但是以日軍的戰時規定，戰場上軍階低的軍官必須服從軍階高的軍官命令，於是馬上制止了兩人的爭吵。“全軍收縮防禦，整備物資，預備敵人的晚上偷襲。諸君，現在是同舟共濟的時候，還是齊心合力地執行命令吧。明天早上全軍向北，撤退回敦化。”
這一晚上，又是日軍不堪其擾的一個夜晚。唐明漢和韓玉珍來到許一山所率領的大隊人馬休整之處的時候，大家都壓抑地歡呼起來。“怎麼樣？大許，部隊的傷亡情況如何？”
“沒傷筋動骨，我和小劉的分隊加起來總共有十一人陣亡和七個人受傷，是在打伏擊和打阻擊的時候損失的，換了鬼子一百條人命。傷員都已經後送回四野營了，現在全隊還有戰鬥兵員二百二十人以上。村民自衛隊還有一百多號，就是彈藥的消耗大了一些。”許一山回答唐明漢說道。
“好，韓光前那邊馬上就將對大石砬子動手，一旦鎖住日軍後退的大門，我們這邊就開始攻擊，粘住日軍不使其脫身，最終消滅掉它們。彈藥的消耗不算啥，打完這一仗，什麼都有了。”
入夜以後，首先開始動手的是劉輝武分隊。他帶着黃二虎和另外兩個隊員，潛伏進入到埋設有炸藥和飛雷的電線位置，引爆了預設的爆炸物。剎時間，五道溝中心民居幾處都發出了震耳的爆響和耀眼的火光。
這次襲擾，唐明漢要求是不放口地咬住日軍，爭取在夜戰中消滅一部甚至大部鬼子，為全殲荒木支隊創造條件。因此沒有動用村民自衛隊的人馬，而是由四野剩下的二百二十人執行任務，唐明漢自己則和韓玉珍親率竇國傑七人充當一路的突襲。
開始響起爆炸聲的時候，小田等人都是以為這些土匪和前幾次一樣，打了就跑。誰知爆炸聲過後，從屯子的各處都傳來了爆豆般的槍聲，其中夾雜着自動武器的射擊，交火激烈的程度饒是栗園和中條也感到不妙了。“全軍集合反擊，從屯子東頭開始。這次是土匪的主力全部上來了，如果能抓住他們，發揮我軍的兵力數量優勢，還能扭轉當前的不利局面。諸君一起努力吧。”栗園和中條對看一眼，感覺小田的話是有道理的，趕緊地出去各自組織部隊發起反攻擊了。
夜戰和近戰中，日軍的火炮根本就是擺設，看不清目標，找不到方向，日軍炮手們只好和步兵一樣地拿起槍支，隨着各級軍曹、隊長的指揮，向著槍聲最激烈的地方跑去增援。
伴隨着丁壘和他帶領的狙擊小組的槍聲，神槍手們連續不斷的射擊，在火光映照之下的日軍士兵們一個一個的倒下。看不見的子彈在屯子裏飛舞，任何房屋的角落都可能冒出閃着火花的手榴彈，日軍士兵們只好縮在牆角處，朝着可能有人的地方拚命開槍。
在近戰和野戰中，四野和荒木支隊的武器效率差距就看出來了。除了機槍以外，四野人手多是匣子槍和半自動，一旦與日軍遭遇，火力的密集和連續就把鬼子打得喊爹叫娘。可是在這樣複雜的地形和地物環境下，別說火炮，就連機槍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竇國傑他們幾人現在對使用手榴彈已經頗有心得，依仗多年練武的力道和準頭，一顆顆手雷盡朝着日軍可能有人的地方扔去。遼造的木柄手榴彈的威力炸的四處開花，不多一會的功夫，幾間屋子裏負隅頑抗的十幾個鬼子就東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對於五道溝，韓玉珍是閉着眼睛也能走道的。暗夜中，唐明漢和她一前一後地在竇國傑等人左右護衛着，防止日軍的反衝擊。夫妻兩人彷彿心有靈犀，一支手槍和一支突擊步槍把所有冒頭的鬼子都壓得死死地。
姜子恆帶着自己原先綹子的十幾號人，遠遠地在屯子外圍發現一處土坯院子裏有十來個日軍在守衛，這些日軍不出動搜索和增援，只是緊緊地看着自己的門戶，三兩個在一起地端槍向著外面警戒。“嘿嘿，這裏有名堂。頭，搞他一傢伙吧？”郝老三在一旁攛掇着說。
“當然要搞，不然我們到四野來是幹嘛的，今兒晚上兄弟們放開手腳地干。對上日本人，殺人劫貨怎麼著都行。老三，你帶幾個兄弟從旁邊繞過去，我這裏一打，你們就沖。”姜子恆說完，招了招手，帶着上十個人率先地向院子那邊摸去。
姜子恆的人嗎來到四野整訓以後，許一山給他們全部換裝了日式的武器，隊員們手裏的傢伙都是九成新的三八馬槍和短槍，經過個把月的大訓練量的過程，近二十人的隊伍與先前相比是天差地別。尤其是戰鬥小組的戰術，和四野的前幾批隊員相比也不遜色。這支綹子本就是習慣於夜間活動的，看見有這樣的一個目標，當然使得他們心動了。姜子恆招招手，隊員們先是分散隱蔽，后是集中開火，打得院子裏的日軍趴在牆頭上還擊。郝老三帶着的七八個人從側面悄悄地迂迴到院子旁，一陣手榴彈就甩進了鬼子們守護的土院子。
趁着日軍被炸得四處躲避的時候，姜子恆一聲大吼，跳將出來，疾風一般地靠近了院子圍牆，“弟兄們，都用手雷子，把這幫癟犢子們炸回他姥姥家去。”說完后率先掏出手榴彈朝着日軍據守的地點扔了過去。其餘的隊員也有樣學樣，紛紛地將手榴彈投進了院子。
屯子裏四處都是爆炸和槍聲。四野的戰術早在唐明漢下達襲擊命令前都已經規定好，就是小部隊分散襲擾。不得貪戀戰果，以最大限度地消滅日軍有生力量為主。二百二十多人按照小組的編製，到處投彈射擊，使得日軍判斷不出主力和主攻方向。如果遇到日軍大隊就撤退，不要被日軍粘上。這套游擊戰法，經過幾天的實戰，已經被隊員們掌握，開始使用得靈活起來。
唐明漢一邊和韓玉珍、竇國傑幾人清理周邊殘餘的鬼子，一邊留神看北面的大石砬子方向。大約在襲擊開始的一個小時以後，終於看到了哪邊升起的三顆紅色小球，遠遠地閃着幽幽的光。於是趕緊地對竇國傑說：“命令部隊，全體撤退，這伙鬼子已經被我們鎖住了退路，蹦達不了多一會了。明天和他們算總賬。”
一直到後半夜，五道溝屯子裏的槍聲才逐漸地平息下來。仗着地形熟悉和暗夜的掩護，四野所有襲擊的小組都安全地回到了山林里的埋伏地，連陣亡人員和傷員都帶了回來。姜子恆帶的人馬最過分，每人抗了一個木箱子，氣喘噓噓地跟在劉輝武分隊的身後，總算是沒丟一人一槍。看的唐明漢直皺眉頭，又好氣又好笑。看來這綹子的習慣今後要改。
“趕緊統計我們的傷亡情況，把傷員馬上送四野營地治療。你們幾個的戰果怎麼樣？”唐明漢召集大許等人到齊后開口問道。
陣亡了十三人，大部分是原韓家局的子弟。對於日軍侵佔五道溝他們原來的家鄉，這幫子弟都紅了眼，打起來以後不要命地和日軍纏鬥，是最後撤退的一部分。看着躺在地上的韓家子弟，韓玉珍不由痛哭失聲。
“玉珍，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等我們明天把這伙鬼子包圓了，拿他們指揮官的頭給我們犧牲的弟兄祭靈。”看着這些年輕的死者，唐明漢心情沉重地勸慰着妻子。
熬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小田的眼窩深陷，面色發青。早上的時候，他和幾位中隊長統計了昨晚的戰損，發現支隊的兵員又減少了三分之一，傷亡了兩百多人。大部分是被炸藥和手榴彈炸死炸傷的。一個輜重小隊所在院子裏，小隊的五十多人被一陣強烈的爆炸和飛起來的十幾個手榴彈，炸得只剩下不到五人。而顯然這是土匪們預先埋設好了炸藥的地方，被哪個倒霉的小隊撞上了。
“離開這裏，儘速離開這裏，回返敦化。”小田嘶啞着喉嚨，發出的命令也是帶着焦急的味道。
“參謀官閣下，現在我軍人員減少得厲害，這裏我們帶來的這麼多的彈藥和武器輜重怎麼辦？”中條信哲擔心好不容易運來的物資，又要運回去，簡直是大費周章。
“帝**人的武器是不能留給敵人的，把損壞的武器全都銷毀，陣亡者的遺體全部火化；彈藥當然要全部帶上，這回去的一路也是不太平的，恐怕也是要血戰一場才能得到生路。”
中條想想，覺得小田的話有道理，於是趕緊出去招呼隊伍執行命令。
小田的想法當然是正確的，在荒木支隊餘下不到四百人的隊伍，攜帶着大包小包，趕着騾馬輜重，在十七日下午踏上回返大石砬子山路的時候，血戰來臨了。
兜頭給予荒木支隊一擊的是韓光前率領的四野第三分隊的二十名隊員。隔着三四百米，幾具擲彈筒發射的榴彈就落在了日軍行進隊伍的前後，硬生生地將日軍隊伍逼停在狹窄的山道上。在韓光前的指揮下，王大河和他帶領的炮班戰士，用發射三發，換一個陣位，發射三發，再換一個陣位的做法，邊打邊退，一直打到大石砬子附近才停手，馬上上了砬子頂部的防禦陣地固守阻敵。
“機槍、擲彈筒封鎖穀道，不放一個日軍回去。”韓光前命令完以後，自己提着一支狙擊槍就下到砬子台階上一處選擇好的陣位，準備大開殺戒。
前晚偷襲大石砬子的時候，很順利。悄悄地上去以後，將三十多個熟睡的日軍堵在了坑道里，一陣手榴彈就解決了問題，自身毫無傷亡。讓韓老爺子和韓再功讚嘆不已，一致認為先舍后得太對了。現在又已經全部鎖住了來犯的日軍，看來這唐隊長的部署確實是高人一等。
這時候，從日軍的背後和側面山林都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是隊長他們趕到了。弟兄們，都打起精神來，牢牢地守住陣地，寧死也不能退後，打呀。”韓光前高聲呼叫，接着自己手中的狙擊槍就連連地射出了子彈。
看到大石砬子已經被敵人奪占，預感到處境不妙的小田，竭力想擺脫被四野大部隊粘住的狀況。一面命令栗園中隊擔任阻擊追兵和防守，一面催促大隊向大石砬子攻擊，好奪路而跑。這樣一來，荒木支隊的軍心都亂了。前面亂鬨哄地跑，後面也無心死扛，邊打邊退。剩下不到四百人的隊伍全部被壓縮在長不到一里，寬不足百米的山道上。
日軍的炮兵分隊看見戰況不利，急忙命令架設迫擊炮，先給予正面攻擊大石砬子的部隊以火力支援。
唐明漢這邊，除了四野還有二百人的正規部隊以外，將兩溝自衛隊的一百多人也全部調了過來，以準備和日軍的最後決戰，連黃家兩閨女帶着的女子武裝隊也從四野營地出來了，準備協助隊伍。
村民自衛隊裏，像高占奎這樣的獵手老炮不少，足有十好幾個。這鑽老林子的功夫連劉輝武他們都佩服，這些人在這場戰鬥中也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二三百米外就槍槍不空；而丁壘帶領的狙擊小組更是大發神威。十來個人、十來條半自動和一支狙擊槍，顆顆子彈都是奪命炮子。
栗園三郎在戰鬥一開始中就被丁壘的狙擊槍鎖定，接着就回到了九段坂。失去了指揮的栗園中隊的六十多人，不到十分鐘，就被唐明漢的強大追擊兵力和準確密集的火力吞沒。接着，中條信哲帶領的大隊又受到了攻擊。
看着前方被迫擊炮彈炸得煙柱滾滾的砬子，聽着後面越來越近的槍聲，小田長嘆一聲，拔出了自己的指揮刀。他心裏清楚，現在時間不在自己一邊。如果不能迅速地攻佔大石砬子，最多一個到兩個小時，荒木支隊就將全軍覆滅。“停止炮擊，全軍上刺刀衝鋒，衝過去就是勝利！”說罷，舉起刀，拼着全身力氣大叫：“帝國的勇士們，沖啊。”話音未落，韓光前準確地一槍，將小田打得翻滾後仰。